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計成
這夜是個不眠夜。
林風泉在努力,他的夥伴們也沒有絲毫耽擱。
紀居昕在並齊的兩張書案上鋪上宣紙,與徐文思湊到一起,邊回想邊商量。他二人分別執筆,把記憶裡所有與王縣令,劉縣丞有關的消息摘下來,默於紙上。
夏飛博在一邊看著,適時補充。
過了一會兒,夏飛博派去的人把邸報順利地借了過來,三人接過來一起翻看,找尋有用的資訊。
很快到了五更,晨鼓響。
紀居昕徐文思動作驀地停下,齊齊看向夏飛博。
夏飛博已經站定,正在整肅衣衫。
之後他側過身,目光沉靜地看了二人一眼,點點頭,“我去了!”
說罷頭也不回地帶著下人離開,氣勢雄渾。
他要去自己鋪子,相熟商會,佈置人手,撒網找消息!
紀居昕和徐文思目送他離開,之後心思立刻回歸,紮進一疊疊紙張裡,專心尋找可用的東西,心無雜念。
並非不會彼此擔心,但對彼此的信任更多。他們相信自己,也相信夥伴的能力,這樣的時刻,不消多說,心念已然默契!
很快,周大回來了。
他告知紀居昕和徐文思,林少爺確實在縣牢,起初與書生們關在一起,如今已被關至單半。林少爺欲自救,卻被王少爺插手破壞,看王少爺的意思,估計不會願意放林少爺出來。
不過他已成功與林少爺通了消息,林少爺知道他們在外面努力了。
林風泉的下落準確後,紀居昕和徐文思心內算是一塊石頭落了地,不管這消息算好還是算壞,總之要攻破的方向有了。
兩人對視一眼,紀居昕請徐文思使下人走一趟,把這件事告知夏飛博,也讓他放放心,至於周大,他出色的能力也表現在收集消息上,讓他出去幫忙打探,或可會有收穫。
問過周大累不累,需要不需要休息,得到的回答是否定的時,紀居昕揮揮手,就讓他出去忙了。
他與周大,如今不用太多話,彼此意思也能知悉。
午時過後,夏飛博和周大都回來了。
幾人慌忙扒了口飯,集中整理所有得到的消息。
紀居昕熬了半夜,面上有些疲色,精神卻出奇地好,眼睛明亮,內裡仿佛燃著火光。他把自己,徐文思摘抄的資訊,同夏飛博周大帶回的一截截字條放在一起,上上下下看了好幾遍,嘴裡喃喃有聲。
此次得到的資訊還不錯。
綜合看來,有以下幾點。
其一,王縣令與劉縣丞的確不對付。他們第一日到得陽青,酒樓小二說的事不錯,的確是因為派官的事,王劉兩家有隙。劉縣丞只是個舉人,憑著三品京官叔父,補了官缺,因王縣令搶了他謀的位置,他心內不忿,才屢屢對著幹。
然劉縣丞有後臺,王縣令也不是沒有!
王縣令是進士出身,他們那一屆進士人多,他沒什麼關係,儘管使了銀錢,派官也並不順利,只到東昌一偏遠小縣做了九品倉使。
管庫倉一般都有油水,雖然官小地偏,但總有進項,他又會做人,很快結識了一名員外郎,並與其多有往來。
那員外郎姓史,名元伯,心機深遠,甚懂謀慮,身邊有好友三,王縣令費盡心機插了進去,幾人關係交好,連帶著小輩關係也不錯。
小輩們以史元伯之子為首,在當地橫行,喝醉酒做了些不好收拾的事,幾家一起下手解決,更讓幾家同氣連枝,關係更近。
後來這史元伯憑著手段,現進京做了四品官,還帶攜三友之一跟著升到京城,另幫兩友做了地方掌權,王縣令卻因資歷淺無法擢升太多,只沾光補了個縣令。
瞧著劉縣丞的叔父是三品,史元伯是四品,劉家後臺要硬些,但京官不能只看品級!劉家叔父的三品,是苑馬寺卿,從三品,理馬政,聽用於兵部,手中權利並不大;而那史元伯如今卻是戶部侍郎,正四品,實打實的六部官員,中樞系統,很能影響些事!
一般情況下,如果劉家叔父手腕不夠強硬,是幹不過這正四品六部官的。
其二,邸報上看,劉家叔父為人性子隨和,頗擅交往,喜歡與人幫忙,關係網鋪的很大,且劉家叔父無很疼愛劉縣丞這個侄子,如果這次他能幫著劉家,會有很多好處。
其三,此次泄題,王縣令的確有罪。消息說明,泄題之事,是王縣令跟王師爺定策,想從中賺取銀兩。他們也的確私下賣題了,但不巧被劉縣丞得知,並準備守株待兔,抓他們個現形。結果劉縣丞這裡的事也沒捂結實,被王縣令知道他知道了,王縣令與師爺商量過後,無法,只好棄原來試題不用,重新定了的新的。
劉縣丞一直盯著王縣令的動作,他無法參與換題,卻能混進手下打探消息,知道換了題後氣的咬牙切齒。
無法等著王縣令主動犯錯,說他們賣題又沒了證據,吞下這口悶氣又實在不甘,劉縣丞便悄悄把題盜出來,塞到一些考生窗子裡。
直到科考事發,他在一邊拱火。
王縣令賣題之事是真,得了銀子卻換題坑了人也是真;劉縣丞為報復,泄了題更是真,但他沒有買賣,未得利益,自有一番心安,就私下鼓動著人鬧。
這才導致陽青書生一番混亂。
其四,這王縣令看著胖乎乎,慈眉善目,可不是什麼好人,手段狠辣的不行。來陽青任縣令才多久,就放任師爺以各種名目欺壓百姓客商,從中分利。他們多次逼商逼財,使人家離子散,暴屍荒野的也不是沒有,而且——夏飛博找到了部分證據。
也是看到這裡,紀居昕又回頭看了一遍王縣令之前做倉使時事蹟,才又發現一處事實,心中憤怒之情難以克制。
這人,這王縣令,和那史元伯一夥,竟然是害吳明全家性命的仇人!
地方,是一處,事情記錄的不甚清楚,但吳明提過的幾個姓氏,個個都在!吳明也曾說過其各自司職,一個個全部對得上!
吳明家的禍事,是因為姐姐的不幸,他姐姐,是被富家子弟輪……還懷孕產子,羞憤難平自盡,也因為這個孩子,五家一起聯合,欲要害他全族!
富家子弟……史元伯之子帶頭……
那欺負吳明姐姐的,就有昨日見過的王少爺了!
那王少爺看著人模狗樣,如今只有十八九歲的樣子,五年前大約也才十三四歲,竟然能做出這樣的惡事!
這樣的人,該死!
王縣令能為了護兒子,做下害人全家性命的事,這次的事,如果王少爺出什麼么蛾子,那林風泉性命危矣!
必須要儘快!
紀居昕手指捏的‘哢吧哢吧’吧。
“昕弟?”徐文思偏頭看他。
“無事。”紀居昕深呼口氣,把自己分析說了一遍。
徐文思夏飛博表情凝重。
三人繞著所得資訊交流過意見,紀居昕攏了手,“我是這樣想的,”他微微眯著眼睛,漆黑的瞳眸中有一絲冰冷,“相比起來,王縣令人太狠,胃口也太大,我們從他那裡攻破,所需時間金錢都不會少,而劉縣丞雖然也很有性格,還算是有底限,心思也算靈透,只要利益充足,風險不大,比較好說服。兩位兄長覺得如何?”
夏飛博徐文思對視一眼,“你籌謀出色,此次依舊聽你之言。”
“好,不過——此事大概仍需夏兄打頭……”紀居昕看著夏飛博,上下打量一番,點點頭,“夏兄生的眉目闊朗,高大正直,看著就讓人信任。”
“是說我看著憨,好蒙吧。”夏飛博斜斜掃了紀居昕一眼。
“哪有哪有……”紀居昕輕咳兩聲,“無論如何,我們得先試探,就說誤抓了人,淺淺露出身份,分別看王縣令和劉縣丞願不願意行個方便。若能,此事不大,若不能……”他苦笑,“我估計是不能的。”
“確定不能成後,就要夏兄帶著徐兄一起,請劉縣丞喝酒談事了。”
“為什麼還要我去?”徐文思不解。
紀居昕揚眉,眸帶淺笑,“徐兄面白眼細,看著就聰敏靈慧,權做個軍師吧,有你跟著配合,劉縣丞和我,才會更放心啊。”
徐文思眯眼淺笑,“放心啊……”
紀居昕摸摸鼻子,又看向夏飛博,“我猜劉縣丞不好說話,不一定來,他若不來,夏兄只消遞一句話。”
“什麼話?”
“想不想升官!”紀居昕站定,手負在背後,,“你問他,想不想升官!”他眉目溫潤,神色篤定,五個字說的氣勢十足,落地有聲。
夏飛博微微一怔。
徐文思點點頭,摸下巴,“劉縣丞答應來後,我們又怎麼讓他答應呢?”
紀居昕笑意噙在眼底,略有些神秘地,手指輕輕點向桌上雜亂紙張中的一張,指尖落處是一個名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