第95章
第二天是九月一號, 趙遠陽開學了。
當老師質問他為什麼沒交作業時,趙遠陽就昂首挺胸地回答說:「丟了!看乒乓球比賽的時候丟了, 但我全部做完了的!」如果他沒做,他要是撒這個謊,那他肯定是心虛的,而不是這麼的理直氣壯。
可他再理直氣壯,在老師眼裡, 沒帶就等於沒做, 丟了?那就是沒做。如果真的丟了, 那也是故意丟的。
如果換個學生這麼說, 譬如班上隨便來個學生,說這樣的話,老師都會相信。可丟作業這種話從趙遠陽嘴裡說出來,就顯得那麼不真實了。
畢竟趙遠陽是屬於「有前科」的學生。
原本學校規定說, 沒交暑假作業就不允許報名的, 可趙遠陽這種情況……各科老師都要求他把暑假作業補上來, 這事兒就算揭過了。
趙遠陽當然不肯重新再寫一份的,一再強調自己真的是丟了:「魏海可以給我作證, 我們一起去看的比賽!」
「正好, 魏海也沒交作業,」老師瞭然地說:「你們倆一丘之貉,誰說的話能信?」
「真丟了。」趙遠陽滿臉無奈。
「嗯,我知道你丟了作業,你怎麼沒把自己弄丟?」
趙遠陽:「……」
老師:「一週後, 必須補上交給我。」
暑假作業現在全部收上去了,趙遠陽昨天沒找人複印,今天要是想補作業,就沒法像昨天那麼便利,可以直接抄了。但如果要他自己再做一遍做過的題,他是堅決不肯的。
出了辦公室,他就把作業的事給忘光了,誰愛交誰交,反正他不交。
他發現書包丟了後,去找過一次,但是當時沒找到。而且都這麼久過去了,現在找到的希望肯定更加渺茫。再說雖然包裡的作業不算什麼,沒人會對他的作業感興趣,可那也是個名牌包,而且包掛是之前在電影院買的七仔的鑰匙扣。
他買了一對,他一個,戎哥一個,可現在丟了,趙遠陽有點不太高興。
野了一個多月,突然上課了,趙遠陽很難適應。他不像班上別的同學,他是很難靜下心來的學生,頭天上課,他瞎做了點筆記,聽了一天的天書,晚自習就熬不住睡過去了。
一打放學鈴,他就清醒了。
九月的校園,桂花剛剛甦醒,趙遠陽一抓一把,揣在褲兜裡。
出了校門,趙遠陽看見霍戎在等他,他現在讀書,有時候霍戎會跟著來接送他,有時候不會。
早上的時候,趙遠陽是不想要霍戎跟著來送他讀書的。他校服原本穿得很規整,結果等下車時,夏季校服的紐扣就會全部歪掉,衣衫淩亂,有時候衣服都會紮褲子裡,內褲腰往外翻。而校服領子裡面,是他需要遮擋的、印著觸目驚心的吻痕的脖子。
趙遠陽一整天都得分外小心,才不會讓人給發現。
霍戎屬於那種你能在人群裡一眼找到的人,不用刻意去尋找,趙遠陽也一眼就能看見他。他姿態放鬆,身高腿長,站在路邊時很多人都會看他。
但哪怕如此,他身邊一圈仍舊沒有人,因為人們會不由自主地去避開他,可眼睛卻會追隨他。
這讓趙遠陽想起,別人口中的那個霍戎,傳聞是個很冷漠很殘忍的人。
他從沒看過霍戎發威,只在別人嘴裡聽說過一些有些讓人不適的事蹟。但是聽說的霍戎,和他親眼見到的、長久以來接觸的,完全不同。
趙遠陽走近他,霍戎給他接過書包,掂量了下:「今天怎麼這麼輕?」
「今天開學,沒作業。」趙遠陽撒謊。
——當然是有作業的,只不過他一整天都在走神,什麼都沒聽進去,加上暑假作業的事,導致他也沒心思做作業了。
上了車,趙遠陽把校褲兜裡那把桂花摸出來,從書包裡翻了個白色手帕,包住,再拿給霍戎:「給你,祛煙味。」
霍戎接過,揣在上衣口袋裡,看著趙遠陽說:「你前年送哥的那把桂花,還在我抽屜裡,就是乾枯了,一捏就碎。」
前年?
趙遠陽不太記得這件事了,剛重生那會兒,他記性非常好,什麼事兒都能回憶起來,小到班上一個無關緊要的同學考了什麼大學都有印象,但是慢慢地,那些記憶就好像隨他遠去了。
唯一記得比較深的,就是他把戎哥趕走那天,以及後來他溺海死了,以一個旁觀者的視角,看見他冰冷的屍體從海裡打撈出來,霍戎抱著他,用一如往昔的語氣叫他的名字。
那瞬間的時候,趙遠陽開始後悔了。
他從沒那麼後悔過一件事,從沒覺得自己那麼討厭過,戎哥這麼好的人,他怎麼就那樣把人給踢開呢。
那時候趙遠陽還堅定地認為自己是直男,想過再來一次,他會對霍戎很好很好,堅決不會再對他說過分的、會傷害人的話。
應該說他一直都是直男的,就算是現在,他有時候看電視,也會覺得這個女明星漂亮,那個女明星好看。
而且他看別的男人,就不會有看戎哥那種心動的感覺了。
趙遠陽把隨手摘的桂花送給了霍戎,而霍戎會放好,一直收好,哪怕乾枯,也沒丟。
剛開始是忘記丟了,後來看著就不想丟了。
見趙遠陽發起呆來,似乎是在想什麼事情,霍戎轉移了話題,道:「老師問你要暑假作業了嗎?」
趙遠陽回神,說起這個他就不高興了,很鬱悶:「……問了,我說我看比賽丟了,結果都不相信我,讓我補上。我才不補……明明就是丟了嘛。」
「還有啊,書包上還掛了七仔鑰匙扣的,我掛了半年呢,就這麼丟了。」
霍戎安撫性地摸了下他的頭頂,說:「陽陽,書包找到了。」
趙遠陽猛地扭頭:「!」
霍戎笑笑:「嗯,找到了,書包裡東西都在,你明天可以拿去交作業了。」
趙遠陽長長地舒出口氣,眉開眼笑:「找到了就好——不然……鑰匙扣丟了多可惜啊。」
回家的時候,趙遠陽看見門外掛著的鳥籠沒了,鳥也沒了,估計是放生了。而他一進門,就看見客廳多了個很大陳列櫃。
用厚重的玻璃裱起來的陳列櫃,裡頭最大的是個火炬,還掛著一套衣服,是趙遠陽當護跑手的時候穿的。有一張運動會的獎狀,還有英語競賽的榮譽證書。
還有幾張跑步的照片。
就這麼兩張獎狀,一套衣服,一個火炬,幾張照片,卻是趙遠陽的全部榮譽了。陳列櫃很大,這些東西只佔據了中心一點點的空間。
比起別人家孩子滿面牆的獎狀,趙遠陽這點東西,實在是寒酸,但他看著,仍是有種滿足感。
以前他可沒拿過這種東西。
他問霍戎:「火炬是?」
他只是護跑手,而火炬是火炬手才有的,趙遠陽只有一些紀念品。
霍戎說:「是你助跑拿過的那個。」
不知道霍戎用什麼途徑拿到的。趙遠陽忍不住打開玻璃門摸了下,想起老餘說的,這件事可以吹一輩子。
趙遠陽其實是個很容易滿足的人,尤其是霍戎來做這些事,他就更容易滿足、更容易感動了。這些細枝末節的小事,霍戎卻都能記著,並為他考慮。
這是他人做不到的。
趙遠陽關上玻璃門,很認真地說了句:「謝謝哥,不過這櫃子怎麼這麼大啊……」櫃子太大了,更加凸顯了東西太少。
霍戎笑著說:「你還年輕,會有機會把這個櫃子填滿的。」
第二天一大早,趙遠陽就背著他的作業,直衝辦公室,找這個老師,那個老師,把作業交了,並且強調一遍:「我說我是丟了,是真的丟了。」
他書包裡還有照片,背著書包站在鳥巢前面的遊客照,這些證據讓全科老師都啞口無言——居然真的是誤會?真有學生丟了作業,結果又莫名其妙找回來了?
有些老師面子掛不住,挑他作業的刺,有些老師會尷尬地笑笑,說他完成得很好,要給他加操行。
趙遠陽通體舒暢。
除了剛開始幾天,他學習特別費勁,很靜不下心,後來就慢慢好了。
氛圍真的很容易改變人,當全班同學都在埋頭學習的時候,你要是睡覺,你就感覺自己很不是人,趙遠陽現在就是這種感覺,他強撐著眼皮,白天學,晚上也學。
霍戎知道他是高三的學生了,有時候看趙遠陽實在壓力大,就拉著他做減壓的事,但大多時候,他都是安靜陪著趙遠陽學習的,他有什麼不懂的都給他講,有時候就抱著講,但是不會做讓趙遠陽分心的事。
可謂是中國好家長了。
老師一人發了一份高三複習計畫。計畫分三輪,全校都是這一個計畫,第一輪複習是整合知識,到來年三月;第二輪複習是鞏固,從三月到五月;最後的第三輪複習,就是從五月到高考前,是衝刺——要求每個人都要考出超過自己預期、超過自己最好成績的分數。
複習計畫上這麼寫,可老師還是會說:「盡自己的最大努力就好。」
除此之外,老余還讓學生把自己志願的學校寫在便簽紙上,貼在後面的黑板牆上。
趙遠陽上網收集了一點資訊,但他沒有特別想考的學校,他就按著自己那個分數,在本市找了個看起來還不錯的外國語學校,填上了,貼在後面的牆上。
但是班裡的同學,志向幾乎都很遠大,一大半都是國內兩個半邊天的大學,剩下的各有不同,有的出國,什麼麻省理工哈佛耶魯的,還有一些有自己特殊想法的,就填寫的是什麼警校啊、政法大學類的。
但無一例外,都是最好的學校。
趙遠陽填的這個,顯然就差了很大一截,很容易讓人一看就知道是他。
他覺得有點丟人,偷偷把志願撕了下來——也填了個特牛逼的外國語學校上去。
雖然知道多半是考不上的,但他心裡還是安慰著自己——沒什麼了不起的,他也是拿過劍橋畢業證書的人!
而趙遠陽,慢慢在這種學習氛圍下進步了,月考考了年級的三百名,差一點就進入前三百了。能取得這樣的成績,和他的智商是不掛鈎的,他智商確實很普通很普通,也不是學習的料子。能取得現在這樣的成績,完全是因為還算勤奮的原因。
而勤能補拙,所以他一直在緩慢地進步,是可以預見的。
他想的是,要是畢業前,能上一次學校的紅榜就好了。
而今年,也是霍戎最忙的一年。以前是只處理生意上的事,所以年中出一次差、年末出一次差,完全夠了。而現在還多了一些家事。
趙遠陽讀書的時候,他經常會回家,但通常幾天就能回來,這麼兩頭跑,來回近二十小時的飛行時間,讓他一向堅毅的眉眼都染上了疲憊。
趙遠陽認真地想了想,上輩子這個時候,似乎是出了個什麼意外來著,那時候霍戎也是這樣整天跑,就是他家裡的事。
具體是什麼事,趙遠陽就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