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8、父子
紀居昕腦子裡迅速過了一遍達婧雪的人生。
他的娘親達婧雪,生下來聰慧不凡,小小年紀便能看出潛力,青雀裡叛逆思想比較重,以鐘三為主的人,開始有了異樣心思。外祖父認為現今和平時代,造反一定不會有好下場,便壓著達婧雪,儘量讓她不要學太多東西,這種時候無才便是德,雙方有了理念上的衝突。
第一次衝突,大概很快被壓下去,可是根底沒有消除,隨著時間的推移,心魔會越重。達婧雪長到五六歲,已然鐘靈毓秀,才華外露,讓鐘三等人看到了復辟皇朝的希望……他開始籌畫。
在一個最合適的時候,青雀大本營人最少的時候——甚至有可能這種情況也是鐘三暗中引導,他們趁外祖父最脆弱,青雀,墨隊人最少在的時候下手了。
大概鐘三本想編造個什麼需要復仇的故事,讓達婧雪相信,培養她往他希望的方向長大,可惜事不隨意,達婧雪看到了鐘三殺害自己一家人的真相,開始反抗,甚至想同歸於盡,不願意與鐘三為伍。
如此強烈的恨意,鐘三無法繼續。
這時達婧雪消失。可能是她人小目標不大,幸運的逃了;可能是鐘三刻意,打算用一另挫折教育,試圖把她思想扳過來。
不管是哪種,鐘三很輕易的知道達婧雪的下落,卻並未做什麼行動,一直在旁默默監視,或許還有其它的意圖。
達婧雪被好心人收養,在市井江湖中慢慢長大。孩童的記憶總是不長久,她憑著天生的聰慧,學到了很多知識,如蒙塵的珍珠終被擦拭,綻放出不一樣的華彩。
在這個時期,達婧雪遇到了六谷。
二人大概有一段非常精彩可歌可贊的感情路,可惜幸福總不長久。鐘三一直監視達婧雪,一定知道並查清了六谷的來歷,或許覺得時機到了,他不能讓達婧雪幸福。正好這個時期,青雀的人也歷經千辛萬苦找到了達婧,鐘三也不能讓她們順利。
所以達婧雪在與六谷成親前昔神秘失蹤,青雀應該還和鐘三的人交過手。
達婧雪一覺醒來,忘卻前塵,成了紀仁禮的小妾,大概是鐘三安排,又或者鐘三只是布了個什麼局,紀仁禮好命的正好撞上,達婧雪就到了紀家。
達婧雪忘了過去,生活本能還是有的,比如她可能依然識字,學過的知識下意識記得。她應該心裡很害怕,又抗拒紀仁禮,心內異樣的危機感卻讓她不能表現出來,她便用盡手段推拒紀仁禮,就算用幻藥,也不讓自己失貞。
那幾年,她一定很痛苦……
直到她再次偶遇六谷。六谷是她心底最大的牽掛,藥力不可阻。她心下奇怪,下意識與六谷接觸,以前的回憶漸漸回來,她做了件對她來說算是瘋狂的事——把自己給了六谷。
她應該在這個時候知道,她的一切不幸都是鐘三帶給她的,可是她力量太小,青雀不在,墨隊不在,她被鐘三困在小小的天地,不能踏出一步,而如果她與六谷再多接觸,鐘三不會放過六谷。
於是她寫了遺書,裝做投河的樣子,離開了六谷。
她沒有真的尋死,以她的聰慧堅定,她大概會想之後會怎麼與鐘三對峙,取得勝利,然後她就可以把失去的幸福找回來,可她沒有料到,她懷孕了。
而紀家許多人,都不希望她活著……
紀居昕以手掩面,眼淚從指縫溢出。
“娘親……受了好多苦。”
六谷置於膝上的手緊緊握拳,聲音冷厲如刀,“那些人……我不會放過!”
紀居昕手鬆開,狠狠咬著唇,眼睛裡迸出小狼一樣的兇狠,“我要替娘親報仇!”
紀家人……原來欠的並不是他自己的一條性命,還有娘親的命!
兩人眼眶發紅,情緒都太激動,衛礪鋒微歎口氣,倒了杯水推到六谷面前,又捉住紀居昕的手握了握,“我幫你。”
他的大手緊緊包著紀居昕的拳,掌心火熱,紀居昕怔了一怔,轉頭看著衛礪鋒,嘴巴有些扁,像是在很委屈的控訴,又像是在撒嬌,“衛礪鋒——”
衛礪鋒心尖麻麻的,揉著他的手,“我知道。乖啊,別太生氣,生氣傷身。”
紀居昕微闔著眸子,長長出了口氣,“……嗯。”
半晌後,紀居昕重新開口,眼睛有些紅,神情卻已平靜很多,“所以這些日子,您都在查以前的事?”
六谷點頭,“正是。”六谷看了衛礪鋒一眼。對於衛礪鋒能這麼迅速地安撫紀居昕,稍稍有了些許滿意之色,但還是不能容忍衛礪鋒離紀居昕太近,他死死盯著二人交握的手——做什麼呢!光天化日就敢這樣!
衛礪鋒裝做沒看見,神態動作沒一點沒變。
六谷氣的噎了一下,不過想想自己這些年的失職,閉了閉眼睛,看向紀居昕,眼眸溫柔,“你很像你娘,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嚇的不輕。”
衛礪鋒咳了聲,嚇的不輕還和他打的那麼凶,您老還真是厲害!
六谷斜了他一眼,複又看向紀居昕,“查明真相後,我不大敢來見你,覺得這半輩子白活了……”他眼神描畫著紀居昕眉眼,淒涼的聲音裡帶著些許安慰,“也還好有你,不然知道這些真相,我都不知道會怎樣……大概會瘋吧。”
紀居昕看著六谷,心裡一陣酸楚,他……會想殺人吧。
師傅……父親這麼厲害,大概會立刻殺了紀家一家,再殺了鐘三,為娘報完仇,再了結自己?
他的眼神過於複雜,六谷想到了別處,默了默,艱澀開口,“讓你吃了那麼苦……我不配做你父親。若你願意,叫我六谷,或叫我一聲師傅吧,我應該有可以教你的東西。”
原來還是會走到這裡。
紀居昕其實並不排斥六谷是父親的事實,六谷在他心中的地位很高,或許前世他就已將他當成了父親來尊敬。現在太突然,一時窘迫叫不出來,但他真的很高興,他的父親是六谷,不是紀仁禮那個噁心的男人。只要給他時間,他可以很自然地喊出父親二字。
可是六谷一副愧疚的樣子,現在叫父親或許會讓他更難受,不如就從師傅開始。
正好,他早已熟悉過這種模式。
“師傅!”紀居昕眼睛亮亮地開口。
他開始想,前世的六谷,找到他時應該知道了他是他的兒子,可他並沒有說出來,也並未有任何表現。大概那時的自己太過不堪,他不想給自己一點點的壓力,小心翼翼的保護著自己,讓自己堅強起來,從黑暗裡走出來,享受生活的美好。
那時的六谷……一定也很苦。
六谷唇角微彎,修長雙眸內泛著些許潮意,略頜首,輕聲應道,“嗯。”
微風順著窗櫺吹來,系於他發尾的黛青緞帶輕輕搖擺,很是歡快。
紀居昕突然懷疑,紀仁禮……從始至終,都對他沒一個好臉色,只要見面,非打即罵,是不是知道他不是他兒子?
與六谷相認,紀居昕很高興,拉著六谷數著自己這些年都學了什麼,有了什麼成就。
他看書的習慣是前世六谷教的,書單也是六谷根據他的程度拉的,他一一說出書名,六谷就激動地躲出去好一會兒,才重新冷靜回來,他大概以為如此相似的習慣是父子天性,特別感動……
至於畫技,更是讓六谷驚訝,失口問出‘你竟然是那個石屏先生?’,還說他曾想有機會一定要拜會石屏先生,探討繪畫,沒想到石屏先生竟然是他兒子!這真是驚嚇大於驚喜了。
紀居昕給出了太多驚喜,六谷最後幾乎不會說話了,連連道好。
六谷雖是墨隊首領,武藝高強,骨子裡卻是灑脫不羈風骨脫俗的文人,被紀居昕一連串的刺激,忍不住就與紀居昕談書論經,拿著書案上大小不一的毛筆,一連氣寫了好幾種字體,好幾幅詩詞,最後還與紀居昕一起,合作完成一幅長九尺寬三尺的雨後山河圖。
當六谷山人和石屏先生的小印同時印在宣紙上時,二人相視而笑。苦難盡皆過去,歲月由此靜好。
兩父子興致非常高,衛礪鋒被不小心被冷落到一邊。
衛礪鋒很不高興,跑來報告事情的牛二也跟著攤手,“沒辦法,誰讓將軍您只喜歡耍劍呢!”
衛礪鋒涼嗖嗖地轉身,猩紅唇角勾起,“來,陪你家將軍去校場去耍耍劍——”
牛二張大了嘴,驚恐的表情仿佛在說:不要啊——
幸福的一天過去,第二天,紀居昕找到衛礪鋒,主動要求,他可以幫忙對付魏王爪牙。
他現在手底力量非常多,青雀,墨隊,再加上衛礪鋒給過來的人,基本上可以自己把事辦完了好嗎!
其實這些事衛礪鋒自己一個人就可以,但看小傢伙難得這麼興奮,再者有他在旁看著不會有事,就揉著他的頭答應了,“好啊,不過麼——”
“不過什麼?”紀居昕有些急,擔心衛礪鋒故意出難題阻他。
衛礪鋒看了看左右,很好,六谷不在。
他指著自己唇角,“來親一下。”
紀居昕斜了衛礪鋒一眼,踮起腳尖迅速在他臉上啄了一下。
衛礪鋒撅嘴,“還有這呢——”
紀居昕彎著眼睛笑,不理他。
衛礪鋒捉住紀居昕肩頭,痞痞笑的像個流氓,“寶貝兒害羞了,那本將軍親自來——”
“小昕——”突然轉角傳來六谷的聲音,看到兩人的姿勢立刻黑了臉,臉上的笑都塌下來了,“你們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