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秦崢挑著眉梢看著楚瑜,打了個響指道:“可想起來了,我的二爺?”
楚瑜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秦崢譏誚道:“二爺莫要瞧不起那兩錢銀子。”這口壓了兩個月的氣,終於出了。
楚瑜漸漸鬆開了指尖,稍稍抬起頭來,看向秦崢。
秦崢原本單純想要嘴上討點便宜,順帶著看看楚瑜吃癟的模樣,一抬眼瞧見楚瑜正盯著他看,忍不住有些心虛,輕咳一聲道:“事到如今,說什麼都晚了……”
“不要妄想。”楚瑜打斷秦崢的話:“我有真兒就夠了。”
秦崢愣住,有那麼一瞬間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下意識反問了句:“什麼?”
楚瑜臉色蒼白,愈發顯得一雙眸子像是幽潭一般漆黑不見底,他抬頭看著秦崢一字一句道:“我有真兒了。”
秦崢沒有說話,他想到了他的真兒。最初不過是出於幾分惱怒才跟楚瑜發生了關係,這個孩子來的出人意料。等他知道的時候,楚瑜已經顯懷了。那時候他在做什麼?約莫還是在銀鉤巷尋歡作樂吧……
隱約記得有天楚瑜挺著肚子來找他,許是不肯帶著肚子裡的孩子踏入這煙花柳巷,二話不說直接命人開始拆房子。當拆到第二家青樓的時候,這條巷子的幾位東家齊齊跑到他面前連哄帶拽地把他扔了出去。
挑開華蓋車輦的錦簾,他看到了楚瑜。那時楚瑜已有九個多月的身孕,跟旁人比起來肚子稍顯不足,人也清瘦得厲害。看見他,楚瑜破天荒的沒有冷嘲熱諷,只是沉默良久,同他說了一句話。
楚瑜說:“這孩子快要出生了。”
不冷不熱的語氣,秦崢著實是聽不出來這話什麼意思,他低頭看了眼楚瑜身前高高隆起的肚子,嘴欠地回道:“憑楚二爺翻手作雲覆手雨的本事,難不成還有什麼要本侯幫忙的?”
話雖這般說,秦崢眼睛卻一直沒從楚瑜肚子上挪開,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感覺,那肚子裡孕育的亦是他的骨血。隨著楚瑜輕長的呼吸,身前的肚子也跟著微微有些許起伏,月華錦的細軟袍子攏在身前,顯得整個腰腹都是柔軟的一團。秦崢心裡有些發癢,他想伸手摸摸,如果楚瑜肯讓他摸摸,哪怕只有一下也好……那他就跟楚瑜回家,陪他生產。
楚瑜沒有說話,幽潭般的眸子看了秦崢許久,就在秦崢準備把他可恥的小願望說出來的時候,楚瑜忽然朝他伸出手去。
下一刻,秦崢毫無防備地被楚瑜從馬車上狠狠推了出去,一頭栽下車,正磕在青磚上,當時血就糊了一臉。
“走。”楚瑜冰冷的聲音隔著簾幕傳來,車夫一甩馬鞭,留給秦崢一身飛揚跋扈的塵土。
那是真兒尚且還在楚瑜腹中時,兩人唯一一次交集。以一個並不愉快,也不出人意料之外的結局草草收場。
眼下,從秦崢知道楚瑜再度有孕開始,他想過或許楚瑜會惱怒,會不甘,或是直接找手下的部曲將他砸出去,但他從未想過楚瑜會不要孩子……
“如此。”秦崢像是遲鈍的老風箱一樣收回思緒,乾巴巴道:“但憑二爺定奪。”
說罷,他轉身出去,合上門的刹那,秦崢有些脫力的踉蹌兩步。胸腔裡像是被驟然掏空了,悵然若失。不是沒有想過勸楚瑜留下孩子,可是他秦崢又有何資格和立場?
秦崢踏著滿園的海棠香離去,步履沉重的每走一步都有些費力,腦子亂的像是被風刮過的蘆草,每一幀都是當時楚瑜懷著真兒時的模樣。那少得可憐的一面之緣,反反復複在眼前細細展開。
當年楚瑜每一個眼神中的細微轉變,都清晰地浮現在秦崢腦海。那樣驕傲的人,就坐在他對面,說完那句話,那雙眸子是不是也曾經有過幾分期盼,就像是幽潭邊閃動的螢火。
秦崢忽然抬手抵住胸腔,心跳驟然加快,他覺得自己要麼是魔怔了,要麼就是賤得好了傷疤忘了疼。
……
楚瑜看著手裡烏黑刺鼻的湯藥,長長歎了口氣,手不由自主地撫上尚且平坦的小腹。
手中的湯藥漸漸散了溫度。他垂眸,丟開藥匙,將碗端起來,那濃郁苦澀的味道撲面而來。就在他準備一口氣喝光湯藥時,一陣勁風迎面而來,手中的藥碗砰地一聲被拍開,當即在地上摔成了一碟碎瓷,碗裡的藥跟著死不瞑目地灑了一地。
楚瑜怔怔抬頭,秦崢氣喘吁吁地站在他面前,雙手撐著膝頭彎下腰去,長髮被跑得微散,遮住臉側。
楚瑜皺了皺眉:“侯爺這唱的又是哪一出?”
秦崢忽然伸出手去,扣住楚瑜雙肩,鼓起勇氣道:“二爺,您就把這個孩子留下來吧。”
楚瑜有些意外地看著秦崢。
秦崢張了張嘴,覺得自己該說些什麼,可是有不知道如何去說,只好訕訕鬆開手。做好了被楚瑜拒絕的準備,看著地上那碗湯藥,心裡忽覺無可奈何。
楚瑜半晌才開口吩咐道:“秋月,讓人將這裡收拾了,再送一碗湯藥過來。”
秦崢一顆心如置冰窖,到底還是……
秋月從外頭進來,看見滿地的碎瓷殘藥,不由道:“二爺?您怎麼又把碗打碎了,這……我再去給您端一碗安胎藥來。”
安胎藥?竟不是墮胎藥?秦崢猛地抬起頭,直直看向楚瑜。
楚瑜像是沒瞧見他似的,對秋月微微頷首。
秦崢眼底的欣喜乍現,忍不住道:“你不是……”
楚瑜眉眼一冷:“十萬零兩錢,爺可是付過帳的。”不曾欠你過夜費,這孩子理應是自己的,或去或留旁人都插不得手,便是我反復無常,又如何?這想法,沒毛病。
秦崢頭一回覺得楚瑜強詞奪理的模樣並不如印象中那般討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