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跟蹤
假山石牆外,遠遠近近站滿了人,所有人視線都集中在一個方向。
大家翹首期盼,都想第一個瞧見美人芳容。
紀居昕混在人群裡,視線注意方向卻與眾不同。他一遍遍掃視周圍,希望看到期待的身影。
因為看到尹斌,他想起了一些事情可以利用,並且準確去做了,但他從沒忘記來此冬月祭的首要目的——尋到周大打聽到的酒鬼,皇陵守墓人。
因為衛礪鋒和劉召的關係,他知道一些比別人更多的祭典流程,但各處人員安排卻一點也不清楚,這些東西太機密,並不能隨意拿出來。他只知道皇陵守墓隊伍會被打散編入此次護衛分隊,負責一些安全事務,他要找的人不會休假,肯定會在這裡,但具體被編在哪裡,哪個時間會在哪裡出現,他並不知道。
偌大的皇陵盛典,浩浩蕩蕩的人群,想找出一個隻看過粗淺畫像的陌生人,並不容易。紀居昕下意識認為,既然守墓人被編入護衛小隊,那麼人多的地方,容易出事的地方,一定會會有他們身影,所以即便沒有尋找信件之事,聽到蘭大家來了,所有人一窩蜂的朝一個方向走,他也會過來看看。
可惜他集中精力找了幾圈,一點發現也沒有。
他回頭看周大,周大也皺著眉頭,一臉的一籌莫展。
“不要著急,我們還有時間。”
周大悶聲點頭道是。
紀居昕看著前後左右黑壓壓的人群,提出建議,“不如……我們分開找。”
周大不贊同,“此處人多眼雜,稍有不慎——”
紀居昕視線落在東前方,示意周大看過去,“不是還有他嗎?”
周大看過去,那處一人,人高馬大,神情肅穆,鶴立雞群地站在一堆文官裡,眼睛雖然沒有看向這邊,但不管是站位還是方向,皆是進可攻退可守,不是宋飛是誰!
“他的身手,你當信得過。”紀居昕唇角勾起笑意,,“冬月祭典,聖上親臨,意義非凡,相信沒人敢在此時造次,就算有,宋飛在我身邊,你可安心。你身懷武藝,可在更廣闊之地尋人,但有一點需記清楚,今日禁衛軍遍佈各處,做事當小心。”
紀居昕的理由無懈可擊,周大想了想,隔著人群與宋飛對了下眼色後,果斷退身離開。
周大走後宋飛走近了一點,保證可以保護紀居昕,又不會讓紀居昕覺得距離太近不舒服。
紀居昕一邊讚賞衛礪鋒的人就是不與眾不同,一邊繼續伸長了脖子四處找人。
結果脖子都疼了,也沒看到一個像守墓人,蘭大家倒是來了,卻是坐在深青帷幔輕紗重重的轎子裡,別說臉了,連頭髮絲裙子角都沒露出一點。
眾人很失望,紀居昕也很失望。
蘭大家的轎子消失在視線裡,人群也有散開的意思,紀居昕卻仍然不死心,想趁著這個機會再找一遍,萬一守墓人出現了呢?
“紀居昕……你是紀居昕!”
耳邊一道帶著驚喜的清脆聲音傳來,紀居昕轉頭看去——白玉冠,雪青暗繡如意紋騎裝,銀狐裘披風,小牛皮軟靴,粉面煙眉,杏眸生輝,好一個女扮男裝的端方少年!不是昌寧公主是誰!
紀居昕不敢大意,看看左右沒人,恭敬行了個揖禮,“小民見過昌寧公主。”
昌寧看了看左右,大眼睛彎起十分讚賞,“你到是精乖。”
“公主謬贊。”
“我今日微服,你稱我一聲寧少爺便是。”
“是,寧少爺。”
昌寧饒有興致地看了看紀居昕,突然歎了口氣,“見到我就這般恭敬,真是無趣。”
紀居昕眼觀鼻鼻觀心,肅立未動。
他不瞭解昌寧公主,不知道她找上來是何用意,還是謹慎些好。
“我沒有惡意的,我就是佩服你聰明,相遇即是有緣嘛,就與你認識認識,你放心,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你不要這麼冷漠好不好?”昌寧纖纖小手在紀居昕面前擺了擺,好像在說地面有什麼好看的,快看本公主誠肯的眼神啊!
紀居昕不敢逾越男女大禮,仍然眼睛看著地面,恭敬肅答,“但有所問,不敢相瞞。”
“小小年紀,跟朝上的老古骨似的,我又不會欺負你……”昌寧想了想,認為以後熟了紀居昕看到她真誠態度應該會改變,現在多說無用,便問起惦記很久的問題,“我與你從不相識,縱使你看出我男扮女裝,你又如何猜到我身份的?那日在雅清閣,你應該確定我是公主了。”
紀居昕又行了個揖禮,“此事小民有罪——”
“不用說那些有的沒的,勢就是用來借的,端看是怎麼個借法,你的做法讓我很滿意,我一點沒生氣,你只與我說說,你如何猜到我是公主的?”
昌寧公主杏眸清明,小臉嚴肅,看著相當真誠大度,紀居昕便也不再廢話,“公主那日頭上簪著龍骨簪。”
“龍之形狀,古來只有皇家可用,公主女兒身,卻戴男子龍骨簪,便是親王之女也不敢如此,遂小民猜想公主身份貴不可言,當今聖上膝下沒有公主,先帝公主僅兩位,年紀對得上的,只有您了。”
昌寧懊惱,嫩白的小拳頭砸在掌心,“我就說要注意細節!”
她皺著眉毛原地轉了兩圈,算是消化了這點疑問,又過來問紀居昕,“聽說你與劉召那小子相處極好,怎麼做到的?那小子只會整人,我都不愛與他玩!”
“召殿下心靈赤誠,只是年紀尚小有些害羞,表達關心的行事方法有些彆扭,多站在他的方向想一想就好。”
“他赤誠?害羞?還會關心人?”昌寧像是聽到了什麼驚天動地的消息一樣,杏眼睜的圓圓,一臉不可思議,“他把耗子丟到我床上,用蛇嚇我的侍女,哪裡懂得關心別人了?要不是因為劉昔,我早忍不住把他吊起來抽了!”
紀居昕眼角跳了跳,不好再說話了。前因後果皆不知,站在哪一邊都不討好。
昌寧倒也沒有糾結這個,突然莞爾一笑,拉了拉紀居昕的袖子,“你這樣聰明,我喜歡。”
這話嚇的紀居昕一個趔趄,差點栽倒。
這位昌寧公主是聖上的心頭寶,聰慧機敏難以言說,今日看著雖沒有傳說中那麼厲害,但誰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皇家人心眼都多!
而且這位是敢當街攔狀元郎指名要下嫁的人物!
紀居昕維持著臉上的僵硬笑容,“公主請慎言……”
“為什麼?”昌寧歪著頭有些不解,下一刻甜甜笑了,“我喜歡你聰明應該沒什麼不對,我們做朋友吧!”
一邊說一邊上前兩步。
昌寧只是想表達自己稍稍冒出的激動心情,她是真的喜歡和聰明的人,尤其聰明又沒壞心思的人一塊玩,這樣的人太少太少,難得抓住一個,當然不能放過!而且這人還能哄劉召那小子!她以後不用再為劉召煩惱了,多好!
紀居昕卻嚇白了臉,他是真的害怕與人接觸,昌寧公主名頭又實在太嚇人,他不自覺後退兩步,腳一滑,身體便往下歪。
昌寧看的清清楚楚,下面是一片亂石,這要滾下去還得了!她趕緊伸手要拽紀居昕,好容易找到的好朋友怎麼可以受到傷害!
紀居昕見她手伸過來臉都白了,根本不敢伸手抓!
昌寧只好拉住紀居昕的袖子,可惜力氣太小拽不住,眼看著兩個人就要一同往下跌!
“紀九——”
突然一道人影飛奔過來,雙臂前伸,一手拽住紀居昕的袖子,一手握住昌寧的手,一個使力,把二人一起拉了上來!
“夏……兄?”紀居昕驚疑未定,撫著胸口朝夏飛博道謝,“謝謝,若不是你,今日我怕是難逃一險了。”同時他朝著不遠處蓄勢待發的宋飛打眼色,示意自己沒事。
昌寧也很感激,慶倖此人來的及時,剛擺好笑容還沒說話呢,卻被救命恩人一頓罵,“你怎麼回事?為何拽著紀九的袖子?危險時分就算心存善意,也當量力而為,如果能力不足,便喚人來救,不然只會讓境況更危險!你分不清情況,不但救不了人,擋了別人救人的路線,自己也會掉下去摔死,知不知道!”
夏飛博眉目剛毅,神情肅穆,漆黑雙眸裡滿是認真,昌寧愣了一瞬,很快臉色微紅,甩開夏飛博的手。她眉睫低垂,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揉了會兒手腕子,突然指向紀居昕,“是他要欺負我!”
夏飛博之前臉色還算不錯,聽這了話直接黑了臉,“休要胡言亂語,紀九如何會欺負你!”
昌寧機靈的眼珠子轉著,“他、他說請我吃糖,要帶我去幽靜地方玩!”
紀居昕還沒從夏飛博膽大的話裡回神,就聽到如此勁爆的控訴,驚的下巴差點掉下來,他什麼時候說過!剛想說點什麼,就對了上昌寧擠眉弄眼,頗有隱義的搞怪表情——讓他安靜!
夏飛博聽到昌寧的話後默了一默,看都沒看紀居昕一眼,沖著昌寧冷哼,語氣不怎麼好,“我觀兄台年紀雖小,也是眉清目明,朗朗一男子,如何謊話說的這般容易?你若想訛人,趁早去找別人,想坑我兄弟二人……呵,恐怕不成了。”
昌寧眯了眼睛盯著夏飛博,二人對峙,氣氛凝重緊張。
紀居昕覺得不對,“夏兄,這位是——”
昌寧卻擺手阻了紀居昕的話,定定看著夏飛博,“你這般相信他?”
“自然。”夏飛博表情十分理所當然,不信他難道還信你?
昌寧唇角彎彎,“你可知我是誰?”
“不管你是誰,我皆深信紀九為人。”
“夏兄,這位——”
“好,”昌寧再次阻了紀居昕的話,眼神警告他不准再說話,問夏飛博,“我問你,你朋友在你心中地位這般重要,為何剛剛你不只救他,還拉了我?你不是討厭我?”
夏飛博覺得這話不對,“你之行為的確有錯,但生命之事豈能輕忽?而且……”救前他並不知道這少年並非絕良。
昌寧煞有其事的眯了眼,“不用狡辯了!我長這麼大,還沒誰敢罵過我,你今兒算是頭一遭,這帳,咱們得算算。”
夏飛博見少年太囂張,話語亦十分犀利,“看得出來,你長歪到如此,確是少了長輩教導。”
“你敢罵我?”
“為何不敢?你行事招搖,謊話連篇,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坑害別人,也害了自己,再不好生管教,終會生成大錯,難道不該罵?”
“你——”
“我如何?”
“你們都護著他!”昌寧跺了跺腳,纖纖手指指著紀居昕,一臉羡慕嫉妒,一副都是一樣的聰明人,為什麼他可以我不可以的幽怨表情。
紀居昕傻眼了,趕緊打圓場,“寧少爺是朋友,剛剛只是誤會,夏兄,她年紀還小,你別太嚴肅,把人嚇著了。”
昌寧適時皺鼻子嘟嘴斜了夏飛博一眼。
夏飛博又皺眉,“男孩子做什麼學姑娘樣!”
“夏兄——”紀居昕再次打圓場,“她還小。”
夏飛博不滿地挑了眉,倒也沒再說話。
紀居昕又與昌寧說,“我這位好友是個直脾氣,不知寧少爺在開玩笑,言語間有得罪之外還望海涵。”
昌寧本就是故意,觀友知其人,她現在非常確定紀居昕可交,他這位朋友也極有意思——
她眼睛眨了眨,看了看紀居昕又看了看夏飛博,故意拉長了聲音,指著紀居昕,“我衣服破了,你送我回去換。”
紀居昕剛要給出肯定的回答,夏飛博站了出來,“我送你去,紀九還有事。”他看到這少年方才眸裡光芒轉動,肯定不懷好意,紀九去一定吃虧!
昌寧乾脆答,“也可以。”
紀居昕沒有注意剛剛昌寧的表情,只是下意識覺得不對,哪裡不對又說不出來……
直到二人遠走,紀居昕才猛地拍了拍頭,昌寧公主……該不是看上夏飛博了!
剛剛是不是在以退為進,利用夏飛博有意保護自己,激夏飛博出來送她,單獨相處,繼續你來我往的打嘴仗互相欺負?
可是此公主實在太兇悍,將來是要當街指狀元做附馬的,夏兄真陷進去了可怎麼好!不行,他得提醒夏兄……
公主身邊跟著護衛,紀居昕不知道去哪找,就算知道也不一定能近身,默默在原地思索著……照規矩冬月祭聖上來皇陵,典禮再盛大,也是個祭祀活動,公主身為女人,怎麼會出現在這種場所?
皇上對公主再寵溺,也不會犯如此錯誤,內裡必有原因。
這位昌寧公主……
紀居昕想的頭疼,索性四下走走。
他今天穿了一身雨過天青的箭袖騎裝,腳踩青石磚,走在湛藍天空下,覺得色系還挺搭。面前天空高遠視野開闊,心胸跟著放開不少,煩惱也淡了很多。
走著走著,他看到一頂眼熟的轎子,停了下腳步。
深青轎簾,層層輕紗幃幔,這不是蘭大家的轎子?
轎子被轎夫放在地上,一雙珍珠藍的小巧繡鞋從轎子裡探了出來。
好奇之下,紀居昕靜立未動,遠遠看著。
繡鞋一落地,蝶戀花青紗十二幅裙擺水一樣泄出來,隱有微微青色光芒環繞,緊接著一個窈窕身影站於人前,上身穿琵琶扣對襟霜色襦裙,青蓮淺紗半臂,鴉鴉青絲梳成飛天髻,以深藍絲絛綁縛,翠眉低垂,杏眸生波,粉面霞飛,肌豐唇瑩,身上並未佩戴任何亮眼首飾,但這淺妝薄粉,素青衣裙,配上削肩纖腰的絕美身材,藍幽幽水一樣的美人,站在藍天之下青磚之上,仿佛九天玄女,能令天地失色。
這便是蘭大家!
紀居昕指甲掐進掌心,怔怔說不出話。
但是他說不出話來的原因,並非蘭大家之美,而是這蘭大家,他分明認識!
什麼蘭大家,這明明是進京那夜,皇莊之外偶遇的女子青娘!
他還坑了這青娘,騙說與她下了毒!
青娘武藝高強,本事忒大,嚴密皇莊下尚能成功逃生,到這裡來一定不尋常!
青娘下了轎子,柔聲與轎夫們道,“有勞幾位壯士,送到這裡便可,接下來的路小女認識,一人前往便好。”
聲音溫柔可親,似能擰出水來。
紀居昕冷眼看著,便是扮成柔弱樣子,他也知道這女子不是省油的燈!
得報與人知曉……
紀居昕看著轎夫們離開,也想轉身找人,視線還沒從青娘身上離開,便見青娘腳尖輕點,整個人飛了起來,如仙子般迅速往前飄!
紀居昕四下看了看,此處石牆太多,阻著視線,除了他根本沒有人注意到青娘!
他咬了咬牙,直覺青娘一定有異,索性跟了上去。
便是有意外,他手裡還‘捏’著青娘的命不是?她既然相信,還刻意去尋他要藥,定不會把他怎麼樣。
青娘一時飛一時走,速度很快,紀居昕專注地跟著他,漸漸與人群分開。
紀仁德覺得今日非常順利,他套到了幾位宗室的話,知道了一些劉玨身死的線索,正想稍稍總結一下,突然被人撞了一下,同時手心一沉,被塞進一樣東西。
他立刻回身,卻見人群平常依舊,根本看不出是誰撞了他。
他走到角落,狐疑地打開手中紙團,看完之後瞳孔收縮!
竟然有人知道哪裡有證據!
可為何會提供給他?
是真心幫忙,還是另有陷阱?
但讓他無視這個機會他亦捨不得,萬一……真是有人想幫他呢?
紀仁德想了想,叫來隨從,附耳與他說了幾句話。
他讓隨從去指定地點,他悄悄尾隨觀察。
如有意外,或者是個套,隨從被制住沒關係,他自有辦法解脫,如果此事為實,他可要立一大功了……
隨從聽紀仁德的話,走的很謹慎,保證別人不會注意,紀仁德更謹慎,尾隨路線時而隔道牆,時而轉個彎,很難發現他是跟著隨從走。
待到一個岔路口,隨從突然停步,紀仁德上前,看到一個著雨過天青箭袖裝的少年貼著牆急匆匆往前走。
這樣的路線非常可疑,少年氣喘吁吁的樣子……更是不正常。
尤其這個少年……還是熟人。
紀仁德眯了眯眼,“你待在此處,先不要輕舉妄動。”說完他抬腳跟了上去。
雨過天青的箭袖衣服,纖瘦的少年身形,雖然只是個背影,紀仁德也認定自己沒看錯,這是他的侄子紀居昕!
他為何出現在這裡?
是布了局來不及走開,還是等著人來,亦或是暴露了?
紀仁德心中各種陰謀論,眸中閃過一道陰鷙,想陰他,小崽子還嫩了點!
不管這紀居昕是別人的工具,還是耍了小聰明,只要被他抓到,這局就破了!
紀仁德摩拳擦掌,腳下生風,誓要看一看,真相為何!
紀居昕眉頭緊皺,跟著青娘一直走,漸漸心生懷疑,如果青娘是蘭大家,她怎敢在此處隨意亂走?她不應該好生準備獻禮麼?
他仔細觀察,發現青娘腳步極穩,方向轉換時沒一點滯澀,對此地一點也不陌生的樣子……她之前必然來過!
皇家陵墓,何等尊貴神秘,她這般來去,一點也不正常!
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
精神高度之下,這一拍雖然不重,紀居昕也嚇的差點魂都飛了,“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