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果果
又從一個註定睡眠品質不太好的夜晚醒來,早上起床的時候陳京墨明顯臉色並不太好,但他還是按照他平常的生活習慣出門散了會兒步,接著才回來洗澡開始在家中工作。
堆積著諸多檔材料的辦公桌被陳京墨自己收拾的很整潔,桌角還擺著一隻和他本人氣質相當不吻合的淺粉色瓷盆,瓷盆裡種著的仙人球是林橋的女兒前幾天來他的住所玩的時候特意送給他的,而那個叫果果小姑娘在見到陳京墨之後便用天真的口氣搖著林橋的手好奇地問道,“爸爸,爸爸,陳先生他為什麼都不說話啊,他和壯壯一樣都是樹變的嗎?”
林橋的表情那時候看上去相當有點無奈,壯壯是他們社區裡一個從出生就不會講話的孩子,果果平時就特別喜歡和他玩,但是看見壯壯老是沒辦法和自己說話就特別傷心。
壯壯的爺爺是個極有童心的老人家,見兩個孩子因為這件事都很難過,便找了個機會偷偷和他們說,壯壯之所以和別的小朋友不一樣,那是因為他是樹變成人的。
因為樹不會說話,所以壯壯也不會說話,但是壯壯有他的好朋友果果,果果長在樹上陪著壯壯說話,壯壯就不會孤單了。
可這種明顯騙小孩的話卻被林橋的女兒記下了,眼下看見一直不和自己說話的陳京墨,年紀還小的果果下意識地就聯想到了自己的好朋友壯壯。
而聽了這話的陳京墨也沒有生氣,恰好林橋這時出去了只留下果果和自己了,而在輕輕地摸了摸這小姑娘毛茸茸的發頂後,挺久沒有見過外人的陳京墨先是找了張白紙出來,接著又用桌上的黑色簽字筆給小姑娘在紙上慢慢畫了一棵茁壯卻只有零散樹葉的枯樹。
【是的,你猜對了,我就是樹變的,這就是我。】
那天的陳京墨看上去明顯沒有平時那麼陰沉,聽林橋說果果在學校裡已經認識很多字了,就耐心地用夾雜著拼音的漢字和小姑娘交流了起來。
而聽到果果用奶聲奶氣的聲音和自己認認真真的說了那個關於樹和果實的故事後,陳京墨原本沒有任何情緒的臉上居然破天荒地閃過了一些笑意,接著便在那棵自己畫的樹上又畫了一隻蘋果。
“這個是陪你說話的果果嗎?那他現在在哪裡啊陳先生?”
圓圓臉頰的小姑娘這般說完用天真的眼神好奇著看了陳京墨一眼,說著還用自己的手指點了點那只惟妙惟肖的蘋果,而陳京墨聞言卻沉默了下來,半響才在紙上很慢地寫下了這樣的一句話。
【我的果果不見了,沒有人陪我說話,所以我也不想再開口說話了。】
當時在外頭接電話的林橋從頭到尾都沒有注意到自己女兒和陳京墨的對話,他只覺得自己太太讓閨女這個小機靈鬼偶爾來看看陳先生這個主意不錯。
畢竟陳京墨今天看上去真的比之前心情好了一些,這也讓他心裡稍微放心了一些,可是等他晚上開著車帶女兒回家時,坐在後排晃著腦袋的果果忽然就和他來了這麼一句。
“爸爸,陳先生剛剛和我說他的果果不見了的時候,好像快要哭鼻子了呀,他的果果去哪裡了啊,是被什麼壞蛋偷偷摘走了嗎?”
女兒的話讓當時的林橋瞬間沉默了下來,要是到這裡他還不知道陳京墨心裡想到的是誰,那他也白在他身邊呆那麼久了。
只是那已經死去的人註定永遠都無法回來了,而這,也正如同一棵樹的一生終將會迎來樹葉的凋零和果實的枯萎一樣,是憑陳京墨自己壓根就無法改變的命運。
……
“你待會兒進去一定要放鬆!自然!就你平時說話的那副樣子,先做個自我介紹,等他看你了之後你再說話知道了嗎?”
進陳京墨家門之前還是顯得焦慮的要命,林橋是真拿不准陳京墨見到這麼個鄭常山會有什麼反應,自然就顯得相當緊張。
這一路上過來他都在不斷的和鄭常山強調他應該怎麼和陳京墨對視,怎麼和陳京墨吃飯,怎麼和陳京墨聊天,就差沒教他怎麼和陳京墨接吻上床了,而昨天也是因為這事心情不好一晚上沒睡,此刻正病怏怏蜷縮在後座的鄭常山慘白著一張臉,聞言才面無表情地扯了扯嘴角道,“知道了林大秘書,我拿了你的錢一定會幫你好好好幹活,好好伺候我的陳先生的。”
聽他這懶散詭異的口氣林橋就覺得心裡有些沒底,可是這麼個活靈活現,神似度高達百分之一百的神經病再想隨便找一個也難了,所以儘管對他這個不認真學習,不認真探索的態度有點意見,他也只能默默的忍了。
而等到了陳京墨在楊川市的住所後,林橋急匆匆的拿著今天要交給他過目的檔就準備上前拿鑰匙開門,在後頭跟著他進來的鄭常山沒骨頭似的耷拉著腦袋,眼睛泛著灰一言不發的樣子看著就挺蕭索病態的。
昨天他已經詳細地從林橋口中得知了陳京墨目前的身體情況,如今就要親眼看見他了,對鄭常山自己而言也未嘗不是一件急迫卻也折磨的事。
他發瘋似的想要觸碰那張他日思夜想的臉,那種貪婪和急迫勝過饑餓的強烈感覺將他混亂的精神緊繃到了一個可怕的程度。
他既痛恨自己的醜陋,又瘋狂的渴望著陳京墨,刀口一遍遍劃過他的心口都不抵這樣的痛苦,而在強行壓抑下內心的諸多情緒勉強到了這裡之後,看上去比平時安靜正常很多的鄭常山自然就顯得有些的古怪而沉默。
只是在低著頭一語不發想著事的時候,臉色不太好的鄭常山忽然就敏感地感覺到有什麼人在樓上無聲地看著他,而當他下意識地眯起自己泛著灰的眼睛往上面看時,卻只看到白色的窗簾在風的吹動下輕輕地晃動著。
“他今天穿了灰色的襯衫。”
“恩?你說什麼?”
正在彎著腰開門的林橋聽見鄭常山低聲自言自語著什麼便轉過頭看了他一眼,聞言的鄭常山只死死地盯著那一處已經沒有人站著的地方又看了一會兒,接著才對一臉茫然的林橋怪怪地笑了笑道,“沒什麼,我們快點進去吧。”
他這副怪裡怪氣的樣子讓林橋一時間有點無語,轉身將門打開後他便招呼了鄭常山一聲又讓他跟著自己往樓上的書房裡去,而等到了陳京墨此刻正關著門的書房外頭後,林橋先是停下來深呼吸了一口氣,接著沖面前的鄭常山開口道,“你先在這裡等我一下,我讓你進來,你再進來。”
這話說完,林橋就進了書房又故意沒關上門,視線所及陳京墨此刻正好在低頭辦公,而見他來了,今天穿了件灰色襯衫坐在辦公桌後頭的蒼白男人抬起細長的眼睛往門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用一種無情審視的眼神望了眼一臉不自然的林橋。
【你剛剛帶來的那個人是誰。】
光看眼神就大概猜到了他的意思,在陳京墨冷淡的眼神中幾乎無所遁形的林橋低頭咳嗽了一聲這才強做鎮定地開口道,“是我這次給您找的護工和私人助理,之前也是在咱們公司裡上班的,我查過他家裡的情況,帶著個弟弟眼睛也有點問題,人還挺不錯的,算是有點護理經驗,而且也會做飯,能照料您的日常飲食,所以我就能把他找來了。”
聽林橋這麼說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頭,考慮到林橋的辦事能力,所以對於他會找這麼個顯幫不了自己太多的人過來做私人助理,陳京墨便感到發自內心的疑惑。
而想到剛剛自己站在視窗時那個陌生的男人向自己投來的那種怪異卻莫名有些熟悉的眼神,陳京墨低下頭用簽字筆在紙上寫了一句話又遞到了站在自己面前不敢抬頭的林橋眼前。
【讓他先進來吧。】
看到這句話,忐忑的不得了的林橋立馬就松了口氣,幾乎是生怕陳京墨反悔一般沖了出去又把鄭常山趕緊拽進來,林橋眼見鄭常山這傢伙堪堪在辦公桌邊站穩,便直接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陳京墨看,這心裡立馬就給他豎了大拇指。
看看這恐怖的眼神,嘖嘖嘖,要不是知道今天才是他頭一次見到陳先生,林橋幾乎以為這個替身鄭常山要把自己老闆給當場生吞活剝了。
而明顯也察覺到了這種變態的眼神的陳京墨也在皺起眉抬起了頭,只是當看到這個病態瘦削的陌生男人的臉和他那只殘缺泛灰的眼睛時,他久違地便升起了一種他許久都沒有感覺到過的熟悉感。
“這就是我給您找的助理……來來來,你給陳先生自我介紹一下吧。”
努力地做出一副特別自然我一點都不是故意的表情,林橋在邊上推了推還在用眼神對他老闆進行全方位掃射的傢伙顯然有點無語。
而見狀的鄭常山只面無表情稍稍往前兩步,將自己的手掌落在陳京墨的辦公桌上後,這才緊緊地俯瞰著打從見面開始就一言不發的陳京墨,半響才勾起嘴角陰沉且緩慢地開口道,“不好意思陳先生,您穿著灰色襯衫的樣子實在太迷人了,我剛剛忍不住就看入迷了……”
這種神經兮兮地說話的調調差點沒把旁邊林橋的魂都給嚇掉了,而同樣顯得很莫名其妙的陳京墨先是一愣,在強行壓住心頭的那種疑惑感用看明顯神經病的眼神看著面前這個男人後,他面無表情地低下頭用簽字筆緩緩地寫道,【謝謝你的讚美,但如果你還不告訴我你的名字,我會考慮換一個更聽得懂人話的助理。】
這話明顯透著點陳京墨從前嚴肅又認真的可愛之處,可鄭常山看著他一言不發只能用書寫來表達自己的意思,卻只覺得那行字對他而言真是個莫大的諷刺。
而幾乎放棄般的將心底的那頭此刻正發瘋叫囂的野獸強行關起來後,他眯起自己殘缺又醜陋的眼睛,維持著一副對他而言顯得相當正常的神情笑著開口道,“啊,對不起,陳先生,那自我介紹一下吧,我叫鄭常山,從明天開始……”
——“就是您的私人助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