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櫃
六月草長,南燕高飛。
過了芒種之後,天氣便越發地炎熱起來,就是在金陵,冷熱的交替顯得格外明顯。一個月之前還穿著襖的行人們,此時已經不約而同地換上單衣,偶爾可見女學生穿著過膝的長裙從街頭笑鬧而過,也是一道風景。
金陵,段正歧府邸。
孟陸正在院子裡逗狗。
「過來,狗剩,來,吃肉。」
他蹲下身,逗著在草皮上遛圈的小黃狗,那小狗卻怎麼也不理他,對他手裡的肉看都不看一眼。
「嘿,這脾氣大的,和正主一模一樣。」孟陸調笑道,卻見小狗突然歡快地飛奔起來,跑到另一人的腳下雀躍地蹭著。
姚二彎腰將小黃狗抱起來,同時也斜了孟陸一眼,似笑非笑地問:「你剛才說這狗像誰?」
孟陸看到他就覺得不妙,之前段正歧出事,姚二被匆匆喊到上海,現在這人回來了,必定意味著上海的麻煩也已經解決,更有甚者……他視線向姚二身後看去,果然看見兩道熟悉的人影。
「將軍,許先生,二位平安無事地回來了。我就知道以將軍的本事,不會出什麼事。」孟陸換臉一樣換上一副假笑,可說完,他就對上段正歧那雙黑冷的雙眸,心下一咯登,糟糕,想來剛才逗狗的那一番話都被將軍聽見了,只不知這回又要挨幾鞭。
他訕訕地站在一旁等著懲罰,段正歧卻只是帶著許寧走過他,輕輕瞥了一眼,並未有吩咐。
反而是姚二在他耳邊悄聲說了一句。
「你運氣好,將軍今日心情不錯。」
心情不錯?孟陸抬頭去看前面兩人,卻慢慢地睜大了眼睛。
只見許寧和段正歧,竟是手牽著手回的府邸。段正歧就算了,許寧竟然沒有去揍人?
將軍是下了什麼迷魂藥,還是將許寧給下降頭了?孟陸心裡閃過諸多不敬的念頭,卻始終不敢相信,許寧是心甘情願地被段正歧牽著手。
與他有相同想法的,是其他發現段正歧與許寧關係變化的人。無論是張三、丁一等段正歧的麾下,還是槐叔、李默等許寧的親友。眾人不約而同地,冒出相似的想法——許寧,怎麼如此不正常?
「不正常?」
許寧失笑,「我怎麼就不正常了?」
回到府邸後,段正歧收拾了一下就和姚二等人去書房議事了,只留下張三陪在許寧身邊。想來是其他人覺得,多一個少一個張三,對決策都不會有什麼影響。張三倒是被鄙視慣了,不去關心書房內的大事,倒是八卦起許寧與段正歧的事來。
「怎麼不正常?」張三道,「還記得之前將軍怎麼對你,你又是怎麼回應的?親一口就要挨一回揍,提個親都被人砸了一腦門書,哎,可憐我們老大一片癡心。」
「提親?」許寧道,「你正好提醒了我,那我改日就去尋個良辰吉日。」
他說著,找了一張椅子坐下,側頭問起槐叔這段時期的生活。
張三聽了卻覺得不對勁,過了半會琢磨透了,不敢置信道:「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你、你——」
許寧終於又回過頭來看他,笑說:「之前你們將軍那提親實在難登檯面,作為他老師,我該給他做一個表率。槐叔,你看這幾日可有什麼黃道吉日?」
槐叔已經翻起黃歷道:「本來這六月四日是宜嫁娶,但您二位回來晚了,時候已過。那便只有十四日了,正好是端午,也是吉日。」
「嗯。」許寧點頭,「槐叔你便挑個日子,準備些聘禮,我好去提親。」
「不知這瓜子、紅棗、桂圓和花生,是否也要一一準備……」
「等,等等!」
張三連忙打斷二人:「許寧,你這真是要向我們老大提親?還有您,槐叔,你看他這麼亂來,都不阻止嗎?」
槐叔說:「少爺有了心上人,我高興還來不及。」他又皺眉道,「而且我們提親,肯定會請媒人上門拜訪,絕不會輕慢了你們將軍。」想了想又道:「就算之後他不生兒子,少爺也不會另娶,是吧,少爺?」
許寧點了點頭。
「我本來就不想生兒子。」
張三真是快被他二人弄糊塗了,急道:
「許寧,你這是怎麼了?就算是老大拿什麼脅迫你,你也別這麼想不開啊!」
許寧見狀,笑了笑道:「槐叔的的一句話,你聽見沒有?」
「什麼?」張三問,「請媒人?不會另娶?」
他想想段正歧嬌羞地穿著一身紅袍,被許寧挑起紅蓋頭,就是一身雞皮疙瘩。
「是『心上人』,這三個字。」許寧說,「我曾說過,若我愛慕一個男子,不會將他比作妻妾姨太,而是尊重他、敬慕他,我必要他也知曉我的情意,與他同生死共榮辱。」
張三崩潰:「那你是真要娶我們老大過門麼!以後我該怎麼稱呼你,將軍夫人,將軍相公?」
許寧說:「夫與妻,只是一個稱呼,有也可,沒有也無不可。」
張三愣愣地。
「可你剛才不還說要向我們老大求親?」
「啊,那只是——」許寧笑,「和槐叔逗你玩來著。」
槐叔也在一旁低頭笑。
「那你喜歡我們老大這一點,也是逗我玩的嗎?」張三問。
許寧收斂起笑容,認真道:「當然。」
「啊?」
「當然不是。」許寧說,「我喜歡他,愛慕他,想與他白首,真真切切,並無虛假。」
這也是許寧不久之前才想明白的事,一生短短數十載,有多少值得珍視的人?
也許是在那分隔的十年,每一夜入夢見他時;也許是在兩人重逢後,每一次與他交鋒對峙之時;也許是在他被自己拒絕後,一次次不餒糾纏時;也許是直到快失去的那一刻,許寧明白,沒有任何人比啞兒更重要,沒有失去什麼比失去啞兒更可怕。
或許有人不認為這是愛慕,但它早已經融入血骨不可分割。它比親情多了一份繾綣,比愛情多了一份深重,比友情多了一份眷戀。世上若沒有什麼詞語可以準確形容它,那或許是從未有人擁有過這樣的心情,又或許是曾經的人們已經不需要言語來表達這份情誼。
它將伴隨著呼吸,永遠相隨。
「那我們將軍知道這件事嗎?」
許寧想了想,點頭。
張三緊張道:「既然你倆已經情投意合了,我們是不是該辦點什麼?沒有婚禮,最起碼也得有個洞房啊!你不知道,許寧,這小半年來老大為你守身如玉,我們都擔心他是不是已經憋的不行了!」
許寧面色遲疑,想起段正歧在外的英勇事跡,瞬間覺得背後一寒,呵呵道:「這,還是容後再談吧。」
「還有什麼比你們倆洞房更重要?不行,我這就去找老大,我也得去找丁一和姚二,我得找他們商量!」
「等等!」
許寧想抬頭阻止已經來不及。張三飛奔如箭,轉眼已經跑進了二樓書房。
書房內,議事正進行到一半
「按照您的安排,紅鸞姑娘已經前往日本,而關於甄笑一事……」
「老大!老大!」
張三一闖進門,就打斷了幾人的談話。
丁一、姚二還有孟陸,都齊刷刷地探頭看他。然而,段正歧當作沒看見張三,他們幾人也不能擅自行動。
闊別金陵半月有餘,大小事務一應累積,而上海那邊因為新締盟約,也堆積了不少事務。正是繁忙的時候,段正歧哪有空管張三在玩什麼把戲。
丁一繼續匯報道:「關於甄笑一事,老五已經知情,他向您請纓,要求親手清除叛徒。」
孟陸忍不住側目。
親手?真狠得下心麼?
姚二卻道:「我贊同,甄笑在將軍身邊多日,熟悉我們幾人的行事風格,派其他人去刺殺,有很大幾率失手。但是老五不一樣,若說此時有誰比我門更想殺甄笑,那必定是他。」
孟陸忍不住道:「可畢竟他們是……」
話沒說完,段正歧已經做下了決斷,只見段正歧吩咐:
【此事就交由他去辦。】
幾人俯首稱是,正準備就接下來的幾件事繼續商議,卻見段正歧揮手,示意他們安靜一會。他看向張三,微微挑眉。
你要說什麼?
張三這才像是憋了好久,終於敢大喘氣。
「我就是問,就是問將軍什麼時候和許先生,把事給辦了?」
此話一出,在場其他人臉色各異。
丁一一臉你說什麼混賬話的怒意,姚二面無表情,孟陸則是掛了滿臉八卦好奇。
張三繼續道:「許先生都已經承認了心意了,我想老大憋這麼久,總不該再憋,萬一憋壞了不好用了怎麼辦?」
噗嗤,孟陸忍不住笑出聲來。丁一面色青白,姚二輕聲歎了口氣。
就在眾人都以為張三不免要為此挨一頓抽時,段正歧卻寫道;
【他對你說什麼了?】
張三如此這般,將許寧那番表白一一道來,房內漸漸安靜下來,除了張三,所有人的表情都顯得古怪,他們悄悄去打量段正歧,卻見段將軍穩穩握著筆,僵坐著猶如雕像,要不是他手裡的墨水已經暈染了一大片紙張,旁人還以為他無動於衷呢!
事實上,段正歧內心激盪,幾次都快捏斷了筆桿。他又喜又惱,喜的是許寧終於承認了自己的感情,惱的是許寧寧願告訴別人,也不肯當面和他說清楚心意。
他好似在怕什麼呢!
段正歧冷冷一笑,起身就向外走。
怕?那可不好,事到如今,怎能再給對方退路?越是怕,他就越要讓那人嘗遍其中滋味,最好能深陷不可自拔,日日離不開他。
段將軍帶著一身的惱火與慾火出門去了,張三呆愣在原地。
「我、我做錯什麼了嗎?」
「你沒做錯。」孟陸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只是在一隻餓昏了頭的老虎面前,送上了一隻肥美肉羊。我替老虎感激你,替肥羊感到惋惜。」
而此時,肥羊許寧正想著是否要先走為上,嗅到肉味的段正歧卻已經逼上門。許寧一看他神色,默默後退三步,卻擋不住人高馬大的餓虎。
你想去哪?
段正歧挑眉,眼裡冒著熊熊熱火,他在考慮是否要直接抗起人就往內屋去,正在思量這麼做的可行性與許寧生氣的幾率時,有人突然闖了進來。
「先生,先生,有您的信!」
李默踉踉蹌蹌地跑進來,打碎了段正歧的黃粱美夢。
許寧鬆了一口氣,連忙問:「哪寄來的信?」
李默頂著段正歧虎狼般的視線,道:「是北平,一下子寄來了兩封呢!」
段正歧不耐煩,要派人把這傢夥扔出去。
「將軍!」
外面又有下屬跑來。
「南方戰事急報,天津段公急信!」
兩人面面相覷,段正歧臉色難看,不得已鬆開許寧。
許寧笑道:「正好你有兩封信,我有兩封信。將軍大人,先辦正事。」
段正歧只覺得剛剛往下湧的熱血,驟然鬱結在胸口,燒得他又麻又癢,偏偏還無可奈何。他狠瞪了許寧一眼,如果可以,恨不得用眼神把人給吞下去。可憐久饑之餓虎,又要空著肚子放羊了。
「來。」許寧說,「看信。」
聽起來像是——來,吃草。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告訴我們,在亂世,想開車也不那麼容易呢。
來,仔細跟我讀。
日,日,離不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