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謝銀
紀居昕從紀居宣處回來時,劉媽媽已經等了很久。
“我的少爺,您可終於回來了!”劉媽媽略高的聲音裡有種喜出望外的愉悅,高高的顴骨也擋不住臉上大大的笑容。
劉媽媽內心其實非常複雜。起初她和王媽媽一樣,很有些看不上這個從莊子上回來的庶子,看他還算有些眼色,就矜持地提點了兩句,得到乳餅的消息算是意外之喜。
王媽媽在大太太心裡地位越來越重,如果不劍走偏鋒,她怕是不能幫兒媳爭到大廚房管事的位置,是以這乳餅算是成了救命稻草,她不好看九少爺,卻極迫切地想知道乳餅是否真的有用。
本來她想著,如果九少爺能幫忙,她便準備五兩銀子的謝銀。誰知道時機一錯再錯,她竟再沒見到九爺的面!這九少爺不知道走了什麼運氣,竟然把大太太折騰地去跪了祠堂!
謝銀……怕是得再加點。
“聽畫眉說,我病的這些日子,劉媽媽一直殷勤問候,”紀居昕端坐正廳,炫目陽光透過槅窗灑在臉上,越發顯的他面容溫潤笑容可親,“多謝你掛念。”
“不敢……不敢……”劉媽媽笑的有些小意,“其實奴婢這次來,也是有事想求九少爺。”
“哦?劉媽媽不妨直說。”
“是這樣,大廚房最近走了個管事,我家那不爭氣的兒媳……有意進取。”劉媽媽眼皮微抬,注意著紀居昕的臉色。
“劉福家的?聽說很能幹呢,”紀居昕笑容有些羞澀,“不過這個我幫不上忙,內宅的事沒有我插手的道理。”
“唉喲我的少爺,奴婢哪敢起那心思讓九少爺幫著周旋?不過是想著九少爺之前提過一味乳餅……”劉媽媽聲音放慢,“如果我那兒媳有幸學會……”
“這倒是,”紀居昕面帶憂色,“方才我去見了八哥,他又瘦了些許,聽聞最近不怎麼愛吃東西,祖母甚是擔憂。”
“是啊,主子們胃口不好,奴婢們跟著難受,恨不得替主子受了去!可惜本事不濟……”
“劉媽媽謙虛了,”紀居昕抬手讓畫眉擺了筆墨紙硯,“不過一張食點方子,能對八哥有益,我自是不敢私藏。本來我還想自己去做來著,但君子遠庖廚,劉媽媽能幫我盡上這份心,我反倒要謝謝你。”說完刷刷幾下寫完,將方子遞給劉媽媽,“媽媽知我書讀的不多,字寫的不好,不要見怪。”
“不敢……不敢……”劉媽媽眉開眼笑的把方子好生收起來,琢磨著把謝銀拿出來。
“不過——”紀居昕眉心微擰,“聽八哥那裡的丫鬟說,祖母有意將王媽媽的兒媳調上去,劉媽媽想替兒媳使力,還要更上心才是。”
劉媽媽一愣,她怎麼不知道這事!
靜下來一想,大太太被罰,王媽媽一直在身邊,現在出來了也是王媽媽天天伺候,大太太沒准私下允了她這事!大太太剛受過一番苦,大廚房的事都被奪了,這時提個要求,老太太必會答應!
“還好……四嬸升為妻位的酒宴就快擺了,”紀居昕笑容純善地提醒,“劉媽媽可要盡心辦差,屆時酒宴表現的好,四叔四嬸一高興,沒准你的事就有希望呢。”
劉媽媽眼前一亮。是啊……四爺四太太才是府裡眾星捧月的人物,如果她能得了八少爺,二房和老太太的喜歡,又能讓四房說一句好,那這件事……豈非小菜一碟。
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劉媽媽看著九少爺一臉燦爛陽光,仿佛沒什麼東西能壓彎他的脊樑,突然有種猜測冒出來,真的只是他運氣好,大太太才受罰了?
如果一切都是九少爺謀劃……
尖銳的疼痛把劉媽媽意識拉回來,她方察覺一時不慎咬到了舌尖。
她能在大太太跟前從一等丫鬟做到管事媽媽,不是個庸人。下人們在這深宅大院裡,都要生一雙好眼,尋到什麼樣的主子靠,主子有多少本事,自己能爬到哪個位置……
劉媽媽籠在袖子裡的手抖了抖,從袖袋裡又掏出十兩銀子塞進荷包,和紀居昕又聊了幾句,看他端了茶,才將荷包遞到畫眉手裡,“這是奴婢一番心意,九少爺莫嫌棄。”
紀居昕點了點頭,畫眉沒把荷包推回去。
劉媽媽笑眯眯告辭,“如此,奴婢便退下了,九少爺若有事,可令小丫頭去倒座房尋奴婢。”
紀居昕讓畫眉送客,拿過荷包一看,二十兩。
一個下人都能如此大手筆,他這主子……還真是失敗。以後當考慮更多開源管道。
劉媽媽離開前給畫眉手裡塞了一角碎銀子,“少爺這有什麼吩咐,姑娘儘量著人尋我,姑娘有什麼難事,也只管找我商量。”
畫眉笑的眼睛眯起,“瞧媽媽說的,能得媽媽青眼就很榮幸了,我哪敢放肆。”
“姑娘謙虛了……”劉媽媽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笑的曖昧,“聽說姑娘得了賞?連綠梅都沒有,可是頭一份呢!可見少爺心裡頭是有你的……”
畫眉想起那方綢帕,眉眼間笑意流淌,“不過是個小玩意兒罷了……瞧著也算入眼,回頭我給媽媽看看……”
巧兒不離開不久,林風泉的貼子就下了過來,邀他賞早梅。
傍晚正院請安時,紀居昕將此事告知楊氏。其實紀家內宅由楊氏把持,貼子一遞進來她就應該知道了,他不過做個姿態。
楊氏果然輕輕點頭,眸裡流露出些許滿意之色,賞了十兩銀子給綠梅帶著,說回頭不夠用再問她要。
紀居昕對於銀錢交給綠梅一點也沒反對,還受寵若驚般道謝。
楊氏更滿意了,“你嫡母這幾天身子不好,你不要去打擾她,等她好些了再去晨昏定醒。”
“孫兒省得。”
因為紀居宣這幾天身體也不好,楊氏沒提帶上他的事。紀居宣和那幾個少爺也算有交情,或許人家就是體貼他才會如此。
第二天一早紀居宣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恨自己裝病太過,他不喜和夏飛博一行放浪形骸是他氣質高潔,可是只下貼子給紀居昕不給他讓他很不滿!
紀居昕不知道紀居宣又給他記了一筆,用過早飯不久,就溜達著出了門。
十月的清晨很是寒冷,他心裡有事,臉都凍紅了也沒察覺,看到一家紙筆鋪子這時才開門,反倒有些驚訝。
開門的像是兩父子,父親看著四十多歲,兒子十一二歲的樣子,兩人眉宇之間非常像,應是中年得子。
“父親莫惱,這天寒地凍,會有幾個讀書人一早來買東西?”兒子眉眼靈動,“兒子裝病賴床騙父親是不對,可父親近日總是眉頭深鎖笑顏不展,兒子想逗父親開心嘛。”
“你這哪叫逗人,差點把為父嚇死,身體的事能胡亂開玩笑嗎?”父親抖著鬍子嚴肅的批評兒子,“以後萬不能再如此!”
“兒子聽父親的!”兒子眉眼舒展,笑容燦爛,父親狠狠揉了揉兒子的頭,瞪著瞪著笑出聲來,兒子指著父親的臉,嘻笑著打趣。
很有些沒大沒小。可舉止間的親近情深……紀居昕深吸一口氣。
他不羡慕……
不過……紙筆鋪子?
紀居昕腳下一轉,朝記憶裡最大的紙筆鋪子走去。
林風泉約的賞梅地點,是一處很高檔的茶茗館。
老闆別出心裁,在偌大的地點圍了幾個景出來,種了些花木,圍著花木一圈是長長的廡廊房間,推開窗就能看到錯落景致,興致來了也可小遊一番,如今將將入冬,早梅的景最是受歡迎。
林風泉和夏飛博徐文思相攜而來,一推門就看見早到了紀居昕,有幾分驚訝欣喜,“昕弟來的好早!”
幾人邊說話寒暄,邊打量紀居昕——又瘦了些許,看著一陣風就能吹走,實讓人心疼。好在精神不錯,精緻眉眼裡精氣神滿滿,生機勃勃,見之可親,是正當年紀的少年郎!
“夏兄,林兄,徐兄,”紀居昕一一打招呼,為前些天的事道歉,“左右無事,我便來了,那天的事讓你們擔憂,是我年少輕狂,過於魯莽了。”
“哪裡哪裡,”徐文思連連擺手,“這個年紀不輕狂,什麼時候輕狂?”
夏飛博撇撇嘴,很不喜歡他們這般客套,大馬金刀地走過來坐下。
林風泉很快就看到了擺在桌上的邸報。
邸報由通政史司掌管控制,他家的邸報算得上最全,桌上這份無論版面字數,都削減很多,他一看就知道,這是跟官府有關係的大型紙墨鋪子抄出來,專門賣于學子的。
“你看邸報……做什麼?”
他這一問,夏飛博徐文思也齊齊抬頭看紀居昕。
紀居昕背對著窗子,唇角微微勾起,笑顏隱在陰影裡,生生帶出幾分神秘,“自然有大用。”
“大用?”林風泉不解,這玩意兒他都是看了就扔,除了知道點官員之事,能有什麼用?
紀居昕眼睛微微眯起,似笑非笑的眸子有幾分迷離幾分狡黠,聲音似都帶出幾分蠱惑,“幾位想不想在長輩面前立功?想不想讓所有人高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