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比鬥
“喲,紀少爺來了,今天這是……帶了個什麼東西?”
聲音的主人應是年紀不大,縱使壓著嗓子透著幾分粗礪兇惡,音質卻是明透清脆。所以即使知道話裡諷刺的是自己,紀居昕也生不起氣來,概因對方這反應並非真是惡意,大約只是……心情不好。
“這是我家九弟,紀居昕,”紀居宣像沒感覺到尷尬氣氛,仿佛說話的人只是在開玩笑,神態自若的介紹起了兄弟,“夏兄有禮。”
之後他片刻未停,指著房間裡眾人和紀居宣介紹起來,“主位上這位說話的是夏飛博夏兄,家裡是皇商;左邊這位是林風泉林兄,父親是此方縣丞;右邊這位是徐文思徐兄,父親是州學學正……”
林風泉圓臉大眼,觀之可親;徐文思方臉膚黑,氣質正直;房間裡所有人都是年紀相仿的少年,相貌氣質均不平庸。紀居昕順著紀居宣的指點一一和人打招呼,認真記下,同時眼梢微移,注意著主位上的夏飛博。
夏飛博年紀不大,約有十六七歲,頭頂四方布,圓領雲青色杭綢長袍,皂色鑲邊,腰垂碧綠玉環,姿態隨意,眼角眉梢洋溢著少年風流,只粗略一看,紀居昕就知道這個皇商之子是自小生活得意順遂,性子也被慣得驕傲之人。
他坐主位,今日必為東道,初見面時話說的不友好,紀居宣這一系列舉動卻沒有引來他更大怒氣,看來也不是頭腦簡單,萬事隨心意胡為之人。
皇商之子,性格可見的恣意,肯放下身段如此,那麼此間人物,必有不俗之輩。
是縣丞之子林風泉,還是學正之徐文思?
紀居宣介紹時這兩位都在前頭,肯定有原因。
紀居宣看紀居昕乖乖的微笑問好,心內微鬆,還好是個懂眼色的,沒愣頭青似的反擊,那夏飛博可不是個好惹的。
紀居宣引紀居昕認完人,坐在左邊的林風泉哈哈朗笑,將紀居昕拽到座位上,把酒杯放在他面前,“昕弟別怕,夏兄是因為想請的人未到,心裡愁苦。”
“不敢。”紀居昕坐好,看自家兄長。紀居宣沖他點頭,意思是既然來了,這酒是免不了的。
夏飛博劍眉微揚,挑剔的目光掃過來,冷哼一聲,“長的還算可以。”他兩根手指拎起酒杯,問紀居宣,“這是你哪一位弟弟,怎的以前沒見過?”
“是我大伯家的弟弟,家裡排行第九,以前一直住在外頭,近日才回來。”
夏飛博長眸微縮,唇角揚起一個詭異的弧度,“才回來啊……”
紀居昕後背一涼,頓時明瞭夏飛博的意圖。
這一屋子人想必認識時間不算短,紀家什麼情況,大概也都一清二楚。紀家二房媳婦有錢,四房入了翰林,大房……什麼也沒有,唯一驚才絕豔的嫡子也死了。他近日才被接回來,不用說誰都知道是庶子。
而且這個庶子……沒有父母可依,沒有兄弟相護,可以欺負。
夏飛博肯略放下身段,是給別人面子,可不是給他面子。這個年紀的少爺總有特別旺盛的精力,欺負人也算是遊戲。
紀居昕曾經有過多少次類似的經歷,是以夏飛博一個眼神,一句話,他就能反應過來。
看來今天……有場硬仗。
不過他不怕。
重活一次,他既然有目標,既然期待著機會,那麼機會來時,他怎能不抓住?安知危險不能轉變成機遇?
少年人有少年人的特點,再壞心底仍然偏于純真,心內總有股血氣,不服輸,對厲害的人會心生敬佩,這是人生中少有一段交朋友不會權衡太多的年紀,很多時候行事全憑本心!
紀居昕不動聲色把整個房間掃視一遍,臉上綻出一個微笑,眼底越見真切明媚,“還要謝謝八哥,願意帶我出來見識。今天見到諸位,在下心底甚喜,頗感榮幸。”
“既然榮幸,怎的不見飲盡杯中酒?”夏飛博幽黑的眸子盯過來。
他話發的乾脆,眾人也沒攔,一個個吟吟笑著看向他……一般小庶子的反應都很好玩。
紀居宣老神在在坐在一旁,仿佛一切與他無關,全憑弟弟自己一人應付。
紀居昕立時左手拿起酒杯,右手輕觸杯沿,脊背挺直,眼梢含笑,眸內流光微閃,看遍房間內眾人,“本想來晚了,要先敬諸位一杯,又怕諸位笑在下沒規矩,既然夏兄不介意,那在下便喧賓奪主,敬大家三杯!”
說完他酒杯輕觸唇邊,仰脖一飲而盡。將空杯示意後,自己伸手拿來酒壺,又滿飲兩杯。
三杯酒下肚,紀居昕面頰微粉,眸內光芒流轉,大歎一聲,“好酒!”
這酒飲地乾脆,再加人長的很不錯,行雲流水般的動作頗有美感,在座眾人皆撫掌讚歎,眸內驚豔連連,“昕兄弟好酒量!”
夏飛博眸裡也燃起火光,神情不再冷淡。
紀居昕飲完,瀟灑笑意留在臉上,“如此好酒,怎能不共飲!小弟給諸位滿上!”
少爺們赴酒宴,自都帶了小廝丫鬟,丫鬟們靜坐主子背後,隨時服侍,照說倒酒這事不需紀居昕做。一般情況下,他這麼做是掉了身份,興致上來這一舉動反倒讓人覺得真摯可交。
房間內氣氛陡然轉變,再不復初初來時的尷尬冰冷,少年郎們豪情一起,你敬我我敬你,足足幾圈才停下來,臉上都多了層紅霞,可謂意氣風發。
紀居宣跟著氣氛飲了幾杯,晃晃頭,有些納悶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他不解的看向紀居昕,不過是自罰三杯酒,也能到如此地步?
紀居昕知道紀居宣在看他,展顏回了個大大的笑,眸內波光流轉很是明媚,紀居宣一口酒沒下去,嗆的臉都咳紅了。
紀居昕卻不理他,袖子豪邁擼起,“這麼乾喝多沒意思,我們擲骰子吧!”
徐文思眼睛瞪大,“你怎知我們不愛行酒令!”
紀居昕也回他一個大大的笑,桃花眼笑起來有幾分迷離氤氳,“因為我沒讀過書,只會玩這個……村裡的老先生也說,他們上學時其實最煩隨時比文鬥才,偶爾灑脫一把是極好的。”
“對!”林風泉豪氣地一拍桌子,“我輩就該跟別人不一樣!來,上骰子!”
夏飛博勾了勾手指,背後的丫鬟站起,從靠牆的三足香幾上拿過一個盒子,取出三顆骰子。
紀居昕手伸到桌底,把浸滿酒的帕子微微一擰,細細水流經由手指滴下去,心內長歎。
從一進來他就沒停止地觀察,雖然一時搞不清楚眾人背後力量,光憑神態話語,也能對其性格探知一二,尤其那三腳香幾上置的小盒子,一看就知道是裝骰子的。
這些人彼此熟稔,應是經常在一起玩的,這骰子出現在這裡,一定是他們的心頭好。
沒准夏飛博本來就準備用灌酒玩骰子來嚇他。
現在他占了先機……
他略略抬頭,正好對上夏飛博的眼睛……黝黑明亮,內裡似有火焰燃燒!
紀居昕也不怕,嘴角上揚回了一個大大的笑。
夏飛博眉梢微挑,“你可敢跟我一比?”
“怎的不敢?”紀居昕下巴一揚,“來!”
以大小論,點數大的贏,小的喝酒。規矩講好,兩人前後搖骰盅,夏飛博搖出九點,紀居昕搖出十一點!
紀居昕拍桌子,大笑著指夏飛博,“喝!”
夏飛博眸內有不甘不色,卻也乾脆俐落地把杯中酒乾了,“再來!”
這次夏飛博搖出十二點,紀居昕搖出十三點!
紀居昕得意大笑,奮力拍桌,“喝!”
見夏飛博要為難小庶子,眾人早都圍了過來。夏飛博氣勢能力早都熟悉,小庶子一般膽小怕事,鼓足勇氣也不敢贏一定好玩,沒想到小庶子竟贏了!
“哈哈哈——”眾人哄笑,指著夏飛博,“喝!喝!”
夏飛博眸光如火,一口飲盡,狠狠將空杯摔在桌上,“再來!”
這次他搖出了十七點。
眾人連聲讚歎,“夏兄好本事!這次必要贏!”轉而又一致戲謔地看向紀居昕:可不要嚇哭了喲……
紀居昕將骰盅舉過頭頂,眸內波光流轉光彩綻放,‘嘩啦啦’清脆響聲不絕。
突然,他手臂使力,骰盅‘啪’一聲落在桌上。
房間內一時安靜,所有人都開始屏息,一眨不眨地看著,等待骰盅掀開後的結果。
紀居昕卻不急,豔紅唇角輕揚,眼睛笑的月牙兒,“諸位猜猜我這骰盅裡會是多少?”
誰要跟你玩猜謎遊戲!眾人急了,“快開!開!開!開!”
紀居昕覺得差不多了,一雙細瘦的手緩緩上移,乾脆的掀開骰盅!
三個六!
竟然是十八點!
眾人齊齊看向紀居昕,這是什麼本事?難道只是運氣?
不可能!誰都知道夏飛博會玩骰子,所有人裡面就他厲害!
如何這小庶子次次壓他一頭!
紀居昕卻不理會這些驚訝眼神,和此起彼伏的抽氣聲,敲了敲桌子,笑容燦爛聲音清澈,“夏兄,喝酒吧。”
夏飛博不是輸不起的人,反倒越輸心情越好,一杯飲盡大呼痛快,“再來!”
之後又幾輪,紀居昕輸了兩次,但夏飛博輸的更多!
紀居昕直把夏飛博贏的臉都黑了!
眾人驚豔眼神一次次掃過紀居昕,紀居昕小臉微紅,笑的純真明媚。
紀居宣揪著心看著這一切:他怎麼敢!
不過一個小小庶子,在家都要挨餓,連個丫鬟也能踩上一腳,沒個人看重,出來竟然敢和這些明顯不凡的人對著幹!
還把人家的臉丟在地上踩!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吃醉了膽肥,這小庶子還踩上了癮,非但不收斂不怕惹事,還笑彎了眼提議,“如此玩法太單調,怕是一會兒要醉,不如我們換另一種?”
紀居宣愁的不行,很想拽起這小子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