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翰林們在工作日摸魚,不好好編會典,跑去寫戲這種事……雖然掌院學士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但看戲的時候保不齊大家得交流交流編戲時的心得體會,抒發抒發公務繁忙無暇幹寫詩作曲的幽情愁緒,還是別請上司來了。
首場演出,他就只請了參與編戲,天天追著他問什麼時候能上演的人。
楊檢討楊廷和雖然只是個從七品,但因這戲是他主力寫的,安排座位時李東陽就叫他坐了主席,自己與謝遷、王華在旁相陪。再後幾排便依著修撰、編修、檢討、庶起士的身份座,中間只插了兩個不是翰林的——就是原作崔燮和美術指導陸舉人。
兩個進士都沒考上的人,驟然坐到了眾翰林中間,那激動之情簡直無以言表。
崔燮都想挨個兒給他們畫下肖像,等自己下葬時帶著這些圖像一塊兒埋了,好讓將來的歷史學家看看。陸舉人也詩興大發,拿著鉛筆和經折裝的小本子塗塗抹抹,記下自己腦中一閃而過的佳句。
前面的翰林們也十分激動。
他們眼前的戲臺上,赫然呈現出一座雅麗幽淨的閨房:彩紗縵垂,花枝斜插,背後畫牆上開兩扇窗,窗外透著遠山近樹,一根嫩枝從窗角斜垂向下方。桌上隨意擱著玉壺金盞,青湛湛的葡萄、黃馥馥的石榴,又有雕漆鏡臺背對觀眾,上面的海棠花紋都顯出一種文人最愛的慵懶情趣。
眾人入座,李東陽拍了拍手,命人開戲。
戲臺盡頭閨房的房門便叫人推開,一支嫋嫋婷婷的人影懷抱琵琶踏入屋內。房中垂著幾道薄薄的紗幕,窈娘的身影停在幕後,影影綽綽露著風流體態,雪白肌膚襯著紫紗衫兒,說不盡的風流嫵媚。
只可惜臉龐兒過圓,雙眼不夠秀長,鼻子也微嫌圓鈍,不及畫稿上的美人兒。
眾人低聲議論了幾句,恨不能把畫手稿的書生抓出來,問他從哪兒見的那美人,怎麼不能請來演這戲呢!
好在那美人擦粉擦得濃,一白遮百醜,遠看著雖不如畫中仙,也算個畫中人。她走出來後便半側身子,朝假窗外看了一眼,聽弦索響起,頓開喉嚨唱了句【一江風】:「雨初晴,一洗山容淨,宜寫入冰綃幀。」
有聲有色,就是真佳人了!台下頓時喝彩聲疊起,眾人都讚歎:「介夫神來之筆!尋常戲在此時,都要先鋪排一段賓白,豈如這劈頭一聲曲子直入人心!」
楊廷和低調地說:「哪里,哪里,豈是我必欲求新?不過是看了底本裏那份圖,覺著這般畫景不宜空費了,必入弦索歌吟才好。」
說到這裏,他不禁朝後看看,想找出給李東陽手稿的後出俊秀在哪兒。找了一圈,除了同僚們只得兩個書生——連李東陽的親弟弟和兒子都給他爹拘在院裏讀書,沒能過來聽戲。兩個書生中又有一個是李東陽的弟子,另一個河南陸舉人,想必就是他們這群人早想見的作者了。
他深深看了陸舉人一眼,卻又覺著他不像是比自還年輕的樣兒,心裏搖擺不定,托著酒杯不知該不該去結交。
臺上的戲正好,先看完戲再說吧。
窈娘唱罷三句,才又念白自報家門,說自己家住賓州,父親是當地牧官,清廉愛民,一心地報效朝廷。如今父親押貢品上京,她們母女便在家清淨度日,閑賞風景,靜候父親見過天顏,交割差使,再回來一家三口兒團聚。
陳罷身世,又勾著琵琶弦,唱窗外的「樹影當窗,苔色侵簾」,唱家中「琵琶入耳清,金壺信手傾」。正在閑興最濃時,台邊弦索戛然而止,一名中年美婦小步飛跑上臺,哀聲說了王父失落貢品,在京受審,發配至西陲,已在途中鬱鬱身故之事。
喜聲頓轉悲聲,母女抱頭悲怨。有侍女將一道道紗幕從兩旁立柱上解開,紗幕合籠,將一台香閨景致模糊遮住。
下一場就是王夫人節義殉夫,王窈娘四處打探父親出事的實情,終於打探到黑衣盜的姓名來歷,立志尋他報仇之事。佈景要換成靈堂,臺上紫紗幕也得換成白素絹,陸舉人怕下人弄得不夠風雅,便從席上悄悄退出,幫著弄背景去。
第二場開場便是王夫人身著素衣,手持利刃橫在胸前,哀聲唱了一曲【醉太平】:「利名場路陡,是非海人稠,誰知平地惹冤仇,一朝萬事休。完公事竟是殺身由……」
唱罷便以刀在喉間橫劃,左手按在刀刃旁擠了擠,便有一股豔紅鮮血噴出,染得衣襟皆紅。王窈娘從堂後轉出,見著鮮血作折腰狀,奔上去扶住夫人,在她唇邊摸了摸,王夫人便咬緊嘴唇,口中吐出鮮血。
真雞血。
演員十分有藝術素養,含著血小口小口地哀婉地吐著,邊吐還能邊說話,教導女兒往後要好好生活下去,早晚父仇得報了,給他們二老燒個紙錢報信。
王窈娘連聲應是,又唱了兩支慢曲,王夫人才將頭一歪,終於死去。窈娘身穿重孝伏在她身上,頭上一片片細白絮片落下,不知是雪是楊花,還是紙錢。
兩側素簾次第落下,將臺上茫茫白地遮了個乾淨。
台下幾名翰林不禁鼓起掌來,楊廷和最是激動,叫道:「這段兒是怎麼想的!這戲雖是我寫的,我也沒想到這裏能下雪來!六月飛雪,其形式與《竇娥冤》相似,而竇娥之冤與這王官兒之冤也都是叫賊人陷害的。那竇娥是父為女伸冤,王窈娘是女為父報仇,這一場雪真是用得入神了!」
王華卻道:「怎麼是雪,那不是楊花麼?屋裏怎麼會下雪。她那窗外有楊枝,我看該是楊花。風吹盡楊花,正應著春盡夏來時氣交替,王窈娘脫得重孝,不就要上京了?」
兩人各有各有道理,翰林們紛紛跟著加入討論,爭執起來,誰也不知哪個說法對。恰趕上戲臺上掃這白絮時間長,簾幕老不開,幾個翰林年輕氣盛,爭得有點兒著急,便起身拉著陸舉人問:「陸賢弟,那臺上是楊花還是雪,是楊花落盡道春歸還是天憐孤女,三月飛霜?」
陸舉人也不知道啊!
陸舉人感受著被翰林團團圍住的幸福和壓力,果斷地說:「是蘆花!我們來時就在汲水潭邊摘的蘆花!至於為何要在此幕中往臺上酒蘆花,還得問崔燮這個排戲的人。」
崔燮看著那蘆花想出來的,說是雪融素衣好看,當然得問他!
崔燮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說:「其實我也就是覺著它這麼弄好看……」
就覺著電影裏好多這樣大雪埋人的鏡頭,挺有意境的,隨便模仿一下,沒想到這都能發散出觀後感來。翰林們真不愧是給太子出題的,不放過任何閱讀理解的機會啊!
楊廷和這時候卻直直盯著崔燮的臉,和站在一旁陸舉人比了比,而後又摸了摸自己的臉……
這才是真正比他們都年輕的後出才子,陸舉人仿佛得比他年紀都大啊!
他回首看了李東陽一眼,問道:「李兄,你就說說寫手稿的後出才子,究竟是不是你這弟子吧!」
眾庶常也不管蘆花了,坐在崔燮身邊的那人連忙拉起崔燮問道:「他就是那神神秘秘的才子?李大人你、你真瞞得好嚴實啊!」
李東陽淡然的、矜持地、穩重地笑了笑:「這有什麼可說的,院本不是介夫主筆,諸位才士共改的麼?他小孩子家家的,頂多會畫一兩筆劃,算不得什麼。」
太算得什麼了!沒有美豔如仙的王窈娘,沒有豐神俊朗的謝千戶,沒有……誒,還差個誰來著?
那個白衣飄飄,神儀清冷的……
對了,那個跟窈娘結親的錦衣衛!
沒有這些精麗繡像,楊翰林怎麼肯輕易給人寫院本?又怎麼會有那麼多人幫著推敲文字?
眾人頓時扔下楊花、雪花不提,爭問崔燮那些人肖像是怎麼畫的。謝千戶大夥兒偶爾能看見,繡像畫得和真人七八分相似了,那窈娘和她丈夫呢?可是有真人在?
有,就是不是大明人。
崔燮歎道:「學生這畫都是憑了自己心裏想出來什麼就畫什麼,原不曾照著誰畫。唯有謝千戶,因是這案子裏原有的人,故而按著本人畫了像。」
那樣的美人竟沒不存於世麼……
那樣的美人兒果然也不像是世間人。眾翰林雖然失落,卻又有幾分理當如此的感覺,喟歎了幾聲也就放開懷抱,轉而玩笑道:「李學士這個弟子的畫技比得上吳中沈周了,將來我百年後,也得請他給我畫像!」
不必百年,要不咱們現在就畫?
崔燮摩拳擦掌,恨不能戲唱完了就給大佬們畫像。李東陽卻一把按下了他,勸同僚:「你們別忒誇他,叫他想著往這上用心思。我還指望著他明年中舉,二十來歲就考個進士回來,別低了老師的名頭哩!」
明年八月初九就是開鄉試的日子,中間又沒個閏月,攏共就只剩三百六十四天了。李東陽與師兄弟、同僚、好友都是神童,崔燮這個歲數時早都是舉人了,他既也負神童之名,又有名師教導,若考到二十來歲才中舉,老師臉上也有點兒無光。
楊廷和笑道:「李兄怕什麼,和衷如今趕上好時候了,《四書》做的都是咱們翰林學士出的,太子做的題目,天底下有幾個仕子能得這般待遇?你若怕他經術學不好,那我……這裏有王、謝兩位狀元,叫他們多出幾套卷子,還怕做不出個舉人麼?」
眾人哄笑起來:「正是。我們雖沒有楊大人寫套曲的功力,出幾道經書題倒不難。往後便是每天一套地給他也容易。」
李東陽替崔燮謝過同僚們,又拍了拍他,問道:「你覺得如何?」
還有什麼說的。崔燮站出來謝過眾人,閉著眼睛吟了一句:「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
他一個辛苦,看戲的大佬們都很幸福。
戲臺上素簾重開,背景幕布就換成了垂桃繞岸、山溪洄繞,小石橋跨過溪流的景致。臺上搭著垂柳、楊樹、怪石,窈娘一身素色紗衣,懷抱琵琶,頭上挽著簡單的髮髻,嫋嫋婷婷地滑到了台中。
台下不知何處有風迎著她吹去,吹得紗裙大袖飄飄欲飛。只看這身姿,不用唱多麼亢亮深情的曲兒,隨意說幾句話也是瑤台仙姿。
從第二折起,便是窈娘彈琵琶賣唱,到處與老丈、小販、婆婆打探黑衣人的身份,尋入京師報仇,又遭錦衣衛盤查的故事。一路上風塵奔波辛苦,襯著她一身素衣不染塵,白的愈白,苦的愈苦,看得台下親自寫稿、校稿的人都不由得淚染雙襟。
等不到這出戲結束,眾人便找李家索要筆墨紙硯,盡平生之才為窈娘題詩作賦,又各寫文章點評這出戲,將其鼓吹為成化朝第一雜劇。
待作者們看過了首映,就輪到戲中主要歌頌對象,靈魂男主謝千戶與他手下的錦衣衛團體了。
謝瑛在城外包了個園子,叫福壽班過去連唱五天大戲,從初九唱到十三,正好避開八月十五前後最緊張的宮廷宿衛工作。
第一天聽戲時,先請的是頂頭上司朱驥、南北鎮撫司兩位鎮撫使、十四所有空的千戶和本所轄下,這一天該輪休的校尉等人。
原本還該請萬貴妃的弟弟萬同知,不過他剛調到後府軍,正忙著吃下屬們的宴,也不大看得上眼兒一個千戶請的酒,便不肯來。兩位鎮撫使卻是因為中秋節日近,事務堆到頭上,也不敢輕易出來。
只有指揮同知朱驥前些日子上本奏免了一回本衛的考選,正是無事一身輕的時候,就出來吃酒聽戲了。
眾人到園子裏戲樓下,剛看見臺上搭得精細如人家的佈景就都有些震驚。高百戶嘖嘖搖頭:「這個福壽班倒也精乖,不知找誰家做的大幕布和假景,好看,有幾分本官佈景的意思了。」
別人都盯著看美人兒,就他在那裏指點怎麼佈景,要不是看在他爹高公公面子上,都有人恨不能給他套了麻袋拖下去。
幸好前面的戲都是哀戚戚幽怨怨的,錦衣衛們不大愛聽,也不細計較唱詞,只看著王窈娘仙姿玉貌、王夫人吐血吐得淒美,也重重地喝彩,一把把地往上扔錢。
待蘆花落下埋沒母女二人時,他們可都不費心猜什麼楊花飛雪,只看著那素衣披雪的美人兒叫好。
王窈娘抱著琵琶到處流浪時,作者們感動得都要跟著一起哭了,這群錦衣衛卻只顧著評論她的身材體態、行動風姿,研究遇上這樣可憐的美人兒怎麼英雄救美替她報仇。
正當這群人討論得激情亢奮時,一隊錦衣衛忽然從台角走出,身著和他們新換的差不多時興的曳撒,人人俊俏,個個英武。打頭的一個錦衣衛比別人的妝更濃,長眉大眼,嘴唇微厚,身材又極風流,上臺來攔住窈娘盤問身份。
台下幾個巡過街的校尉拍案而起,怒道:「胡說,竟敢污蔑你錦衣衛爺爺!我等何曾這樣黑著臉盤問這麼可憐的美貌女子了!」
旁邊有明白人按住他,勸道:「這是謝千戶請的戲,還要連演幾天的,能是污蔑咱們的嗎?」
朱驥也訝異道:「竟有雜劇裏演到錦衣衛,難怪你包了戲請人來看。這戲裏的錦衣衛敢是就盤問她一場,還是也幫著破案了?」
謝瑛看著戲臺笑了笑,低聲答道:「自然是從頭到尾都有咱們錦衣衛,若不是寫得咱們好,下官豈能請大人與諸位同僚來看?這才剛開場,大人細往後看就知道了。」
那隊錦衣衛盤問了王窈娘的身世後,領頭的俏小生便說:「小娘子身世堪憐,志向堪敬,想我堂堂男子,御前護持之人,竟比不得她一弱女子有俠義心麼?我怎生能叫這樣節烈女子流落風塵?」
這才是他們錦衣衛的本色!
眾校尉喝起彩來,幾位千戶也暗歎自己怎麼沒這運氣,帶隊遇見一位佳人。朱驥道:「要麼本官上一本奏摺,叫你們替了謝瑛在京裏巡值,也省得前所諸人日夜不歇,叫老夫看了也心疼他們?」
那就算了吧,他們是有家有口的人,哪里能跟謝瑛這沒家累的比。
眾人說笑幾聲,臺上便演到了錦衣衛校尉封雲要將窈娘送到客棧,教她安穩住下再論其他。
眾錦衣衛先行退場,只餘他一人護送著窈娘下場,隨即大幕落下。簾幕再開便是一間巍巍官舍,中間背向人立著一個小生,一對對錦衣衛從屏風後轉出,最後走出一個穿碧衣的俊秀小生。
這人卻比別人更高大挺拔,身材瀟灑,俊秀非凡,比之前那個救了王窈娘的封雲顯得更有氣派。
他徐步走到堂上,步伐也比別人不同,走路時身姿有股特別的風範。底下眾人都猜著這才是真正的主角,光看那步態就知不凡。
唯有謝瑛看著那高挑的身姿,微微搖晃的步態,就想起崔燮鞋裏取出的那塊高墊,不由得微笑起來。
恰好臺上的封雲也作拜科,念道:「小人校尉封雲,拜見千戶謝大人者。」
台下頓時炸了,連朱同知都險些站起身來,看著臺上那扮謝千戶的說:「還真有個謝千戶?前一折只說是黑衣盜,竟真是你們抓的那個黑衣盜!怨不得我看那戲子身材高大,眉眼也有些像你,果然竟是扮的你?那封雲又是誰?」
台下的校尉們紛紛把封雲往自己身上套,名兒裏有風、雲二字的、辦過黑衣盜的,都緊著把自己代入封雲。
唯有高百戶是沒出去巡過街的,怎麼也套不上人物,倒把關注點落在了別處,指著臺上飾演謝千戶的小生說:「這個扮謝大人的不是盧二郎?我記著他身材中平,還不及我高哩,怎麼扮上謝大人後,身量看著似比別人還高一截出來?」
對啊!他演千戶的,長得比普通校尉俊俏也罷了,他們也不爭,可他那鞋根也是平平的,這身段兒是怎麼高上去的?
謝瑛想起崔燮顯擺鞋墊的模樣,不由得垂下眼瞼,淡淡一笑:「不過是鞋里加了墊子罷了,那墊子我也見過,穿著礙腳,不如穿高底的鞋好。諸位若真想知道,回頭我問問人家怎麼做的,不過此時不是該專心看戲麼?那王窈娘可又要出來了。」
那可得看!
前面唱的哭的就算了,後面可都是他們錦衣衛和那美人王窈娘,光看人看衣裳就值得仔細看幾遍了!
眾人連忙把目光投到場上——
此時紗幕重開,又是封雲到客棧,跟王窈娘訴說已將黑衣盜之事稟明千戶,他們千戶已命人排查京師內外,查探黑衣盜的消息,要幫她報仇之事。
窈娘懷抱琵琶彎腰道謝,願唱一曲慰勞他的辛苦,便抱著琵琶唱了一套【梁州絮】以示情懷:「……寒風剪,冰沙細,關山道阻如何歸?孤女淚,少人知……今日終得天爺天眼,不由我願將身舍,捨身與官人每擒那賊歸。」
她唱罷深深一福,台下眾人不由得精神一振,高聲喝彩,等著封雲攬起佳人共赴良宵。恰正在此時,那位走路一步一頓、別有端重氣場的謝大人又出來了,叫封雲扶起窈娘,贊她孝義勇烈,願意用她做美人計,捉捕黑衣盜。
簾幕垂下來擋住了舞臺。可是孤男寡女下簾子,和孤男寡女加一個頂頭上司下簾子,背後能想到的東西就不一樣了——
有謝千戶這尊大佛在上頭壓著,他們都不敢代入封雲跟窈娘在後臺幹些什麼了!白瞎了風雲這麼個好模樣,白瞎了他們錦衣衛的風流衣裳!
眾人正批判著文人寫的戲不行,不懂廣大人民群眾的審美,紗幕再度拉開,嫋嫋爐煙升起,屋裏再度裝成個雅致閨房的模樣。四名穿著對襟襖裙、梳著雙鬟的侍女圍在一座鏡臺前。
臺上一面銅鏡正正遮住了王窈娘的臉,只能看見她梳著望仙髻,髮鬟用染色的木珠鑲了銅做成金花固定。
弦管驟然撥響,四位侍女齊齊後退。
鏡後的王窈娘唱著「綠雲堆鬢,臉生霞脂香淡勻」,從桌後站起身來,露出一張眉眼修長,眉尾略細而上翹,擦抹得粉暈雙頰,雪膚朱唇的美貌臉龐。她頭上鬟髻高堆,插滿了首飾,兩耳戴著長長的碎珠耳環,額上間了一枚紅花鈿。身上穿的是象牙色對襟大袍,裏襯著小高領的藕色小襖,頸間戴一個鑲瓔珞的金項圈,
光板折射的淡黃光芒從兩側打到她臉上,將臉上不夠精緻的輪廓模糊了,只留下如畫成的眉眼朱唇,烏髮如雲,清豔難言。
那曲兒唱的也正應景,什麼「臨風一笑不是春,疑是梨花月下魂……」
誰說文人寫的戲不好了,寫的好!就是這麼個人,這麼段兒曲就得這麼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