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鳴冤
“聽聞本州通判明日將來陽青,由大人您接待。”夏飛博眼眸沉靜地看著劉縣丞,“而大人您,與於通判關係十分不錯。”
劉縣丞手微頓,借著端茶杯的動作遮掩臉上警惕之色,“這話夏少爺從哪裡打聽來的?我與通判關係好,我怎麼不知道?”
徐文思涼涼笑了下,聲音冷清中帶著篤定,“剛還以為大人坦率,原來大人還是不願意交底啊。”
劉縣丞這次是真的驚訝了。
他與本州通判於年的確關係還不錯,但他們的交情是早年結下的,陽青地界上並無人知曉。
他如今做縣丞正與姓王的打對台,這樣不為人知,且比較重要的交情,他根本不願意表現出來,全作手裡底牌,希望能在要命的時候幫上忙。應他所請,兩人在明面上並無來往,此事連姓王的都查不出,這兩個少年怎麼知道的?
劉縣丞兩眼微闔,手緊緊握拳,就算此事被猜出來,這種時候他也不想暴露。
夏飛博卻直直望著他,一雙深邃眼睛好似能看穿世事,“大人無需提防我二人,我二人只為救出獄中兄弟,其它事情與我等無干。大人的事,我等無意中發現,此後更不會亂說,大人可安心。”
“劉大人真真不用愁,”徐文思眼角微微揚起,眸內似有笑意流轉,神秘又自信,“我猜大人不想把這層關係放到明面上,也是為了對付那位,如今我兄弟二人有好計,能扯了那位下臺,到時大人與通判交好的事也就沒有必要瞞了,大人何需猶豫?”
劉縣丞雙目沉沉,面色肅然,久久不語。
這是在考慮。
“大人可是不信我們?”夏飛博形容沉穩,不慌不亂,周身氣度正派光明,給人一種信他准沒錯的感覺。
徐文思則拉長了聲音,手指有節奏的輕敲桌面,“今日我們請大人來,是揣著誠意的,大人若是不願相信,怕是……後患無窮啊。”
是提醒,也是淡淡威脅。
劉縣丞眉頭微皺。
夏飛博此時才開始道明徐文思和林風泉身份,“一年前臨清官面大換血,那般淩利快速,想來劉大人也曾聽聞。好教大人知曉,我身邊這位徐少爺,就是那次官場得意的徐家嫡子,而牢裡那位誤抓的林少爺,是林家人。”
臨清城突然除夕之日官場生波,有被抄的,有升官的,打頭走鴻運的兩家,就是林徐兩家,夏家在其中也得了不少好處。但凡官面上的人,尤其同在東昌府內為官的,沒有人不知道。
劉縣丞自然也聽說過,可他萬萬沒想到,那夏林徐三家的少爺,竟然全來了陽青!
這三家的事,旁人只聽得傳聞,不知道三家背後站了什麼人,但只消心想腦補,就明白此事不平常,三家一定極不好惹!
劉縣丞從走進這個雅間開始,隨著同二人說話,先是心交一分,再是三分,到現在,已是不能再拒絕了!
人家不管是家世背景,還是聰慧程度,怎麼看都沒有開玩笑的可能,這兩位不是什麼驕傲自大的公子哥想玩遊戲,是正正經經在謀事的!
“事情沒辦成之前,我這關係,不能暴露。”劉縣丞很快做出決定,並提出要求。
“自然。”夏飛博點點頭,“那接下來,我們就來說說我們的打算。”
徐文思鬆了口氣,揮了揮手,讓早前叫了茶點的小廝再退出去。
小廝悄悄退出去,一個轉身,又到了隔壁雅間,將事情報與紀居昕知曉。
紀居昕手托著下巴,笑的眉眼彎彎極是滿意,“知道了,你回去吧。”
他是真的高興,劉縣丞願意配合了,他們謀的事情就會順利。
也虧得夏飛博徐文思會哄人,換成他這樣沒半點氣勢看著還是個孩子的少年,估計說什麼劉縣丞都會跳戲,會懷疑,沒那麼快答應。
不到半個時辰,那邊叫了酒菜,再過兩柱香,小廝來報,劉縣丞走了。
紀居昕起身走過去,夏飛博徐文思齊齊回頭看,眼睛亮亮的,“成了!”
所有計劃進行都在白日,這夜是救不出林風泉的,紀居昕又使周大跑了一趟。
周大回來說,那王少爺開始想方設法折騰林風泉了,飯食是餿的,林少爺吃不下,好在之前他吃的飽,餓個兩頓也沒什麼,可王少爺還安排隔壁牢房用刑,各種刑輪流來,雖然沒一樣用在林少爺身上,但各種聲音,氣味,對林少爺來說有很大的精神壓力,王少爺好像還發了話,不讓林少爺睡覺。
紀居昕暗歎口氣,這姓王的也忒狠了,看著對林風泉沒用刑沒虐待,可這樣的對待,只要時間長點,只要林風泉膽子小點,毅力差點,造成的傷害是很難恢復的。
夏飛博徐文思氣的咬牙,“這孫子,遲早弄死他!”
第二日,陽青地界上,出現了一場數年難聞的奇事。
午時剛過,縣衙前擺著的大鼓被敲響,有人擊鼓鳴冤。
敲鼓的是個三十多歲的婦人,粗布衣裳,裹著小腳,滿目淒哀,頭上一件首飾都無,只用木釵挽發,看著便知她日子過的一定辛苦非常。
可這婦人一雙腳纏的極小,舉止步姿都不像農婦,面上雖有些風霜,眉眼卻秀致脫俗,皮膚也不似這個年紀的婦人那般粗黃,想是以前過的好,保養極佳,底子沒被毀完。
這麼一看,又不像窮人了。
這樣的婦人擊鼓鳴冤,自是吸引眼球,很多人聽著聲音就圍了過來。
婦人心中似是極恨,一下下的擊著鼓,明明有皂隸過來說可以了,還一直不停,秀美雙眸中眼淚不停地尚,令人見之唏噓。
直到圍觀的人多了,婦人手累地直抖,才放下鼓捶道:她有冤要訴,要告的不是別人,就是此間縣令!
眾人譁然,轉而眼神憐憫。
這婦人好大的膽子,竟然敢狀告一縣父母官!
官字兩張口,世人皆知,但凡當官的,沒有誰完完全全乾淨的,就說這王縣令,做過什麼事麼,呵呵,百姓都有眼睛。但他乾不乾淨,百姓說了不算。
一般人受了當官的為難,十有十忍著,因為民告官,難比登天,若不是有大氣運,告了也白告!
這婦人怎麼敢!
民告官可是有規矩的,敢往上遞狀子,這頭一條,得挨板子!
至少數量二十的殺威棒,這荏弱婦人可能經得起!
皂隸連問三次,是否確定要告,婦人皆神色肅然:告!
周圍有人提醒她,如此是要挨板子的。
婦人微微一笑:若是能與先夫申冤,她便是死在這裡,也心甘情願!
外頭鬧的這麼厲害,縣衙不可能沒反應。
王縣令氣的差點拍碎桌子,讓人把衙前事先分明後,請來了王師爺。
王師爺眯著三角眼,自信滿滿,“不過是個不知禮的瘋婆子,大人安坐就好,屬下即刻去處理此事。”
王師爺走到前頭,正好聽到婦人說那句,若是能與先夫申冤,她便是死在這裡,也心甘情願的話。
“好志氣!”王師爺走到婦人面前,聲音隱含威脅,“你這冤情如若屬實也便罷了,如果是栽贓攀汙,你可知道有何有下場!”
“不勞大人操心,小婦人此來,句句屬實,有一個字不實,不消大人罰我,我必下十八層地獄,受油鍋拔舌之苦!”
“好!”王師父眯著眼撫掌,身體微傾,聲音森寒,“你一庶民,狀告朝廷命官,有什麼規矩,你當知道吧。”
“自然!”婦人上前一步,目光堅毅,“若是怕小婦人根本不必來!”
王師爺沒多話,直接讓皂隸拿了板子長凳,招手使兩人按住婦人,手向前一劃:打!
‘撲撲撲’,板子重重舉起,重重落下,打在肉上悶響,所有人都聽的真真的。
聽這聲音就知道有多疼,婦人卻一聲沒哼,愣是咬牙挺著!
漸漸有血水滲出衣衫,婦人滿額冷汗,衣發皆亂,慘不忍睹。眾人看著心哀,有人開始相勸,婦人卻閉著眼睛不理。
直到二十板子打完,婦人奄奄一息癱在地上,撐著一口氣,從懷裡拿出狀紙,“小婦人狀告陽青縣令,逼財害命,我夫家上下十三口性命,連帶我那才五歲的兒子,都被他下手殺害!此方狀紙,上記詳情,另有人證物證,請青天伸冤!”
王師爺心底暗罵婦人命大,裝模做樣的拿過狀紙,也不知道有沒有認真看,“按律,你狀告縣令,縣令當避嫌,應有上級官員接任此狀,調查取證。然陽青離州府甚遠,需要時間,我這便幫你把狀子遞上去,你先回家休養,敬候佳音吧。”
他這話一出,婦人還沒說話,圍觀眾人已噓聲一片,這是明顯的包庇推諉吧!
人也打了,狀紙也接了,就給句回家等的話?回家等真的能等來‘佳音’?三歲小孩都不信好嗎!
王師爺板著臉,“我知道定會有人滿,但法理如此,誰也沒辦法。”
“沒辦法?我怎麼不知道?”一道聲音高高揚起插入。
眾人看過去,遠遠的就看到來人穿著官服,自覺地讓了條道。
待走的近了,所有人都看得清楚,來人是劉縣丞。
劉縣丞神色肅穆,“法理有條,縣令不在,縣丞可暫管一縣之事,錢谷稅獄,無一不能過問。現下有人狀告縣令,縣令的確應該回避,但我這個縣丞還在。”
此話一出,誰都明白,劉縣丞這是稟公執法來了!
不管裡頭有什麼文章,只要百姓能得利,怎麼著都行!
於是眾品一詞,要求劉縣丞審案。
“我道是誰,原來是劉縣丞。”王師爺假笑著走近兩步,側身時同劉縣丞耳語,“我以為我們目前因為科舉之事達成共識,兩處安靜。”
“所以,”劉縣丞笑了,“我今日管的不是科舉之事。”
“你——”王師爺瞪眼。
王劉兩家在陽青爭了不是一天兩天了,科舉的事鬧的那麼大,不宜再擴張,不然兩家都會有麻煩,所以對此事,算是達成了共識——早點把它無聲無息地按下去。
怎麼說劉縣丞都低著一級,王縣令願意付出點代價換他消停,事情也鬧的差不多,他也算願意。
但如果有更多更好的東西……他怎會不想要?
“這天熱的,師爺落落氣,免的上火。”劉縣丞袖子一揮就要進衙上座。
王師爺哪肯,“不行!你只是縣丞,斷事不能服眾!”
圍觀眾人大多數高喊意見,他們服,可王師爺就是拽著劉縣丞不放手。
“這縣裡再沒旁的人,你不服我,服誰?”
“只要是比你大的官,我都服!”
“我問你,這下這婦人狀告縣令,這案由誰來審,能無人有服?”
“知州,通判,知府,誰都可以,唯有你這小小縣丞不行!”
兩人爭辯聲激烈,突然劉縣丞不接話,場面一時靜了下來。
王師爺吹鬍子瞪眼,劉縣丞卻笑聲清朗,“這可是你說的。”他朝外面大聲喚,“于大人,您且出來罷。”
王師爺心下噔的一聲,覺得今天好像有什麼事不大對。
他*回頭,見一粗眉闊臉,四十歲上下的官衣男子走了過來,“上官派我巡查州裡,才到陽青,就見此間有婦人告官,你們這陽青小縣,真真是熱鬧啊!”
來人聲音嚴厲,官威十足,王師爺看看服色,再認認人,差點站不住,竟然是於通判!
於通判不是晚上才能到陽青麼?怎麼會這個時候來了?還這麼巧撞上此事?
劉縣丞過去迎於通判,“於通判身負差事,兢兢業業,不辭勞苦,今日竟一早就到了陽青。我趕去迎接,于通判連飯都顧不上用,就想著體查陽青民事,真真我輩楷模。我本想帶著通判過來看看我陽青縣衙,不想竟遇到此事。”
他朝於通判拱手,“實在是對不住,讓您看到這些汙事。”
“無妨,”通判嚴肅擺手,“州縣刑獄,也是本官之責。”
王師爺聽他二人對話,猛然心耳中轟鳴,今日怕是要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