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胸外按壓要五公分
“仔細看——胸外按壓的時候要求是垂直,正中,四到五公分。不要太淺了,太淺按了和沒按一樣,也不要太深,把人家肋骨按折了,回頭也不好跟人家解釋。”
尚皓佳從醫用假人身上站起身,拍了拍雙手,示意面前一群嗷嗷待哺的實習生可以開始實地操作練習。自己拉開凳子坐下,準備把昨天的值班記錄補全。
年輕帥氣的男醫生總是容易吸引女生的注意力,還沒等把凳子坐熱,邊上的小姑娘就你推我搡地湊了上來。
打頭的一個女生被同伴推出來,支吾了半天,清秀的臉龐就一路紅到了脖頸:“尚老師,我們來之前,老師還和我們提起過您。還說我們不應該叫您老師,應該叫師兄才對——師兄大我們幾屆?也是咱們醫大畢業的嗎?”
“現在你們套年齡的手段都變得這麼高明了?”
作為市一院急診科的科草,尚皓佳顯然早就已經習慣了這種過於熱情的待遇。熟練地打了個太極繞開話題,目光仍留在眼前的紙張上:“雖然不知道你們老師是哪一位,不過那幾位老爺子提起來我,應該都不會說出什麼好話來——跟你們說的是我從生理學館偷兔子,還是拿舍友的鍋熬骨頭?”
這些學生都還在輪轉期,為了能替急診科多補充些新鮮血液,整個科室一致通過由尚科草來賣身換人,爭取能多留下幾個能幫上忙的壯勞力。
雖然本人對於這種沒有營養的行為毫無興趣,但在可以申請假期去實驗室刷論文的強烈誘惑下,尚皓佳終於還是選擇了向惡勢力屈服,毅然接過了這個光榮而又艱巨的使命。
發現老師不僅人帥還很好說話,幾個女生顯然膽子都大了不少。邊上短頭髮的女生被同伴往前推了幾步,索性也不再扭捏,大大方方走到他身旁。
“都不是——說是您半夜把白服晾在陽臺,結果在一個電閃雷鳴的雨天乘風而起。驚動了半個寢室樓的學生,最後還是我們老師親自拿了個竹竿給捅下來的。”
“那就是李老師。你們別看他凶,其實人特別好,他當時還管著解剖學館,從來不攔著我們進去蹭停屍房的空調……”
說起學生時代的光輝事蹟,尚皓佳也起了幾分談興。把凳子轉了過來,正要給這些學弟學妹們介紹醫大的一系列悠久傳統,辦公室的門就被人一把推開:“老尚,快點兒來——車禍,十來個人直接塞進咱們院,人手不夠用了!”
“這就來——你們來兩個操作九十分以上的跟我下去,人手萬一不夠就趕緊上。剩下的待在辦公室裡面,記得不要亂跑。”
尚皓佳扔了鋼筆站起身,見著打頭的兩個學生自動自覺地跟了上來,也來不及多說。隨手扯了個口罩戴上,扣上扣子跟著同事快步跑出了門。
急救室裡面已經是一片此起彼伏的痛呼聲,有不少人的身上還帶著刺目的血跡。
邊上的交警急得直搓手,見到又來了幫手的醫生,連忙上前道:“醫生,一輛中巴車直接側翻到溝裡,還帶翻了一台小轎車,中巴車的十幾個傷得有輕有重,轎車上的那個好像沒氣了……”
“沒氣了?!”
尚皓佳心中一沉,連忙排開眾人,一眼就看到了到診臺上那個蒼白得嚇人的患者。
這是個十分英俊的患者——即使對一名醫生來說,相貌無疑要排在關注範圍的三十頁開外,但依然有些人會因為相貌過於出眾,把這一欄不容忽略地提到附加的第一項來。
他正一動不動地躺在診臺上,胸口被邊上的醫生俐落地按壓著,人卻一直無聲無息,一旁的心電監護儀也始終都只是一條直線。
“這臉上怎麼一點兒血色都沒有——多長時間了,有沒有外傷?”
尚皓佳快步走過去,從護士手中接過手套戴好。一旁正皺緊了眉拼命找著血管的護士聞聲抬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加上救護車花的時間,一共二十五分鐘。沒有明顯外傷,沒有明顯血跡。”
“我來,你手動測血壓。”
看著負責心臟按壓的小護士頻率已經漸漸緩了下來,尚皓佳俐落地挽了袖子跪上診台,接手了她的工作:“靜脈通道怎麼還沒有建立,血管太細了嗎?”
“還沒找到……”
邊上的護士小心翼翼地抬了頭,語氣都帶了幾分猶疑。尚皓佳的胳膊不由一抖,險些就把手下的患者胸口給直接按塌下十公分去:“沒找到?血壓怎麼會這麼低——手動血壓多少?”
“也沒測到……”
聽到對方的答話,尚皓佳終於忍不住重重歎了口氣。手上的動作雖然不停,卻忍不住抬了頭:“那我能問問——我們在這兒搶救的意義到底是什麼嗎?”
他的話音才落,屋外就傳來焦急的喊聲:“這位先生——這位先生,您不能進急救室!”
眾人循聲望去,就見從門外衝進來了個身材魁梧的男人。那人一進門也不說話,風風火火地撲到了診台邊上,用力地扯住了那名疑似死者的手腕。
急診科常年上演人間百態,尚皓佳心中忍不住猜測著這位來勢洶洶的不速之客是打算大哭還是大鬧,手上卻依然有條不紊地進行著胸外按壓:“這位先生,請後退一些,給我們的搶救留出空間,謝謝配合。”
來人微皺了眉望向他,不耐地抿了抿嘴。對方身高臂長,看著少說也有一米九出頭,站在一米七八的尚皓佳面前,叫一邊的同事看得心驚膽戰。正打算上前攔開,壯漢卻又往前走了一步,望了一眼患者慘白的臉色,劍眉便豎了起來。
尚皓佳神色巋然不動,淡然地看了一眼手錶:“繼續建立靜脈通道,撐到三十分鐘再說。”
“醫生——那個,這其實就是個誤會……”
在一片令人心驚膽戰的寂靜中,壯漢終於開口,語氣卻沒有想像的惱火憤怒,反而顯得頗為和氣:“他根本就沒什麼事,就是見著了血一時給嚇暈了。您不用管,我把人帶回去就行了。”
“現在患者沒有呼吸心跳,搶救時間還沒有結束,請您不要干擾急救流程。”
尚皓佳在急診已經幹了兩年,沒少見過宣佈不治卻還求著醫生護士繼續搶救的家屬,像這樣一個勁說人沒事,要把人帶走的家屬卻還是頭一回見。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已忍不住開始腦補起了一出愛恨情仇的謀殺大戲。
來人見他不為所動,焦急地搓了兩下手掌,忽然忽然拽著患者的手臂用力一扯:“行了行了,你來醫院幹嘛,這不是砸場子來了嗎?快走快走,別在這兒裝模作樣了——”
“這位先生,患者生命體征已經消失,如果您再這樣干擾急救,他一定是會沒命的。”
患者被他這樣一扯,尚皓佳也沒辦法再搶救得下去,連忙抬手按住了那人的手臂。正打算解釋患者的狀況十分危險,即使通過搶救也不一定能救得回來時,那個始終無聲無息的人卻忽然動了動,一骨碌就翻身下了診台。
他的動作十分輕盈,即使已經被解開了西服和襯衫的扣子,這樣跳下診台的動作叫他做來,卻仍然顯得頗為優雅。
“尚醫生,對於今日的冒昧打攪,本人僅以此深表歉意——其實按照我的本意,原本希望可以不為諸位帶來困擾,所以才想等到被當作屍體處理掉之後,再自行採取一些特殊的應急方案。可惜我這位魯莽的朋友的出現,又一次毫無懸念的攪亂了我的計畫。”
他摘下了胸口的電極貼片,纖長的手指靈巧地扣上了襯衣的扣子。又單手擋在身前,優雅地朝著尚皓佳鞠了一躬:“對於今日對諸位造成的困擾,我再一次致以誠摯的歉意——請諸位忘記這個意外。天就要黑了,祝福你們今夜能夠擁有一場美夢。”
尚皓佳詫異地回過頭,望著身後心電監護儀上始終平坦的一條直線,終於忍不住一把按住了電話:“交代精神科來一趟,我覺得不是他有問題,就一定是我有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