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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漢嫣華》第82章
八十 新友

漢時,城市設市集,如漢都長安,設東西二市,開四門,設市官,市監,每日裏交易額度極大。其他郡國大城如齊都臨淄,趙都邯鄲,也都設有大市。宣平在大漢隻是一個中等縣,於是半月在城中開一場市集,商販雲集,供縣中百姓買賣日常所需。

馬車在宣平市門前停下,車中數人下來,當中一個少女,著綠錦文藻深衣,腰間配了一串鬆間白玉,清爽俏麗。周圍的人都一靜,暗暗猜想這是哪家的貴女。

“你們看上什麽就取吧。”張嫣回頭,笑眯眯道,“今日阿姐會帳。”

張侈歡呼一聲,抱著她的左臂討好道,“阿姐最好了。”

四周人聲鼎沸,張嫣行在市肆之中,頓覺煙火氣撲麵而來,不由呼了口氣,熱鬧溫暖。陽春白雪和下裏巴人她都喜歡,少了誰也不至於說吃不了飯,但兩個都和在一起,才是多情人間。

宣平的市集自然不如長安東市熱鬧,品物繁多,略略一瞧,東西多半粗糙,讓人不大看的上眼,而那廂,張侈已經如飛出籠子的小蜜蜂,在各家市肆中亂撞,抱了一堆東西在懷中。

“你不去挑些東西麽?”張嫣問跟在自己身邊的張壽。

“不了。”張壽搖頭道,“其實府裏什麽都有,我什麽都不缺。阿侈哥哥也隻是聽說阿姐為他會賬,才興奮的到處買東西,過一會兒他大約要愁買了一堆用不上的東西了。”

張嫣撲哧一笑。

她買了一斤剛炒好地栗子。店主用曬幹的芭蕉葉包起來,遞給她。

付了錢,遞了一包給張壽,自己邊走邊揀出一粒,燙的不著手。雙手互拋著剝了殼。

微微顰眉。

“阿姐,”張壽問道,“不合口味麽?”

“嗯。”她道,“不夠甜。”

“娘子大約不知道,”家人苦笑道,“炒栗子若要香甜,需加飴糖。飴糖價貴,長安權貴人家眾多。才買的起。在宣平的小地方,賣栗子地若加飴糖炒,則根本沒有人願意買。你不看,在長安一斤飴糖栗子要百多文錢,宣平卻隻賣三十文麽?”?

“唔,”張嫣皺眉,煩惱道,“可是我吃慣了甜栗子啊。”

“這,”家人遲疑。

說話間,張侈奔回來。手中拿著一把小小的黃樺木弓,喜悅問道,“這是我在前麵那家弓肆挑的,阿姐。看這個可好?”

男孩子總是喜歡勇武好鬥的東西,張嫣抿唇笑道,“你喜歡就好。”

樺弓配了十二支樺箭,俱去了箭簇,磨平箭頭。張侈張弓搭箭,找了一株身邊柏樹射去。

黃衣少女走過樹下,忽聽得不遠處一個男童驚呼的聲音,“糟了。”訝然回頭。便見一支小箭晃晃悠悠向自己麵門射來,情急之下舉臂格擋,“噗”的一聲,缺了尖的黃樺箭隔著廣袖“射”在手腕之上,力盡墜地。

一時間所有人都呆呆的愣在那兒。

張嫣首先反應過來,狠狠地瞪了弟弟一眼。斥道。“再這麽莽撞,以後就待在家裏。不要出門了。”

張侈縮了縮脖子,知道理虧,不敢爭辯。

話雖如此,幼弟闖禍,她這個長姐還是得擔下責任,道歉賠罪。

張嫣朝黃衣少女揖道,“舍弟頑劣,還請這位娘子見諒。”麵頰微微困窘。

黃衣少女撫著手腕痛的彎下腰來,惱道,“你讓他也給我射上一箭,我就不同他計較。”

張嫣撲哧一笑,取過黃樺弓箭雙手奉上,又拉過張侈的手到麵前,指著道,“姐姐愛射便射,他要是喊一聲痛,就不是我弟弟。”

見過無賴的,沒見過這麽無賴的,黃衣少女持著弓箭目瞪口呆,忍不住也笑了,嗔道,“我才不要,他那麽皮糙肉厚的,這麽點子小的弓箭,哪裏射的疼他。”

“妹妹瞧著眼生,敢問令尊是”張嫣眨了眨眼睛,道“家父宣平侯。”。

“原來是宣平侯府上的張娘子,”黃衣少女抿唇微笑,“宣平侯兩月前返回封邑,我父曾上門拜見,我卻不曾隨之拜訪妹妹。我姓孫,單名一個寤字,家父是宣平縣長。”

“可巧,我適才經過的時候,似乎聽說妹妹想要嚐糖栗子,”她一笑展顏,如春暖花開,“我家庖人最擅長做這個,妹妹改天有空,可到我家來嚐一嚐。”

十三四歲年紀地少女,一笑麵上現起隱隱酒窩,很甜的樣子,明媚溫暖。

孫寤是張嫣回到宣平後所交的第一個朋友。

從前在長安,張嫣也有過一些同性朋友。像呂伊,陳瑚,還有曹家的阿蕊姐姐。

年紀和自己差不多大地都還是孩子,比自己要大些的呢又當自己是孩子,都談不到一起去。都是出身世家貴胄的人,長安城裏哪個不是鬼靈精怪肚子繞三繞呢?見了面說句話笑一笑都怕對方意有所指,自己回去想想都覺得累的慌。

只有回到了天高皇帝遠的宣平,才覺得一顰一笑都純粹起來。孫寤幼承家學,讀了一些書,人又靈巧,識得情趣,在宣平縣中是一等一的女兒家,二人在一起說說閨中閑事,很有共同語言。

半月後,張嫣登孫府造訪。

宣平縣戶不及萬,則一縣長官曰長,秩五百石,雖可維持家人度日,卻遠不如世蔭侯爵寬綽,住處在縣衙之內,內府共兩進。

孫寤在角門前迎著張嫣。

茜草染紅裙在夏風中招展,嫋嫋娜娜。張嫣歎了口氣,覺得時間過的太慢,什麽時候她才也有這種風情。

“彈琴都彈的累死了。”孫寤笑眯眯地伸出十指纖纖,在眼前晃蕩,“阿嫣來的可巧。我才有機會歇口氣。”

走上廊軒,張嫣抿唇笑道,“嫣欲先往拜見寤姐姐家中尊長。”

“就不必了。”孫寤笑道。

“不成。”張嫣搖首堅持,“禮不可廢。”

“既如此,”孫寤微微翹唇,“我母親如今應在正房,我帶你行去。”

孫夫人是個穿著暗色深衣的和氣女子,梳著和裳色一樣悶頓的圓髻。臉形微圓,笑起來的時候,才顯出和她俏麗地女兒一樣地酒窩。

“不敢當。”她此時面上便在笑,穩穩地扶著了張嫣作揖加額的雙手,瞧了一回,讚道,“果然是伶俐可愛地孩子,宣平侯爺好福氣。

她轉臉囑孫寤道,“好好招呼張娘子。”

“是,母親。”孫寤柔順應道。

孫寤的閨房精致小巧。陳設器物都不貴重,卻被主人擺放的很有雅致。牆上掛著一具漆琴。

孫寤順著張嫣的目光亦落在琴上,坐定於案幾之後竹榻之上,微笑問道。“阿嫣家學淵源,當學過操琴吧?”

張嫣摸了摸鼻子,慚愧道,“從前在長安地時候習過一些,不過只會些基本指法。我回宣平未久,父親已在打算為我延請琴師,只是這些日子府中著忙,還未顧的及而已。”

“這你便可以不用著忙了。我倒可以告訴你一些,”孫寤自得一笑,“我父從前亦好琴,於是結識縣中琴師頗多,宣平最好的琴師,姓朱。字照邸。如今寤便在他堂下習琴。”

“哦。”張嫣微怔楞。

“阿嫣若想習琴。”孫寤道,“寤倒有個主意。我家也只得我一個女兒。習琴的時候很是單調。不如你也過來一起。兩個人還能切磋切磋。”

“也好。”張嫣笑著,“只是我還得回去稟過父親。”

外面有輕輕叩門聲,孫夫人端著藤盤進來,笑道,“聽說張娘子愛吃糖栗子,正好家中新做了一些,端過來讓張娘子嚐嚐。”

張嫣大喜,頷首道,“多謝伯母。”旁邊解憂上前接過,置於案上。栗子乾爽微熱,張嫣剝了一個嚐,訝道,“這味道?”

“如何?”孫寤含笑道。

“不是飴糖。”

“嗯。”孫寤頷首,“是柘糖。”

這時候,柘糖又比飴糖要昂貴些,但是口味也勝於飴糖,嚐在嘴中的栗子,熱燙燙間偏讓人覺得甜憨,別是一番風味。

她也伸手取了一個剝食,“栗子以燕冀出產聞名,燕冀栗比一般的栗子更飽滿甘甜,若是九十月剛采摘的新栗子,就著晴天曬幾個日頭,本身就甜的可口,根本不必加糖。其實,論起來,還是本味最好。”

“栗子不宜多吃。”她放入口中,眼睛微微眯起,笑道,“待到了冬日,宣平這兒有一種鳧茈果,鄉裏人叫它地栗子,皮兒烏黑烏黑的,又薄,一掐都能掐出水來,嚐起來鮮甜鮮甜的,和栗子一樣好吃,又多汁水,不比栗子這麽乾,阿嫣到時候一定喜歡。”

“嗯,”張嫣剝了不少栗子,笑道,“到時候我一定嚐嚐看。”

回到侯府,晚飯時,張嫣向張敖稟明習琴之事。

張敖皺眉道,“憑咱們家地身份,可以延請琴師入府,嫣兒又何必去別人家中?”

張嫣笑道,“話雖然如此,我一個人學琴,會悶的很。不如和人一起,才有勁頭啊。於是張敖便頷首答應。

第三日,張嫣抱了琴,家中禦人駕車送她去朱師傅家中。

琴舍中,朱師傅已收了宣平侯的束,淡淡道,“你先彈一曲聽聽。”

張嫣彈了一曲《春日》。

琴之一道,大半靠練,太久不曾上手,指法上的生疏是騙不了人地,一曲磕磕絆絆下來,張嫣的臉微紅,不敢看師傅抿成一條直線的唇。

“水平太差。”朱師傅毫不留情的指出道,“指法一看就不成熟,很多都是錯的。彈琴之人,連指法都不熟,就像不起地基而築房,房起之日,塌陷亦不久也。”

張嫣起身拜道,“還請師傅一一教導。”

朱師傅教過她指法,最後道,“你就先練著這指法手勢,什麽時候指法純熟了,什麽時候我才真正教你操琴。”

張嫣被斥的面無人色,從她來到這個時代起,還沒有人這麽嚴厲的斥責過她,不由也激起心氣,將一切暫且拋到一邊,專心擺弄指法。

夏六月是一年中天氣最熱的日子,這一日,孫寤到宣平侯府做客,聚於水閣。

“對,就是這樣,”她瞧著張嫣撫琴地姿勢,“阿嫣進步快的緊,再有一陣子,朱師傅就該滿意了。”

“嗯,嗯。”她應道手,命荼蘼加入茶葉粟米。

荼蘼用銅杓盛了兩碗茶,奉過來。

“味道太淡。”孫寤嚐了一口,顰眉道。

“不怪荼蘼,是我讓她少放粟米的。”張嫣道,“我更喜歡茶本身的味道,淡一些才能顯出來。”

“是麽?”孫寤又嚐了一口,茶水滾燙,空氣中殘留著暑氣難耐,二人面上漸漸滲出汗,孫寤瞧了瞧張嫣,取羅帕拭額上汗漬,忽得欣羨道,“阿嫣你塗的粉看起來真好,出了汗也不見花。依舊清清爽爽地。”

張嫣怔了怔,取羅帕拭額上汗漬,笑道,“本來可以送些給你地。不過我現在用的脂粉都是外祖母按季從長安送來地。手頭沒有多的。”

回宣平之前,她將各種脂粉的方子交給了少府。高帝已經逝去,呂太后成為大漢最尊貴權勢的女人,從前她的理由已經不適用。更何況,她本來也沒有打算將那些方子留個一生一世。

少府的脂粉製作更加精良,能由他們效勞,自己也省一些心力。

孫寤笑羨道,“太后娘娘真是疼阿嫣。”

她取過侍兒手中的羽扇,用力扇了一陣子,一小根鵝毛絨飛下來,咳嗽不已,噘唇抱怨道,“我體質特異,碰不得這些帶羽毛的東西,偏天熱起來的時候,不用羽扇更遭罪。大熱天的,摸著更滲的一手的汗,只覺得越扇越熱,真不趁手。”

張嫣聞此言,偏頭想了想,略帶神秘的笑了,“我有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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