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生死

　　在炯炯還沒有發現靈骨上有光出現， 左少和安子言就發現了異樣。

　　左少驚疑不定，安子言也下意識地瞳孔張開， 覺得炯炯和他身前的靈骨有古怪。

　　然而，安子言知道事情不可以再拖延下去， 他沒有像左少一樣停手， 而是試圖打斷炯炯和靈骨之間的神秘聯繫。刑天劍光芒大盛， 自上而下向炯炯劈去， 劍鋒即將劈到炯炯的頭皮的時候，淡淡的、潔白的光溫柔而堅定地擋住安子言，制止他向下劈的劍。

　　安子言不死心，全身的靈力都聚集到右手， 再次劈下。靈骨上發出的光像是一個保護罩，把炯炯保護得嚴嚴實實的， 安子言的攻擊被反彈了回去， 巨大的力量讓他直接向後飛去，撞到了地宮的牆壁上。

　　「安子言！」齊諾大驚失色，也不再關注炯炯，直接跑到安子言身邊， 看他有沒有事。

　　安子言半個身體直接撞上地宮的牆壁， 肩膀上血肉模糊，但所幸內臟無事， 按照卡修的修復力，也只是靜養幾天的事。

　　安子言安朝齊諾搖搖頭，試圖安慰他， 又把視線投向炯炯。如果炯炯就在他們的眼皮底下突破S級，不說會給幻卡世界帶來多少災難，就說凜冬神殿的上萬卡修，估計大半都要葬生於此。

　　潔白的光籠罩著炯炯，有那麼一段時間，炯炯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徜徉在溫暖的海洋，就像小時候待在母親的懷裡，一樣的舒適、安心……

　　不，不……

　　炯炯像是突然驚醒了，他怎麼會又想起小時候的家呢。為什麼他要有那樣的家人，他寧願像齊諾那樣無父無母，也不想有那樣的父親，那樣的母親和姐姐！

　　他那樣的希望得到父親的認可，那樣的想要保護母親和姐姐，但他們都是怎樣回報他的，為了黑龍神殿，為了她們自己，不惜把他推向深淵。

　　左少站在炯炯身邊，安子言的前車之鑒，讓他不敢再去攻擊炯炯，但炯炯突然瞪大眼睛，雙目佈滿紅血絲，身上散發著強大的靈力，還是把他嚇得倒退一步。

　　他不會真的在這裡晉級S級靈修吧？

　　S級和A級雖然只有一級之差，但其中的差別猶如天壤。

　　二十位B級卡修能和一位A級卡修打得不相上下，然而，二十位A級卡修絕對不敢挑戰一位S級卡修！

　　此時，地宮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炯炯身上。開始的時候，炯炯神色痛苦；後來白光出現，他表情舒緩了起來；現在，他面容又變得猙獰。

　　「啊啊啊啊啊啊」

　　齊諾站在炯炯幾步遠的地方，他看著炯炯像是一隻困獸，痛苦得整個人都痙攣了，雖然炯炯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他耳邊好像聽到了炯炯的嘶吼。

　　沒有人知道，炯炯能不能熬下去。他們能做的，只是站在一邊等待，等待命運對炯炯的宣判，也是對他們所有人的宣判。

　　此時，炯炯並沒有想太多，他只想熬過這一段時間，他一直都是一個隨遇而安、甚至有些懦弱的人。他和很多普通男孩一樣，善良、真誠、維護家庭，也和很多普通男孩一樣，有些好色、懶惰、沒有責任心、膽小怕事……

　　有缺點有優點，沒有太大野心，也不憤世嫉俗。炯炯曾經以為，他這一生就這樣了，在卡修協會待到預備役結束，每年大多數時候都在完成協會的任務，偶爾回家看看母親和姐姐，再找一個溫柔的女孩，結婚生子。

　　直到有一天，青龍城卡修協會的會長大人告訴他，他天賦出色，決定對他進行秘密培養。那個時候，炯炯年紀小，他傻傻的、真的相信了。協會也確實傾斜了不少資源給他，除了不讓他出門，他比在預備役的時候，要受重視得多。

　　後來，炯炯想，如果那樣的生活能一直持續下去，也很好。雖然卡修協會欺騙了他，他們養著他、盡心培養他，只是為了留著他將來控制雲深，但他們畢竟沒有虧待他，他的進步比他在預備役的時候，快得多。很多大家族的嫡系弟子能得到的資源，也不過如此。

　　有一天，雲深知道了當年的真相，他大約會聽從協會的安排，勸說雲深留在卡修協會，然後大度地告訴雲深，他不後悔當年跟他一起去紅巖小村，能見證一位S級卡修成長，是他這一生最幸運的事。

　　青龍城卡修協會缺少一位S級卡修實在太久了。久到人心浮動，久到卡修協會的會長大人鋌而走險。

　　可惜，這一天永遠不會來了。

　　炯炯的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他看不清凜冬神殿主殿地宮裡卡修的臉，他只看見一個穿著斗篷的男子遠遠走來，走到他的面前，聲音冷峻、不帶感情，「炯炯，我是你的父親，我來接你走了。」

　　那個時候，炯炯太年輕了。他看不清卡修協會對他的安排，更看不清所謂的父親的突然出現。他只覺得，這是他十幾年生命中最幸福的一天。他修煉有成，曾經拋妻棄子的父親後悔不已，要帶著他回小平城，一家團聚。

　　可是，他人生的劇本不是由他編劇的，事情的後續發展也和他想像得不一樣。

　　「我是黑龍神殿的聖子。在你出生的時候，你也接受了神殿的洗禮，將是神殿未來的聖子。」

　　滑天下之大稽，消失了八百多年的靈修，竟然還有聖子存於世，甚至還想著光復神殿。

　　這件事要是發生在幾年前，炯炯一定會嘲笑那個人瘋了。但那一年，炯炯因為修煉進度不錯，自我膨脹得厲害，又從所謂的父親口中得知，他只是卡修協會的一個餌，而想要做出一番事業給所有人看。

　　炯炯義無反顧地逃出卡修協會，開始修煉靈修的心法。不管他在黑龍神殿龍潭修煉得多麼艱苦，寂寞得快要發瘋，他都堅持了下來。

　　後來，炯炯無意中聽到黑龍神殿兩個靈修交談，他才知道，他的父親，黑龍神殿的聖子，這些年對神殿最大的貢獻，就是去了很多地方，找了很多女人，再讓她們生下孩子。這些孩子剛剛出生的時候，聖子就會帶她們來神殿洗禮。

　　過幾年，這些孩子長大了，天賦出色的，黑龍神殿的聖子就把他們接到神殿來；天賦一般的，聖子就當作沒有這個孩子，比如，炯炯的姐姐。

　　炯炯，大概是一條漏網之魚。

　　炯炯的母親靈氣親和度很高，只是錯過了最佳修煉時期，才沒有成為卡修。

　　黑龍神殿的聖子最初對炯炯姐姐的期望很高，期待她將來能成為黑龍神殿的聖女，沒想到她六歲檢查的時候，靈氣親和度只有5，實在是平庸中的平庸。

　　黑龍神殿的聖子大發雷霆，極度的失望之下，他口不擇言，直接說了一些黑龍神殿的事，完全不顧大驚失色的炯炯母親和懵懵懂懂的炯炯姐姐，最後揚長而去。他諒小城的女人沒有膽量揭發他，再說，她們也找不到他。

　　這個時候，沒有人知道，炯炯已經悄悄地出現在他母親肚子裡。

　　一個身上流著靈修的血、出生後沒有接受洗禮、注定不能成為黑龍神殿聖子的孩子。

　　後來，黑龍神殿的聖子方知，他還有一個孩子，靈氣親和度不錯，就在卡修協會的預備役。

　　然而，靈修判斷自己人的方法，不是他們是不是靈修的種，也不是他們有沒有修煉靈修的心法，而是他們出生的時候是不是接受了洗禮。只有接受了洗禮的孩子，才是信仰純正的孩子，將來才能成為神殿的聖子或者聖女。

　　黑龍神殿的聖子並不把這個孩子當回事，不說他天賦並沒有到精彩絕艷的地步，就是他的性格，畏畏縮縮的，也不是能當大任的樣子。

　　那個時候，炯炯並不生氣父親數度拋棄，只有到了黑龍神殿，他才知道靈修勢大，他們比他想像得強大太多，卡修協會的會長，大城的城主，對著黑龍神殿的聖子都是恭恭敬敬的。靈修雖不在陽光之下，但掌控著陽光。

　　炯炯只是恨，恨他姐姐不爭氣，靈氣親和度不高，害他不能接受洗禮，然後嫉妒其他能在黑龍神殿的聖子身邊長大的孩子。他更加拚命地修煉，希望能得到黑龍神殿的聖子更多的目光。

　　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出現在一個平靜的午後。微風徐徐，春光明媚，黑龍神殿聖子的話卻讓炯炯整個人掉進了冰窟。

　　「你當時在卡修協會預備役033小隊認識的隊友阿灰，我觀察他很久了，他就是黑龍神殿這麼多年一直在等的人。」

　　「你原來宿舍的管理員大耳朵，我已經把他吸納進神殿。你每天晚上去找阿灰，帶他去青龍城卡修協會的監獄修煉，讓他盡早成為A級卡修，為他將來突破S級靈修做準備。我會出面，讓他加入黑龍神殿。」

　　「炯炯，我帶你回來，就是為了這一天，不要讓我失望。」

　　原來，你帶我回來只是為了有一天勾引阿灰黑龍神殿。

　　原來，你之前留的那麼多033小隊的資料，不是在關心我，而是在觀察阿灰。

　　為什麼那麼多他渴望的東西，其他人觸手可及。

　　金之極靈之地，晉陞S級的機會，還有，黑龍神殿聖子的關注。

　　炯炯不知道他是以什麼樣的心情說出後來的話，「聖子，阿灰固然優秀，但033小隊以及卡修協會，這百年來最優秀的天才是雲深。阿灰天資聰穎，但生性多疑，我當初只是他眾多跟班之一，他未必會跟我出來。雲深不同，雲深一直在資助我母親和姐姐，他心裡虧欠於我，我想騙他出來，更容易些。」

　　為什麼不是聖子先晉陞S級靈修，為什麼這個機會要給阿灰，阿灰到底比他出色在哪裡？

　　寧願是雲深。至少，雲深一直是他仰望的存在，而阿灰，除了比他擅長交際，還有哪裡比得過他？

　　「雲深的天賦的確是我平生僅見，而且他還有一張絕對契合的S級幻卡【屠龍槍】，如果他晉陞S級，在S級卡修中，他都會是強者。但也正因為此，他身邊卡修協會的人太多，我們想要接近他很困難。」 黑龍神殿的聖子道：「阿灰天賦雖不及雲深，但我們有金之極靈之地在手，能大大縮短他修煉的時間。」

　　「如果祭祀的計劃成功，我們會有兩位S級靈修，再憑借黑龍神殿，絕對立於不敗之地。除了固守青龍城，我們也必須想想以後的事。阿灰出身不如雲深，但他野心比雲深更大，他更有向上的衝勁，也更適合黑龍神殿殿主的位置。我相信，到時，阿灰會讓整個世界都籠罩在黑龍神的光輝之下。」

　　炯炯是聖子的親子，雖然因為洗禮和性格的緣故，黑龍神殿的聖子暫時不打算重用他，但這並不代表他懷疑炯炯的對黑龍神殿的忠誠。聖子有空的時候，還是願意點撥炯炯幾句，期盼他以後可以輔佐新的殿主。

　　炯炯道：「可是……可是聖子也可以成為黑龍神殿的殿主，為什麼一定要把成為黑龍神殿第一位S級靈修的機會讓給別人呢？」

　　「先有神殿，再有聖子。」黑龍神殿的聖子道：「炯炯，你還是不明白。你能看到多遠，就意味著你能走多遠。」

　　——

　　當時，炯炯不明白，他以為，阿灰搶走了他的機會，也搶走了聖子的機會。

　　炯炯不是一個能藏住心事的人，黑龍神殿出世前，神殿所有人都恨不得把阿灰供起來，炯炯就遠遠避開了去。

　　後來，春之女神神殿出世，黑龍神殿的靈修利用春之女神的信徒進行祭祀，成千上萬人的生命化作靈骨上的生機。炯炯夜不能寐，他不敢往回看，他不敢相信自己曾經做了什麼，他從未親手殺過任何一個人，可他又何嘗不是殺死這千千萬萬的人的靈修的幫兇。

　　黑龍神殿出世之後，炯炯回了青龍城，阿灰對他的態度一如往昔，也沒對祭祀的事表達出多大反感。

　　果然，阿灰和他是不一樣的；果然，黑龍神殿聖子的選擇是正確的。

　　炯炯終於釋然，是阿灰總比是其他人好。黑龍神殿剛剛出世的時候，雖然青龍城卡修協會的會長大人叛變，但阿灰還是來得及祭祀一些普通人，但他沒有這麼做。

　　阿灰任由青大人帶著普通人離開青龍城，前往十三惡魔群島，沿途雖然也派靈修追殺，但也只針對一些高級卡修，沒有大開殺戒。

　　在靈修中待了幾年，阿灰也是這副樣子，炯炯都有些麻木了。他感覺他的道德底線在不斷地拉低，他對越來越多的人間慘劇熟視無睹，他聽阿灰和聖子講述計劃祭祀的地點，情緒毫無波動。

　　就算他覺得這不對，這也不能改變什麼。

　　何必呢？

　　再說，黑龍神殿靈修使的懷柔政策很不錯，不少城市的普通人，現在不工作待在神殿裡就有飯吃，不像卡修統治那會兒，城主府才不管成年人的死活。還有，靈修只需要信仰，他們不管各種雜物，聽話的城主府留著，不聽話的城主府廢除後，直接扶持當地的卡修家族，讓他們成為靈修的利益共同體。

　　炯炯覺得，他要是讓一些人離開靈修的統治，才叫人怨呢。平庸者失去了溫暖的港灣，野心勃勃者失去了大展宏圖的機會。

　　炯炯袖手旁觀，不說話，也不參與，他一直覺得，他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的。

　　如今，生不如死的痛苦啃咬著炯炯的血肉，炯炯覺得，他下一刻就要撐不住了，他快要死了，他永遠也不可能突破S級靈修。

　　不是這次突破的契機不夠好，也不是他的實力不夠強，而是他缺少對自己的狠勁和一種百折不撓的堅韌。黑龍神殿的聖子哪裡是為了黑龍神殿的發展，他執著阿灰當黑龍神殿的殿主，就是因為阿灰野草一般的生命力不會拜倒在任何痛苦面前。

　　至於炯炯，當他把阿灰從卡修協會的宿舍誘騙出來的時候，他就不清白了。

　　如果不是他幫忙，阿灰怎麼會這麼容易離開卡修協會，又怎麼會這樣輕易相黑龍神殿聖子的話。

　　阿灰手上沾滿的鮮血，永遠都會有他一份。

　　如果沒有阿灰出現，黑龍神殿就會像過去的數百年一樣，默默潛伏。直到信仰它的靈修死亡，神殿也無聲無息的消亡，又或者某位卡修發現神殿，直接摧毀它。

　　炯炯的眼眶中漫起水汽，有大滴大滴的淚水流下，就是他這樣的小人物，就是他這樣一個錯誤的決定，竟然改變了幻卡世界的格局。

　　他不懼怕死亡，但他更想活著，想要盡他的力量彌補他犯下的錯誤。

　　白色的光芒大盛，整個凜冬神殿都劇烈地震動起來，如果有人從高空中望下來，就會發現凜冬神殿的側殿像多米諾骨牌一樣，從主殿向外依次倒塌。

　　左少和安子言對視一眼，安子言直接抓住齊諾，往地宮的出口處飛去。

　　既然他們傷不了炯炯，他們再待在地宮裡也沒意思了。

　　地宮整個塌方，他們還是先撤退要緊。

　　齊諾被安子言抓著，漸漸上升到半空，他看到炯炯像是再也支撐不住了，慢慢倒在了他身前的骨骸上，像是要和骨骸融為一體。齊諾還想再看一下，但他那點勁道，對安子言來說，實在不算什麼，還是被迅速地帶離了地宮。

　　齊諾完全離開地宮前，隱隱約約的從地宮深處聽到一個齊諾聽到一個滄桑、而又慈祥的聲音，「你跟我很像。」

　　這個聲音很輕在、又很遠，齊諾都不確定是不是他的幻覺。

　　齊諾恍恍惚惚地離開地宮，又恍恍惚惚地看著地宮倒塌，扎扎實實地堵住所有出口。

　　——

　　一周後。

　　凜冬神殿的遺址。凜冬神殿這次的破壞可是十分徹底，那些讓卡修大為頭疼的陣法，通通都消失了，屹立數千年的側殿也盡皆變成了瓦礫。

　　左少道：「這次我們可以說是因禍得福，要不是那個靈修手上有凜冬神殿的小神像，凜冬神殿可能要一直成為我們的心腹大患。誰知道它會不會像黑龍神殿一樣，過了幾百年，又再冒出來。」

　　徐家大小姐道：「也是。我今天又去地宮上面探測了一下，地底已經完全沒有生機，那個靈修應該已經死在裡面了。」

　　左少甩了甩他紅色的頭髮，歎道：「S級，哪有那麼好突破的？」

　　徐家大小姐道：「正因為難，卡修協會的S級卡修一直沒有斷過，才值得人欽佩。」

　　徐家先祖雖然也是S級，並被稱為傳奇卡修，但那都是過去的榮光了。數百年的時間，早就消磨掉了徐家的驕傲，雖然對外，徐家還是頂著第一家族的帽子，但徐家大小姐對上卡修協會最出色的年輕一代，並不介意時不時恭維兩句。

　　凜冬神殿的另一邊。

　　齊諾蹲在地上，兩眼空洞。

　　安子言走到他身後，問道：「還在想那天的事嗎？」

　　齊諾道：「我總覺得，炯炯沒有死。」

　　「生命探測器已經不停歇地工作一周了。」安子言道：「如果你不放心，我們可以請人來，再次把地宮打開。」

　　齊諾猶豫了一下，搖搖頭道：「不用了。」

　　如果炯炯沒有突破S級，他肯定已經死在下面了，如果炯炯已經突破S級，他想要離開地宮，沒有人攔得住他。

　　齊諾有時候也覺得，他直覺炯炯沒有死，只是他的一種妄想。齊諾有些難過，好不容易炯炯還活著，他們又再也見不到了。

　　安子言也蹲下身，齊諾靠在他的肩膀上，把全身的重量都壓向他，「話說，離開地宮的時候，你有沒有聽見什麼聲音？」

　　安子言道：「沒有，怎麼了。」

　　「沒什麼。」齊諾道，他不知道未來還有什麼等著他，「幸好你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