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快點登入,你們這些看小說都不登入就離開的。
登入可以幫助你收藏跟紀錄愛書,大叔的心血要多來支持。
不然管理員會難過。
《啞兒》第11章
  第11章 悖

  「方筎生?」

  護士回答:「好像是有一位姓方的學生。」

  許寧鬆了一口氣,道:「我是他的老師,我想見見他。」

  護士卻有些為難。

  「難道他——」許寧緊張。

  「不,不是!他傷得不重,只是有些……您跟我來吧。」護士給許寧領路,一邊道,「既然您是他的老師,也希望您可以開導開導他。」

  方筎生的情況,比許寧想像得還嚴重。

  他沒有在衝突中受傷,醒來後卻不言不語。一連幾天,坐在病床上一句話都沒說,任誰上去安慰都沒用。

  許寧進病房的時候,看到的是方筎生的側臉,他消瘦了許多,眼下一片青,整個人都好像失了魂靈,坐在床上一動不動。

  「筎生。」

  許寧試著喊了喊他,沒有反應。許寧蹙眉,他感覺方筎生像是完全將自己封閉起來,龜縮在殼裡,因為受到的刺激太大,而拒絕任何外界反應。

  不過許寧沒有氣餒,他走近些,又道:「筎生,奶奶還在家裡等你。」

  「奶……奶?」

  方筎生的眼珠微微轉動。

  「是啊,筎生,你奶奶給你的花布包裹呢?」

  花布包裹,奶奶親手織的花布包裹,裹著那親手做的甜點,送自己意氣風發的孫子,踏上開往追求心中抱負的列車。而那車,卻沒有靠站。

  方筎生恍若剎那被點醒了,他看著許寧,眼眶瞬間紅了。

  「先生!」

  「啊啊!先生。」

  他一把撲到許寧懷裡,嚎啕大哭。

  許寧拍著他的後背,輕輕歎息。方筎生卻撲在他懷裡,像是找到了一個發洩口,將多日的悲憤全都宣洩出來。

  「我就看著他們死在我面前啊!」

  「那一槍打出來,阿四的腦袋就開了個窟窿。」

  「前一刻他還在與我說話,後一刻人就沒了。先生!先生,我好恨啊!」

  那滿腔的悲憤,如果化作洪水,大概可以淹沒半個北平。

  許寧默默聽著,直到聽見方筎生在他懷裡咬牙切齒道:「我好恨啊!我恨他們!恨不得生啖其肉,活飲其血!」

  許寧手一僵,扶著方筎生的肩膀。

  「你說什麼?」

  他看著學生的眼睛,卻只在昔日那雙清澈的眼睛裡看到滔天恨意。

  「我說,我要他們死。」方筎生冷冷道,「他們都不得好死。」

  許寧緩緩鬆開扶著他的手。

  「先生?」方筎生困惑。

  下一秒,在所有人震驚的目光中,一聲輕響傳開。

  「啪——!」

  ——

  「您為什麼這樣認為?」

  副官卻不太放心道:「現在外面的流言,都將責任推到老將軍身上。文化界更是上下一氣地聲討,許先生也是讀書人,您就不擔心嗎?」

  擔心?

  段正歧想,或許副官更該擔心的,是許寧那名學生。

  畢竟早在十年前,段正歧自己就吃過這個苦果。

  ——

  「先生?」

  方筎生愣住了,有些不敢置信。他捂著自己被打的半邊臉,大腦都停止了運轉。

  「你說的他們,是指哪些人?」許寧卻在他之前開口,「是那日下令開槍的官員,受令開槍的士兵,還是有朝一日將站在你對面的所有人?」

  方筎生明白了!先生竟然覺得那些人不該死!

  他怒了,好像信賴一個人卻被生生背叛那樣憤怒!

  「他們都該死!」

  「他們殺了我們那麼多人!」

  「我們只是想抗議啊,抗議八國通牒,我們想要為自己國家爭取一個更好的未來!我們有錯麼?」

  方筎生憤怒道:「然而那些腐敗的官僚不想讓我們得逞,他們讓人開槍,他們以為殺了我們就能堵住我們的嘴!總有一天我要他們十倍償還!」

  「所以,你要殺了這些人,殺了他們的妻老,殺了他們子嗣。這些夠十倍償還給你嗎?」

  「——我不殺無辜!」方筎生氣道,「我不像他們。」他又哀求道,「先生,你為什麼要幫那些人說話?」

  「你聽著。」

  許寧淡淡道:

  「孟陸,告訴他,那一日究竟死了幾人。」

  許多人錯愕地看向許寧,站在他身後的孟陸有些尷尬道:「幹我什麼事啊?」

  「我知道你們有消息,方便的話,還請麻煩告訴我們,那日遊行到底死了幾人。」

  「好吧,反正也不是什麼機密。」孟陸拉了拉帽簷,道,「據我所知,五十人是不止的,更多就不知道了。」

  「五十人!」方筎生瞪大眼,激動道,「先生你聽見沒有!不止四十七人,他們殺了人竟然還謊報數目!」

  「咳,你理解錯了。」孟陸打斷他,「我說的數目,是指一共死了五十多人,但是你們學生和一般市民,的確是死了四十七人沒錯。」

  方筎生僵住了,好似有點不能理解。四十七與五十多,那中間多的這些性命,又是——

  「是國民軍的士兵。」

  許寧開口。

  「在衝突中,國民軍也有犧牲。這些傷亡,國民軍卻是不敢對外報的。」他看了看方筎生的臉色,又道,「你是不是覺得,這幾個人是死有餘辜,因為他們向你們開槍?」

  方筎生扭過頭去不說話,但是神色暴露無遺。

  許寧歎了口氣。

  「筎生,你還記得你為什麼要來北平嗎?還記得那天在學校,你是怎麼跟我說的嗎?」

  ——我要為那些枉死在大沽口的士兵吶喊!

  「日本人在大沽口打死的,是保衛國土的國民軍士兵。而死在你們手下的,同樣是國民軍士兵。」

  「五千多個人的遊行隊伍,情緒激動,又都是意氣正盛的年輕人。筎生,你能不能告訴我,究竟是他們先死在你們手下,還是士兵們先朝你們開的槍?」

  許寧這一番話說出來,全屋寂靜,連之前在一旁偷偷看熱鬧的其他人,都忍不住沉默下來。

  方筎生卻茫然了,他只記得自己枉死的同胞,只記得流乾的鮮血,卻不記得是誰先叫他們帶著削尖的木棒上街,不記得是誰吶喊讓他們衝擊國會。

  許寧說的問題,他真的無法回答上來。為什麼,他明明是為了無辜死亡的同胞才去遊行,而最後卻釀就了更多的犧牲!

  許寧卻看的清楚。

  五千多人的規模,在蓄意的引導下很容易就會轉變為暴動。也許這些學生們本身不是這麼想,但是他們卻成了被人利用的棋子。一些晦暗的影子在其中隱隱若現。

  更令人絕望的是,國民軍開槍打死的恰恰都是學生和市民,而不是任何有力量的組織者。

  這究竟是巧合,還是蓄意?

  不能深思。

  國民軍當然有錯。他們配槍,本是為了禦敵,卻不是用來殺害自己的學生。哪怕學生們手拿鐵棍來敲打他們的頭顱,開槍也是不佔道義的。可如果不做些什麼,放任學生們衝進國會,又會造成什麼後果?

  然而這時候沒有人會去管這些,人們看到的只有學生的慘死,不會關心左右難為的士兵。

  因此這些士兵死了,也就死了,甚至不能被公之於眾。與大沽口陣亡的同袍比起來,又是如何淒清。

  許寧早在七年前就看清楚。這世上,權力集結到手中,就變成了吃人的惡鬼。沒有誰清白。

  「筎生,養好了傷就跟先生回金陵。」

  許寧又坐下來,揉著自己剛才打過的方筎生的左臉頰。

  「讀完中學,去考個好大學。先生不是不希望你奮鬥,只是不希望你不知道自己在為什麼奮鬥。」

  ……

  許寧離開醫院的時候,天色已經晚了。

  孟陸聯繫了人派車來接,他們就站在醫院門口等著。等啊,等啊,許寧終於忍不住瞥了他一眼。

  「一直盯著我,想問什麼?」

  呃,被逮了個正著的孟陸不能再裝傻了。

  「我只是,哎,怪不得將軍對你另眼相看!許寧,你和其他讀書人真是不一樣。」

  「沒有什麼不一樣。」許寧說,「只是多吃了幾次苦,曉得痛罷了。」

  孟陸點了點頭。

  「聽說你是北大的畢業生。」

  「嗯。」

  「那——」

  那七年前的那場大事件,你是不是也參與過?你看你學生看得那麼通透,是不是自己也曾遇過一樣的事?

  這些話,孟陸又是還沒問出口,就被人打斷了。

  「許先生!」

  副官急急下車。

  「請您趕緊跟我上車,我帶您轉移到安全的地方。」

  「出什麼事了?」

  許寧敏銳地感覺到不對勁。

  然而副官沒有回答。坐在車上,許寧看著駕駛座上一言不發的副官,心裡突然湧上異樣的感覺。副官向來跟在將軍身邊,即便有事,也是委派其他人外出,為什麼這會不見長官,卻只見副官獨身一人前來?

  而等許寧到了副官所說的安全地方,卻發現副官、下屬,乃至親兵都在,但是——段正歧不在。

  ——

  「圍上!」

  穿著軍服的人一聲令下,一群全副武裝的士兵便將宅邸團團圍住。領頭人拉了拉衣領,正大光明地從大門進去。他扯了扯嗓子,嘴角帶著一抹得意,將早就準備好的說辭現了出來。

  「段公,您看如今這——」

  話卻戛然而止。

  因為站在他面前,並不是想像中的白髮老人。

  那是一個年輕人。他站在大堂正中,眸如夜色,正噙著冷笑望向來人。
鍵盤左右鍵 ← → 可以切換章節
章節問題回報:
翻譯有問題
章節內容不符
章節內容空白
章節內容殘缺
上下章節連動錯誤
小說很久沒更新了
章節顯示『本章節內容更新中』
其他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