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假日不更,所以一次更多給大家哀嘿嘿。
第30章
陰雲遮蔽,命星晦澀。
侯府的大門卸了紅艷艷的綢花,往來僕役皆是素色,就連園子裡枝葉間惹眼的金鈴兒也少了往昔的清脆。所有的繁華似乎都跟著楚瑜一起枯萎了。
東廂。
“真兒今天又鬧著要找你。”秦崢用手裡的帕子仔細將楚瑜每一根手指都擦淨,然後小心捂在手心裡,輕聲道:“我沒讓她過來,怕她害怕……”
楚瑜臉上是毫無血色的蒼白,這兩天一直是拿珍稀藥材吊著一口氣,饒是如此那愈發虛弱的脈象一如漸而消亡的生命,預備著流盡最後一滴沙。
秦崢闔眸,將楚瑜微涼的手覆在自己臉側,低聲道:“清辭,楚家差人過來一趟,我擋了回去……對不起清辭……對不起……”
若是叫楚家人知道這兩天發生的事情,勢必不會善罷甘休。秦崢不怕受楚家人的指責,可他卻怕楚家將楚瑜帶走,若真是那樣,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對不起清辭……”秦崢聲音發顫,夾雜著痛苦的哽咽:“我已經失去了那個孩子……我不能……不能再失去你了。”
楚瑜雙眸緊閉,給了秦崢最冰冷的沉默,只是這份沉默再也沒了往昔的尖銳,脆弱得可怕。
秦崢眼睛裡是斑駁泛紅的血絲,眼底是青色的沉痕,兩鬢青絲摻華發,不過短短兩天,喪子之痛讓他仿佛蒼老了數十歲,那天楚瑜的話字字如刀剜心,一聲聲歷歷在耳。
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
……
梨花怒放一樹白。
剪去三兩枝放在霽藍釉長頸瓶裡,雖好看卻是說不出的違和,孟寒衣耐著性子修了兩枝,終是丟下了手裡的銀剪子。
梨花色白瓣薄生來便不是富貴花,便是再如何精細修剪擱置在昂貴華麗的瓷器裡,也僅僅是一場不值一提的笑話。
擱在玉瓶兒裡的多半還是那優雅的蘭,清傲的梅,華貴的牡丹,艷麗的紅芍。
孟寒衣怔怔盯著面前的青釉瓶,忽然拂袖將它摔了粉碎……
看著滿地的碎瓷,心底那生根發芽、開枝散葉的恨意似乎得了個一瞬的發泄。孟寒衣微微勾了勾脣,還未曾揚起脣角,余光裡投下一片陰影。
秦崢站在門前看著他。
孟寒衣心裡一沉,周身的血都涼了三分,他有些慌亂起身,腳邊踢開的碎瓷發出刺耳的聲響。
“柏鸞……”孟寒衣開口想要解釋這滿地碎瓷不過是個失手,可對上秦崢眼睛那一刻,身子像是被抽乾了所有力氣,腳下又如生了根,再也邁不動半步。
秦崢跨過門檻,一步步走到孟寒衣面前。這是他心心念念不曾忘的人,曾陪他走過懵懂,度過青蔥,他以為自己熟悉孟寒衣的一切,肩頭痣,腰間尺,還有每次想要掩飾時不經意捏緊的手指。秦崢頭一次覺得自己或許並不像想象中那樣熟悉孟寒衣,哪怕兩人如今只隔兩步遠,卻是陌生到不知如何開口。
這沉默來得太漫長,孟寒衣站到手腳冰冷才緩緩俯身跪下,額頭險些磕在碎瓷上,眼底的絕望深不見底,他低聲道:“公子。”
秦崢垂眸,孟寒衣肩頭很是消瘦,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孟寒衣已是很多年不曾喚他公子。
“寒衣,江南也該是回暖之際,蘇州也好揚州也罷,置辦個宅子,閒來養花弄草……”秦崢開口,聲音裡透著深切的疲憊。
孟寒衣猛地抬頭,怔怔看著秦崢,良久才道:“公子,你趕我走?”
秦崢沒有應他,楚瑜產子時他來不及想那麼多,安葬夭摺子時他沉於心痛中,可饒是再如何遲鈍,也總該明白那逃跑的“御醫”和滿屋眼生的下人背後究竟隱藏著的是什麼……
“為了他?”孟寒衣蜷起指尖,死死攥在掌心。
秦崢只是道:“我負清辭良多。”
孟寒衣笑出聲來,伴著笑聲眼淚一滴滴砸在地上:“那我呢?”
秦崢默然。
孟寒衣垂眸,戚戚然:“我不及他。”從楚瑜第一次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他就知道,他是比不得楚瑜的。只是從前驕傲不肯認命罷了,論家世論容貌論才華,楚瑜處處比他強。唯有一點,楚瑜沒有,那就是秦崢的繾綣愛意。
如今倒好,一無所有。
“寒衣,清辭是我秦崢的妻,是侯府的主母。過往我誤他太多,抵上餘生不夠償他一二,從此以後,我再容不得旁人傷他分毫。”
秦崢話中意已是十分明了,是同孟寒衣斷絕,亦是幾分警告。
孟寒衣緩緩起身,一動不動地盯著秦崢看,似乎要將他的眉眼刻進骨子裡般,許久,輕聲道:“那年你曾跟我說過,此生唯有三願讓我同你一起見證。一願門楣永耀,為祖。二願不負相思,為我。三願,金戈鐵馬,為國。如今侯府多年風雨巋然不動,你未負祖。你願將我從江南帶回,全我一份念想,也未負我。只是你如今要我走,怕是這一別相見無日,再無緣見你提攜玉龍,我此生有憾。”
話及當年,秦崢神色也有一瞬恍惚。
“春狩已至,只盼能親眼見君策馬輓弓,逐鹿一試。也算是給你我那些年畫上最後寥寥一筆。”孟寒衣攤開手心,琴弦晶瑩如絲。
第三根琴弦,說的卻是永別。
春花初綻時節,秦崢伸了手,將多年來最後一線情絲握在掌心裡。
自以為,從此君歸黃土我歸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