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愈說愈離譜了。

「我不是指這個。」他好笑地打斷她。

「那、那是什麼？」她抬起紅通通的臉。

「算了，那不重要。」他轉移話題。「我去沖個澡，妳要繼續看電視嗎？」

「不要。」她搖頭，然後瞄向他的Notebook。

「我、我可以玩這個嗎？」

「妳會用？」難得她會主動提想做什麼事。

「不會。」她很老實地回道。可是看他每次很專注地打字，她就很想學。

「那好吧。」他開另一個窗口。「這是個小遊戲，妳只要找到兩個相同的圖案、在不超過兩個轉彎的情況下，移動屏幕上的箭頭點選，它們就會消失，等全部解開，妳就贏了，像這樣……」他邊講解，邊示範。「如果實在找不到可以解的，就按一下這裡，讓它重新把圖形隨機轉換，妳就可以繼續玩，懂了嗎？」

「懂了。」她連忙點頭，躍躍欲試。

「那妳玩。」他抱起她，自己站起來，再把她放回剛剛坐的位置，調整一下，讓她可以面對電腦。「慢慢玩。」

「嗯。」她抬頭朝他一笑，然後就專心開始解圖案。

她一個一個找，很認真地點按，解完了小的方形，換大的，解不動了，就依他的方式轉換圖形，然後點來點去……鼠標突然停住了。

怎、怎麼不會動了！？

唐綾心一慌，移著箭頭這裡點點，又按了按Enter鍵，一堆英文對話框，她一律Enter跳過，可是它就是回不去原來的小遊戲畫面，嗚……怎麼辦？

羅捷從浴室裡沖澡出來，就看到她一臉急的快哭的表情。

「怎麼了？」他走近她。

「我……我……它它……」不用多解釋，羅捷一看到畫面，就知道當機了，鍵盤鼠標完全沒反應，他按下Reset鍵。

「別緊張，只是當機，不是什麼大事。」他安撫道。

「可是……」

「待會兒就好了，別擔心。」看見屏幕上Show出在Check H.D.D.的訊息，羅捷將她帶離開沙發。

「好啦，妳去換上今天買的衣服，待會兒準備吃晚餐了。」

「要去餐廳！？」她的注意力立刻被轉移，對公共場合的恐懼，比她剛剛把電腦弄當機的內疚大的太多了。

「就在這裡。」他微笑。「但是，我要邀請一個淑女共進晚餐，那個淑女當然也要盛裝打扮一下，對嗎？」

「哦。」她提著袋子，乖乖進去浴室換衣服。

她一走，羅捷立刻坐下來，等Notebook順利開機後，他發現了一個足以令他跳腳的事實——

資料，不見了！

卡特傳給他的整理報告，他對歐氏的評估報告，還有一些他做成的圖表，網絡上載下來關於通訊業的相關報導，全都——不見了！

唉……

就在他歎氣的時候，唐綾已經換好衣服出來，嬌嬌怯怯地站在浴室門口。

「羅捷。」她輕喚。

他一抬起頭，就呆住了。

一襲淡藍碎花的白色洋裝穿在她身上無比合身，襯得她肌膚更加晶瑩，一頭長髮披在身後，直如流泉，配上那張美麗無瑕、隱含古典東方氣息的瓜子臉，整個人活脫脫像個不沾塵俗的精靈。

「好看嗎？」她拉拉裙襬，有些兒不安。

「好看。」羅捷回神。

「電腦……正常了嗎？」看見他面前的Notebook，她很擔心地問。

「正常，沒事。」羅捷面不改色地回道。

天知道，那些資料得花他多少時間才能重做、重找；可是，他累總比她一直內疚好的太多。

昨天一個熱水瓶已經讓她擔心受怕一整天，現在如果再讓她知道，她玩個小遊戲都可以毀了他的重要資料，她不知道又要自責多久。

關掉電腦，他翻開購物袋。

「來，坐著。」他喚她到沙發上坐好。

「哦。」她坐好，他半蹲下來，替她套上鞋子。

「我……我可以自己穿。」她縮著腳。

讓一個男人替自己穿鞋子的感覺，有點怪，也有種——異樣的親密感。

「別動。」他輕聲命令，替她扣好鞋扣，然後站起來，退後兩步。

襯上一雙白色秀氣的高跟鞋，她這副模樣，去到任何地方，都足以讓人眼睛為之一亮。

「很漂亮。」他讚美地道。

「真的……」她綻出笑，站起來，走到他面前。即使穿著高跟鞋，她的身高只勉強超過他肩膀一點點。

「小心。」他扶住她的腰。

「可是，你還穿著睡袍耶。」她一手扶住他的肩，一手拉了拉他衣袖。

他望了眼自己，的確很不配她。

「好吧，妳坐著等我一下。」將她安置在沙發上，他先打電話叫客房服務，然後走入浴室；不一會兒，全身打扮整齊、西裝筆挺地站出來，門鈴聲也正好響了起來。

羅捷轉身去開門。

「布里德先生，您的餐點來了。」服務生禮貌地微笑。

「麻煩你擺在餐桌上。」

「好的。」服務生手腳俐落地將餐擺上桌，然後附上蠟燭和一朵包裝精美的玫瑰花。

「謝謝你，你可以先離開了。」服務生把食物擺好，羅捷立刻出聲：他已經注意到服務生一進門，唐綾就偏開臉的舉動。

「請慢用。」服務生立刻退出房外。

唐綾轉回臉，正好看見他在點蠟燭的動作。

「送給妳。」他拿著那朵玫瑰，雙手遞交，唇畔含笑。

「謝謝。」她的眼因驚喜而睜大。

雖然她以前也收到過花，可是，從沒有人這樣送她花，一朵粉玫瑰，配上燭光與完全屬於他們的空間，沒有人打擾、沒有人注視，也不必擔心有誰會來破壞，只要安心與他吃這頓晚餐，知道不論發生什麼事，他都會擋在前頭，不讓任何事波及到她。

那種安心——是她一直渴望，卻不敢奢望會遇到的。

「噯，別哭，就算是感動也不可以。」瞧見她眼底的淚光，他伸手握住她的肩，輕輕拍著。

「羅捷……」她輕哽，臉上卻有笑容。

「好了，我們打扮好，又叫來一桌美味的食物，不是為了在這裡感動的哦！」他挽著她走向餐桌，替她拉開椅子。「請坐。」

「謝謝。」她害羞地坐下，而羅捷坐在她的對面。

不同於以往把餐車調低，兩人窩在沙發上的隨意，今天晚上，他們穿的正式，縱使只是在飯店房間裡，他也把氣氛營造得像在高級餐廳裡，有浪漫、有體貼與溫柔，還有——自己喜歡的人。

她知道，他是特地為她費心做的，只希望她開心。

「吃吃看，這道餐，是飯店廚子的拿手好菜。」雖然只是以鱈魚排為主餐的西式餐點，但是每一樣小點心皆模樣精巧、味道可口，在在可以看出廚師的用心與特別功力。

「好。」她點點頭，切下一小塊魚肉入口，「好好吃！」

「妳喜歡就好。」羅捷放心了，跟著開始吃。

他們兩個就這樣一起吃飯，就算不說話，偶爾的眼神交會，也會讓她笑出來，喝了幾口紅酒後，她的頭開始暈了起來。

「羅捷……」

「嗯？」他看見她格外豔紅的臉蛋。

「你不要一直動。」

動？他哪有？

「你怎麼變成……兩三個？」她伸手，想捉住他，不讓他一直晃動，可是她的手揮來揮去，就是碰不到她。

她沒捉到他，反而是他的手握住了她。

「羅捷……」她笑了。

「我該想到，妳喝不得酒才是。」他喃喃。看了眼她的杯子，原本就只裝半杯的高腳杯裡，現在只剩下四分之一的紅色液體。

「可是我喜歡喝。」她抗議地道。「我喜歡跟你喝酒、吃東西、逛百貨公司……」

「我知道。」他點頭。

「我不喜歡……一直被規定……英姑姑……要我學舞、學好多好多東西，可是，我不喜歡那樣……」她忽然嘴一癟，有點想哭的模樣。

「不喜歡，就不要做，沒有人可以勉強妳。」他安撫道。

「可是不可以不做……」她埋進他懷裡，聞著他身上的男性氣息，她忽然又笑了。

「我喜歡你身上的味道……」沒有煙味、沒有汗臭、沒有奇怪的體味，是一種——她很喜歡的男人味。

「妳身上，也是同樣的味道呀。」他抱起她，往床鋪走。

他身上和她身上，其實味道是一樣的，因為他們用的是同一種沐浴乳、同一種洗髮精。

不過，味道就是這麼的奇怪，即使相同的東西，在不同人身上，卻會形成不一樣的氣味；她的氣息，就硬是比他嬌柔了好幾分、動人了好幾分。

「真的嗎？」她摟著他頸項，因為跟他一樣而歡喜。「如果，可以一直這樣跟你在一起，就好了。」她好希望好希望。

「可是，要我一直照顧個害羞的小女孩，我可不願意。」他暗自咕噥。他希望她——可以再成長一些。

不是要她變成熟，而是希望她能享受自由的感覺，不必再躲東躲西。

「羅捷。」睡意來襲，她被平放在床上，然而手臂沒有了他，好空虛哪！

「嗯？」他替她蓋上被。

「如果有一天我不見了……你一定要來找我好不好？」她抵抗著睡意，不清不楚地要求道。

「妳不會不見的。」

「好不好？」她像是沒聽見他的話，固執地要一個承諾。

「好。」他沒轍，只能答應。雖然酒醉的人容易說些反反復覆的話，可是一定不會像她這樣，即使醉了，有點胡塗，可是卻不胡鬧。

她連酒品……都很讓他憐惜。

「你過來一點。」他答應，讓她面露開心，然後努力拉低他。

「嗯？」他傾近。

「嘻。」兩片紅唇，驀地貼上他的嘴，羅捷還來不及細嘗，她已經閉上眼，睡著了。

羅捷好氣又好笑。

「妳呀，連喝醉了都要考驗我的自製力。」偏偏，他就是對這樣子的她，毫無免疫力。

明明不是沒有遇過比她更具誘惑力的女人，偏偏，他卻在短短兩三天內，不但將她納入羽翼下保護，更想盡辦法要讓她開心。

他明明知道她再美，他也不該動心。偏偏，他就是捨不得推開她。

又偏偏，她對他有種莫名的影響力，而且愈來愈大。

羅捷再遲鈍，也知道自己這回栽了，縱然只是個才快成年的女孩，卻已經對他產生一種致命的吸引力。

想他們四大貴公子之首的雷斯，不也對僅僅二十歲、那個臺灣來的涼希　公主毫無抵抗力……

「莫非，這是我們的『劫數』……」握著她纖細的手指，放到唇邊，他輕吻她手背。

他已經開始看不見別的女人：心裡想不出別的女人，只有她。

這真的是……糟呀！

　　※　　　　　　※　　　　　　※

她醉了，熟睡一整夜，雖然半夜裡也作了惡夢，卻不像前兩晚那麼劇烈，在他的安撫下，很快又安然入眠。

連他替她卸下洋裝、換上睡衣，她都還睡的像隻小豬，完全不知道她誘人的嬌軀有多讓人——蠢蠢欲動！

在請服務生來收拾完餐盤後，羅捷一邊看著她，一邊熬夜重整Notebook裡的資料。在重新下載有關勝發總經理的個人資料時，突然發現到一個令他驚異的消息。

他震驚地看著網頁，又不斷望向沉睡中的她，消化網頁給他的震撼。

他深思到快凌晨六點，才在沙發上小睡一會兒，接著七點就因為她下床梳洗的動作而又醒過來。

她像是知道自己喝醉了，一整個早餐的過程，都躲著不敢看他，以為他沒看見的時候，就露出很愧疚的表情。

今天不必她要求，他也決定帶她一起出來，經過前兩次的經驗，別說他不在一整天，就連他去泡澡十分鐘，她都有辦法製造出「災情」；羅捷不想她難過，所以決定還是把她帶在身邊看管，以免災情波及旁人。

「羅捷，昨天晚上，我……」在車子後座，她靠在他身邊，將他的手臂當成浮板般緊緊抱住，很想問她喝醉後，有沒有惹什麼麻煩？

「嗯？」他低頭，第一眼看到的是她頭上的鴨舌帽沿。

出門前，她就像他第一次看見她的時候一樣，把自己的頭髮、臉容，都藏在一頂鴨舌帽下，他買給她的新衣服她全部沒有穿，只穿回她原先的牛仔褲、套頭上衣，再加一件素色的防風外套。

對她的裝扮，羅捷沒有刻意說什麼，只是很不習慣地將她的帽沿撥到另一邊，讓他能看見她的臉龐。

「我……有吵到你嗎？」她鼓起勇氣，決定問清楚，不然她一定會被自己的想像力折磨得吃不下飯。

「有。」他歎氣。

「有……」她驚嚇地瞪大眼。

「妳害我睡不著覺。」

唐綾一聽，更愧疚了。

「我……我吵到你……我不是故意的……對……對不——」歉意被一隻手指點住。

「事實上，妳很安靜。」

嗄？

他壓低聲音，朝她耳畔輕吹：「誰讓妳的睡容那麼甜美，連睡著了不動，都可以勾引我……」

赫！她從耳根到臉頰，一片通紅。

「我……我……」她結巴。

「偏偏妳又很可惡，一直在睡覺，我捨不得吵妳，只好委屈自己，用冷水再沖一次澡。」他一臉哀怨。

「羅捷！」

到底是誰可惡啊？明知道她問的認真，結果他卻在逗著她玩……

「好了，我們到了。」逗完她，車子正好停在一棟辦公大樓前。

唐綾拾起臉，一看到大棟上的招牌字眼，紅潮頓時褪成蒼白。

「怎麼了？」

「我……」她不想進去。

「妳要跟著我進去，還是留在車上，我請老許帶妳到附近逛一逛？」羅捷當然看出她的異樣了。

「我……」她搖頭。

羅捷知道她兩個都不想要。

「下車吧！」羅捷先開車門，下了車後，再彎身，朝她伸出手。「就算天塌下來了，還有我替妳頂著，別擔心，嗯？」

「羅捷……」

「既來之，則安之，走吧。」他微笑。

唐綾深吸口氣，終於把手放到他手上，讓他拉著她出車門。

「羅捷，你要答應我，如果我不見了，一定要來找我。」她望著他，像在惜別。

「我答應。」他點頭，訝異她在清醒時，也提出和昨夜喝醉時一樣的要求。

「你要記得喔。」她深吸口氣，然後朝他露出一抹勇敢的笑容。

「好。」他點頭，往大門走去。

她一樣躲在他手臂後，直到進了大門，他們被前來迎接的人攔住。

「布里德先生嗎？」西方人的輪廓、微微泛紅的頭髮，就算沒見過面，梁克勤也有七分的篤定。

「我是。」

「我是梁克勤，代表勝發通訊，歡迎你來。」梁克勤伸出手，以流利的英語問候。

「梁總經理太客氣了，我在聖卡萊爾早聽聞過你的事，很高興能來這裡拜訪。」羅捷同樣禮貌地響應，回握住他的手。

「請先上樓接受我們的招待。」梁克勤側身招呼，好奇地望了一眼羅捷身邊的人。「這位是？」這身穿著打扮，一點都不像是該出現在這裡的人。

「是我的女伴，請帶路吧。」羅捷輕描淡寫地回道。

凝著他的貴客身分，梁克勤也沒敢多問，直接將人給帶到樓上的貴賓室。

「布里德先生和這位小姐，想喝點什麼？」

「兩杯熱咖啡，多一份糖和奶球。」羅捷說道。

「請稍等一下。」梁克勤轉身交代，等助理送了三杯咖啡進來，才又開口：「來到臺灣後，布里德先生還習慣嗎？」

「還好，就是市區在某些時段總是容易塞車。」羅捷先嘗了一口自己面前的咖啡，卻對另一杯咖啡開始加料，一整包糖、一顆半的奶球調勻，然後推到身旁的人面前。

「上下班人潮總是比較多，所以難免有這種情況。」對他意外的體貼舉動，梁克勤差點看傻了眼。

羅捷能風流的周旋在美麗的女人之間，不是沒有道理的，除了他本身的條件之外，還有一重要的特點，就是他夠尊重女性。不過，這麼體貼及為人著想的舉動，還是在遇到唐綾之後才開始的。

「我知道貴公司對東南亞有個投資計畫，但不知道梁總經理為什麼會選擇聖卡萊爾公國作為第一優先考慮？」不太高興他一直盯著唐綾的好奇眼神，羅捷直接把話題帶進公事。

梁克勤很快回神。

「一家企業要在競爭激烈的經濟環境裡生存，就不能只是在原地守成不動。其實我們一直想對外投資發展，只是在等一個恰當時機。

「論國內環境、政治安定、經濟條件、市場需求，貴國都名列東南亞國家之冠。也就是因為這樣的先決條件，貴國目前已經是各產業優先最想投資的地方。

「勝發當然也不例外，貴家族在商界生存數十年，在經營上必然也不斷求新、求變、求發展，否則布里德先生你也不必特地到臺灣來考察，不是嗎？」眼角瞄見她端起咖啡的動作，梁克勤的目光又被吸引了去。

「梁總經理，你認為勝發有什麼條件優於其它通訊科技公司？」回答得跟唐繼宇很像，不過說話的技術比唐繼宇差了三分，也多三分讓人很難欣賞的傲氣。羅捷注意到他又分了心。

她的側面好像……梁克勤微瞇起神情。

「唐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