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魏海走後,趙遠陽才想起來, 給他發了條短信:「別騎機車。」
過了會兒, 那邊回覆了條:「知道啦。」
魏海自己買過一輛哈雷,但是後來, 那車被他爹繳了。之後魏庭均又送給他一輛,兩人鬧翻後, 魏海就把車丟他家門口了。
但好巧不巧,他出去玩, 朋友就把自己的車借給他了。
漆黑的山路上, 沒有路燈,只有哈雷的前大燈, 在盤旋的山路上投出很遠的光。
一輛車呼嘯過去,後面又追上來一輛,緊接著又追上來一輛跑車,你追我趕,車速像幻影一般,非常快。
懸崖側壁上的樹叢被風吹拂,發出簌簌聲,馬達和引擎聲在夜色下刺耳, 讓人腎上腺素飆升。
下了晚自習,趙遠陽從學校出來, 霍戎接過他的書包,低聲跟他說話。
趙遠陽正準備上車,卻看見魏海家的車, 就停在原處等他的。
他頓了頓,還是沒過去。
上了車,他卻有點心神不寧,捏了下眉心。
繼而掏出手機給魏海發短信:「你快回家去,你家司機來接你了。」在趙遠陽這個旁觀者眼裡,魏海家裡表面看著風平浪靜,實則暗潮洶湧,真正對魏海好的,應該只有他的父母了。
在趙遠陽心裡,他認為,永遠不要惹疼愛自己的人生氣,也永遠不要做傷害自己、又傷害那些、真正關心著自己的人的事。
這是他活了一輩子得到的教訓——所以他對霍戎也是這樣,他做什麼事之前,都會想一遍:戎哥會不會生氣,他這麼做戎哥會不會不高興。
他的任性,都是在他考慮後的範圍內的,他的教訓和經驗讓他永遠也不會做真正出格的事。
曾經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現如今也有了忌憚的事。
短信發出去,卻良久沒有回音,趙遠陽更焦躁了,手指煩躁地搓著校服褲子。
霍戎問他怎麼了,靠近他,「是不是讀書累了?」
他瞭解過趙遠陽的學校,也知道他們怎麼上課的,知道他們作業有多少,教學有多嚴格,而且趙遠陽還是讀的尖子班。升了高二,學習任務更重了,這讓遠陽整天看起來都沒精打采的。
「是啊,好累,特別累。」他都想放棄了,這才高二罷了,而且也是剛開學沒多久,他不敢想,要是高三得怎麼辦。
得累成狗吧。
霍戎心疼他,「陽陽,咱不讀書了吧,太累了,哥養你。」
趙遠陽一副「你認真的?」的樣子望向霍戎,發現他真不是在開玩笑。他怕苦怕累,一瞬間真的鬆動了,嘴唇微動,繼而別過頭去:「不要你養,我要考大學,找工作,我也要賺錢,把錢都給你花。」
他上輩子是從沒工作過的,不知道工作有多吃苦。對別人來說,或許忍氣吞聲就完了,只要忍耐,總會升職加薪的。但對趙遠陽來說,他是不可能忍氣吞聲的。
他也沒有做生意經商的天賦,他父母留下的公司,自從股份被收回來,再重新上市後,就是霍戎請了職業經理人在管理,趙遠陽從沒操持過,卻每月都能拿分紅。
這種吃穿不愁的人生,他就應該好好享受才是。
但上輩子怎麼玩過來的,最後又是怎麼翻車的,趙遠陽如今還歷歷在目。
聽了他的回答,霍戎有些不知道要說什麼了——他從沒想過,趙遠陽會是這樣的想法。但仔細想想,似乎也沒什麼不對,遠陽一直是個好孩子。
他輕輕捏了下趙遠陽的臉頰:「錢都給哥哥花了,你自己花什麼?」
趙遠陽想了想說:「我有積蓄,養你沒問題。」
他是有遺產的人,他說自己要養霍戎,還真不是空話。
霍戎抱過他,親他的頭頂,「陽陽啊,哥還沒老,你就說要養我了,怎麼這麼懂事。」
趙遠陽靠在他身上:「鬍子,紮。」
霍戎嗯了聲:「回去就刮。」
趙遠陽低頭,又給魏海發了個短信。
隔了會兒,到家了,趙遠陽依舊沒收到他的回覆,他走到窗戶邊,給魏海打過去。
電話卻一直接不通,讓他稍後再撥。
趙遠陽撥了兩道,都是這樣。他微微皺眉,回到書桌前,趴著繼續寫作業。
正當趙遠陽擔心著,想著要不要一個電話撥到他家裡去問問時,他終於收到了魏海的短信:「我馬上就回家了。」
趙遠陽心裡的一顆大石落地——魏海出事,他已經記不清具體時間了,但依稀就是這兩年的事情。
他記得,魏海只是骨折,並不嚴重,做了手術再恢復一段時間就好了。
剛開始,趙遠陽每天都去醫院看他,結果去看著看著,魏海就從醫院裡消失了。
趙遠陽作業多,做到最後,他眼睛都睜不開了,霍戎一看時間,都十二點了,就把眼看著要睡著睡著,結果還在堅持,中性筆在練習冊上劃出亂七八糟的筆跡,腦袋顛一下,立馬又抬起來。
眼睛無神地睜著,嘴裡念叨著公式:「x……,x等於多少,我怎麼知道多少……」
霍戎走過去,動作很輕地抽過他手上握著的、正在瞎畫的筆,蓋上筆帽,彎腰,把趙遠陽抱起來,抱到床上去。
趙遠陽原本就想睡了,一靠上鬆軟的床,眼睛就徹底閉上了,繼而睜開一個縫隙,眯著眼望著霍戎:「我還剩點沒寫……」
霍戎幫他蓋好被子,低聲說:「你已經做完了,睡吧。」
「我好像還差一點沒寫的……」趙遠陽迷糊了。
「寫完了的,」霍戎撫摸他的額頭,說,「放心睡吧。」
趙遠陽這下放心了,寫完了。
他深深地閉上疲憊的眼睛,眉頭舒展開來,呼吸聲不過半分鐘就變得均勻了——是真的困了。
霍戎看著他睡著,接著關掉房間裡的大燈,只開了書桌上的那一盞臺燈。
臺燈是趙遠陽上次從國外拿回來的,因為實在太多了,十幾盞燈,只好把家裡以前的燈都換掉了。
趙遠陽睡著了,他就幫趙遠陽趕作業。他這種做法並不好,但霍戎不想他太辛苦,知道他做不完作業了,明天到了學校,也是只有抄作業的份。趙遠陽的字醜,哪怕練了字帖,還是很醜,也很好模仿。
霍戎花了五分鐘就幫他趕完了,接著給他把書和筆袋全收拾好,裝進書包裡,拉上拉鏈。
第二天趙遠陽到了學校,翻出練習冊準備趕作業了,卻詫異地發現自己寫完了。
他愣了會兒,因為他分明記得,他開始犯困的時候,還差兩頁沒寫。再一看,書上還有他犯困的證據呢!他一犯困,握著筆不肯松,就要在紙上亂寫亂畫。
證據是有了,但趙遠陽發現自己真的把作業全寫完了——自己睡著了這麼猛???
他支著下巴看了一遍,發現好多難題,都是他平時絞盡腦汁才能答出來的,結果他睡著的時候卻全答對了!
前桌的同學轉過身來,敲了敲他的桌子:「趙遠陽,交作業了。」
趙遠陽這才回神。
他眺望一眼,別人沒寫的題目,他寫了。
說出去可能都沒人敢信,這都是他打盹時寫的。
嘖。
上午的時候,魏海一直沒來,趙遠陽沒太在意。挺正常的,雖然魏海家司機每次都很早把他送到學校,但魏海看著車子開走了,轉頭就把校服脫了,蹺課。
但是一整天都沒來,趙遠陽意識到不對了。
下午,趙遠陽忍不住給魏海打了過去,接電話的人卻是魏海的大哥。
*
事情正好發生在魏海給趙遠陽發了那條短信後。
他把手機揣在胸口,扣上頭盔,發動機車。
下山比上山的事故率高許多,因為下山時加速中的車輛是來不及緩衝的,而且很容易摔下山,掉下懸崖,直接喪命。
這條山路,更是事故多發地段。
魏海是屬於運氣好的,山路有坑,也有從上方墜下來的山石,這些障礙物,在夜色下是看不見的。
他車速過快,遇到障礙物時一時沒抓穩車,車子側翻,在下坡路上連人帶車滑了十幾米。金屬在地面摩擦出火花,在靠近懸崖不到半米的地方,停下來了——魏海全身均有輕傷,磨破皮了,而最最嚴重的,大概是他的腿了,褲子破了,皮肉翻飛,還骨折了。
趙遠陽得到消息後,晚自習也不上了,直奔醫院而去。
魏海是昨晚上出事的,連夜做了手術,現在人已經好了,頭在地上磕了,有輕微腦震盪,還在睡著的。
趙遠陽到了醫院,看見了魏海全家人都在,他的父母親、三個哥哥,包括被自己打的差點殘了的那個,和裝殘疾的那個。
他的目光在魏庭均的腿上停留了一秒。
趙遠陽還不知道,魏庭均的腿,已經在兩個月前,從假的殘疾,變成真的殘疾了。一針肌肉萎縮劑下去,管他腿是真的殘還是裝的,下半輩子都離不開輪椅了。
大抵正是這個原因,讓魏庭均的手指緊緊摳著輪椅扶手,一副忍耐而憤怒的模樣,可他的眼裡卻藏著很深的忌憚。
而魏淮是一看見他就怒了,好了傷疤忘了疼,衝上來要打趙遠陽,魏庭均冷眼旁觀,看他作死。
還是魏父拉住了他,老三不知道這小朋友家裡有個煞神,他是知道的。
不然老四怎麼可能還在跟他做朋友!還跟他一個班級,還跟他做同桌——要不是因為他忌憚,魏海早就轉學了。
趙遠陽對他家裡人怎麼樣不感興趣,禮貌地點了下頭,就道:「他醒了嗎,嚴重嗎?」
「醒了。」
趙遠陽進了病房,病房窗簾拉著,開著燈。
魏海戴著呼吸機,臉上有傷口,他伸出那隻沒有輸液的手,手指上夾著心電監測儀,沖趙遠陽招手。
趙遠陽站在他的病床前,低頭看著他的眼睛,「昨晚上我給你發短信,讓你別騎車,你回了個什麼?你知道了?這就是你知道了?」
魏海蒼白的臉上掛著虛弱的笑,他說話聲音有氣無力的,很小聲:「遠陽,彆氣了。」
「我叮囑過你了。」趙遠陽嘆氣,心裡措辭著,該怎麼給魏海說他二哥的事。
魏海手抬起來,指了下,討好道:「別生氣,花送給你。」
——他手指著的方向,是床頭櫃上,不知道誰來探望病人送的一大捧百合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