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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漢嫣華》第45章
四十三 柏葉

五月一過就入盛夏長安比趙地乾熱侯府中人都耐不住,好在呂雉從宮中賜出去年冬日存冰房中用冰消暑倒也不算太難敖,到了七月過熱氣漸漸消散慢慢吹起了秋風,荼蘼收起了竹簟笑道“再過數日一場秋雨下下來天氣就該轉涼了。”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張嫣想起昔日在椒房殿中,見呂雉手上斑斑點點的紅腫凍瘡心中一動。

這一日長安郊外數間毗鄰而居的庭院中,青衣女子晨起端著銅匜而出,忽見大道上一輛駟馬安車緩緩馳來似帶來滿目身後金光。

“景娘姐姐。”張嫣掀開車幃簾笑道“你可還記得我麽?”

景娘放下擋光的衣袂嫣然一笑。

“我曾答應過姐姐等姐姐到長安後與姐姐一起做脂粉的。嗯姐姐可聽過一種柏葉膏?”

景娘搖頭意指不曾。

“我的外祖母昔年曾遭凍傷每到冬日手足皆遭凍瘡之苦,我心疼外祖母便從古書上尋來一張治手足凍傷的方子。景娘姐姐聽好了:以柏葉一兩二分杏仁四十粒鹽一分半乳香三分下滾油燒適量時間後加黃蠟以陶瓶收。我在家做了多次總是做不出方中說的透明膏狀體記得姐姐手巧特來請姐姐幫忙。”

景娘想了想,點了點頭招她們進來置齊所需物品“既然用藥有定論所差就在火候了。”景娘打手勢道。

然而試了十數日總也掌握不好火候張嫣不免有些垂頭喪氣“看方子以為很簡單原來真正操作起來也很難。景娘姐姐真做不出來也沒關係呀。”

景娘正專心致志的研究這柏葉膏不留神間一縷髮散落在滾油之中慢慢的銷成灰燼依舊渾然不覺。

“姐姐”張嫣一把拉開景娘嗔道“縱然做不出來,也不值得賠上一頭頭髮的。”

景娘若有所悟忽的進屋去取了一把剪子絞下一撮頭髮下進油中吩咐道“待銷盡了就加黃蠟慢慢攪勻。”

當釜中液體終於凝結成膠亮透明的膏狀物張嫣與景娘高興的拍起掌來。

其實說起來,張嫣對這柏葉膏也不是特別看重,不過經曆了這番折騰之後,再得到的東西就不自覺的珍貴起來,張嫣興致勃勃攜了新製好的柏葉膏跳上車吩咐道“載我去長樂宮求見皇后娘娘。”

從前入宮都是呂雉先宣了母親與自己自己才去的。這一次張嫣突起意自己想進宮才知道這宮並不是自己想的那麽容易進的。在宮門外侯了一會兒才有宮人板著臉過來接了自己進去。又在椒房殿上站了一會兒呂雉才從內殿匆匆出來淡淡道“阿嫣有事麽?”

張嫣怔了怔,不免掃了興頭,初開始那種獻寶心情早就飛到九霄雲外去了,示意荼蘼捧出柏葉膏指著陶瓶道“如今天氣入秋已涼阿嫣記得婆婆去歲為凍瘡所苦,這一年尋治古書得了這一方柏葉膏,聽說治凍傷甚至指耳欲墜都是最有效更不要說是凍瘡了。待入冬以後阿婆每次用熱水洗了後拭乾再塗了此膏,用軟帛包裹不令寒氣入侵今年就絕對不會再生凍瘡了。”

“哦”她又道“我擔心阿婆每日裏換軟帛不方便又特意尋了府中織娘用最好的帛布縫了雙手套阿婆你試試看?”

呂雉怔了怔面色漸漸柔軟下來接過張嫣手中的“手套”它是用兩層軟帛製成留出五指形狀將右手伸進去但覺貼膚輕軟手形好看。其實天尚未大冷軟帛貼在手上不一會兒就出了一手汗,呂雉卻沒舍得摘下抱住張嫣在她額上蹭道“阿嫣的心意阿婆領下了。”唇角噙著微笑。

張嫣笑著躲了開去微微得意道“這還不算什麽呢。東園公家有一景娘最是心靈手巧還會製桃花粉夾了桃花磨的汁兒近聞真的有桃花香哦塗在臉上又薄又勻的可好啦;另有揉花胭脂裏摻牛髓更加明豔還可防皸裂;”她掰著指頭數“還有面脂唇脂可潤頭的合香澤這三個月我用它來抹頭阿婆你瞧是不是比春天的時候頭要柔順潤澤些了?阿母用了也說好的。”

不管什麽年紀什麽身份女人對脂粉這東西都是沒有防線的,一下子不僅是呂雉連整個殿中所有的女官侍女的眼睛都明亮起來,呂雉心裏歡喜讚了一句“不錯不錯。”又佯怒道“阿嫣既有了這些怎麽今日才想起阿婆?真是該打。”

“冤枉啊。”張嫣笑道“我雖瞧著這些東西精巧但阿婆是大漢皇后當然不能胡亂用東西。總要用著好了才敢拿來送阿婆。”

呂雉笑了一會兒漸漸悵惘歎道“阿嫣你青春年少喜歡這些東西無可厚非。阿婆都已經一大把年紀了老都老了還用這些做什麽呢?”

“胡說八道”張嫣在她懷中伸出手來努力試圖展平呂雉眼角的紋路“阿婆才不老。阿嫣聽人說過一句話覺得很有道理‘這世上沒有醜女人只有不會打扮的女人。’阿婆是大漢皇后威嚴端莊頂頂尖的。論妖服美豔可能的確不如戚懿但要論大氣端莊百個戚懿也頂不了一個阿婆。”

呂雉洪亮的笑聲響徹椒房內外,抱著張嫣連聲道“好好好你個嫣兒。”

“阿婆我聽人說過個方兒用栗莩(栗子內的薄皮)研成細末再用蜜調成膏塗了可以去皺並使肌膚白膩。還有豬蹄紅棗粳米常吃都對肌膚有好處。阿婆將自己養的好好的下次讓皇帝阿公見了,一定要讓他看著傻眼。”

說的殿中眾人都笑了,蘇摩忙命宮人將適才張嫣說的方子記下,呂雉問張嫣道“阿嫣啊我問你為什麽你只叫我阿婆卻偏偏叫陛下皇帝阿公?”

張嫣笑笑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她想了想道“因為阿婆只是我一個人的阿婆而皇帝阿公卻是許多人的阿公吧。”

這話說的其實有點不地道,譬如說該喚呂雉阿婆的還有一個張偃呂雉卻聽得懂淡淡的笑了。

午後郎中樊伉奉命送張嫣回尚冠裏從長樂宮西闕出張嫣百無聊賴笑對樊伉道“表舅天色還早咱們去東市逛一逛再回去可好?”

舞陽侯世子樊伉也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應道“正合我意。”笑出一口白牙。

馬車希律一聲過尚冠裏而不入徑直走馬章台街往東市而去。

聽著市井的喧囂人聲讓張嫣舒了口氣總算將心頭的微微鬱悶消解了下來,馬車行了一會兒忽瞧見東市上頭一間食肆窗中露出的一襲衣影樊伉忙喊道“可是阿偕在上頭?”

張嫣怔了一怔。

她隨著樊伉上了樓雅間,開處棋盤之側竹榻上端坐的藍衣少年側臉姣好勝過女子,可不正是前些日子她念了千萬遍的張偕?

函裏離長樂宮極近,不同於南平裏,所居多半是權貴世家留侯張良府邸便坐落在其中。不如東市喧囂熱鬧但是幽雅清淨的多。

“沒有碰到阿盈抓到你,我今個兒也不虛此行了。”樊伉笑嘻嘻大力的拍在他肩上,坐在他身邊叫道“小二取大壇酒來。”又回問張嫣“阿嫣你可要喝一點?”

張嫣艱難的移開沾在藍衣少年身上的目光,點了點頭她現在極需一碗酒來醉一場。

濁酒入口甜蕪遮了一滴淚。張嫣昏昏沉沉的想,未見他的時候她告訴自己,他不是自己的莞爾。可是見了他又忍不住的看了再看將一縷對莞爾的思念附在他身上,這見與不見間竟有千萬難。

酒斛遮掩後張偕亦在大口大口的喝著酒,面上漸漸現出紅暈。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傷心事半分勉強不得。

“要我說”樊伉看著難受出口勸道“他既然不當你是弟弟,你又何須敬他是哥哥,你自行你的不與他爭奪那爵位,還有人說你沾了他的光不成?”

張偕已經喝的微醺了尚搖頭道“不成。他是我哥哥。”

樊伉氣悶搖頭用手掌扇著風“看著真憋屈我寧願一刀一槍,跟人拚個痛快也怕死這樣被人內耗死了。”

話說著樓下樊家僕役忽然上來對樊伉焦急稟道“公子,侯爺現他的屠刀被你藏起來了,正氣匆匆拎著家法滿街找你呢,已經快要到這邊了。”

“哈這麽快。”樊伉大驚連忙跳起來“那個老頭子都已經是萬戶侯了,還將從前屠狗的刀當寶貝似的,供著不許人收起來。”他抱怨著年輕明朗的臉上有著陽光般單純的神情“外人看著多寒磣啊。偏還不許人碰,碰了就像要了他的命似的。搞不掂的怪老頭。”

“阿偕”他拔履吩咐道“我先尋個地方躲起來”忽然看見張嫣驟然失語,他在呂雉面前下了包票,要將這個小表甥女送回家的,就這麽撇下怎麽也說不過去。

張偕飲了一口酒揮手道“你走吧我會幫你把她送回去的。”

“多謝了。”樊伉抱拳從二樓窗下跳出去,遠遠的聽見舞陽侯一陣怒罵,而得得的馬蹄聲漸漸的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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