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到手
廂房不大,一目了然。一床,一櫃,一桌,兩椅,再無它物。
紀居昕視線掠過床角,被子疊的很整齊,枕頭放的很平整,床單抹的很平,只有褥子一邊稍稍翹起,看起來像是不小心帶到的。
紀居昕微微眯眼,此次事關重大,他寧願往不好的方向想,不過放任何一種可能,也不能萬事朝好的方向想,失了警戒心。
這片褥子角,會不會是人為?
會不會是壯漢故意留下,用這個記號驗證有沒有動過他的床?
因為很多人藏東西喜歡藏到被褥底下,比如他家小丫鬟百靈。
紀居昕不敢大意,記著褥角的模樣,小心翻開床褥一一檢查,什麼都沒有。
他將東西恢復原狀後,又細心觀察著,打開櫃子門,查看內裡衣物,同樣一無所獲。
之後他發愁地看著褶皺自然的包袱,要不要打開?
不知道這裡有沒有被主人刻意做了標誌……褶子那麼多,根本看不出來!
貿然打開……萬一有麻煩怎麼辦?
他的確想找到點東西用,卻不想在不知道這件事有多深的情況下,簡單送了命!
紀居昕死死瞪著包袱,好像這是一個擺在快餓死的人面前一個熱氣騰騰的肉餡大包子,他卻不知道裡面有毒沒毒不敢吃!
他原地轉了好幾圈,怎麼也不敢下手。
紀居昕在這裡苦惱的時候,林風泉的小廝匆匆跑了過來,“少,少爺,有人來了!”
“誰?”林風泉一激靈。
“趙家人。”小廝的話說的言之不詳,林風泉卻立馬知道來人是誰。
林風泉的父親是臨清縣丞,官不大,卻也管著一縣錢糧,治安。臨清城不算小,父母官是縣令,上任縣令提調到京城候缺,所以現下臨清屬林父官最大,暫代縣令職。
頭頂上司提調,林父心思就活動了,沒有男人不想升官的,最近用力表現,想試一試這縣令之職。
趙家則是不知道走了京城哪的關係,最近在臨清蹦躂的很歡,好像這縣令之職已經被他們拿下了,處處高傲囂張,見了林家人更是鼻孔高抬,一副還不快來拜見上官的架式。
林風泉時時都想啐他們一臉,真正有關係有底蘊的人家哪裡會如此行事,見面留一線不懂麼?他們趙家能找到關係,當他們林家就沒有?只是當下能不能用需斟酌而已。
林風泉一點也不怕趙家人,不管來的是誰,他都要出去會一會!
他蹭蹭蹭躥到徐文思面前,“那頭有人來了,瞧著正往這邊走,我去攔一攔,你在這看著。”
“你——不要緊吧?”徐文思看好友眼睛睜的堪比銅鈴,一身殺氣,有點擔心。
林風泉眯了眼,“想欺負小爺的,還沒出生!”擺了擺手就雄糾糾氣昂昂地走了。
跟在他身後的小廝沖著徐文思露出個趙家的口型,徐文思立刻明白了,微笑著揮手送林風泉,“可別丟面子啊!”
林風泉哼了哼,走了。
他走後,徐文思精神高度集中,眼睛像燈籠似的掃視著周圍,不一會兒覺得頭有點疼。
寂靜的氣氛令人不能心安,他開始擔心林風泉順不順利,會不會有人沖過來,又擔心紀居昕得到沒有,怎麼半天不出來,可是有意外,萬一來人沖的太快他來不及出來怎麼辦……
夥伴們各自不安時,紀居昕瞪著包袱快要瞪出花來了,手伸過去好幾次都放棄了,就在他最後決定一狠心必須下手時,目光騰的似火般燃起,列死盯著包袱下面,他看到了一方帕子!
這帕子……有點不一樣。
如果不是他死死盯了這麼半天,根本發現不了這底下有方同色帕子,帕子邊簡直被包袱壓沒了!
不知怎麼的,他突然對這方帕子非常好奇,剛剛存起的所有衝動隨著一個洩氣,他不敢再想打開包袱,可什麼都拿不到豈不白來,怎麼也要看看這方帕子!
打開包袱照原樣系回去難度大,挪一挪包袱再放回原樣一點也不難!
他雙手伸過去,小心捧起包袱挪到一邊,細細看那方帕子。
帕子深藍色,有暗色黑點,似沾了些許墨色。帕子看著非常新,折的那麼亂,每個折痕卻只有一道。
紀居昕身上用的也是方藍色帕子,也是新的,所以一看就能看出來。
他把帕子拿起,抖開,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寫滿整整一方帕子,怪不得會有墨蹟!
細細閱看,上面是問候請安,簡短幾句後,說這次召集人數多少,名字如下,於是這是一份報給主子知道的名單。
主子姓名上面沒有,只說叩請三爺安,紀居昕不知道這封名單是給誰的,但總覺得三爺這兩個字好像在哪裡聽到過。
不是一般的三爺,是說起來意味深長,明顯有更深意義的三爺。
可惜想不起來……
不過沒關係,這份名單已經很能說明問題,因為落款寫了幾個人的名字,這幾個人,除了臨清地面上有名的西山山匪,還有幾個赫赫有名的人物!
王得才,臨清的巨富鄉紳。
李大明,東昌府巨富。
孫言,府軍佐領。
孔其,府倉掌鑰。
前面兩個巨富臨清沒有人不知道,孫言領府軍破過幾次山匪,威名赫赫,官府為了嘉獎他,曾敲鑼打鼓頌揚其功,所以他的名字紀居昕也知道。
孔其掌府倉,是東昌知府的小舅子,坐著流油的缺肥,為人財色兼好,門前各樣賄賂手段流水地來,小道消息眾多,臨清的說書館子戲樓子,到處都有這位爺的傳說。
這是鐵證啊!
紀居昕立刻不再糾結要不要打開包袱了,面上笑容燦爛,如春暖花開,簡直太順利了!
他小心掏出懷裡的新帕子,沒敢展開,就著折好的形狀放在原處,再把包袱小心挪過去……大功告成!這方名單折痕單一,送信的人肯定沒展開看過,他正好可以魚目混珠!
做完一切,小心查看並沒痕跡留下,紀居昕神色肅然的離開了房間。
“林兄呢?”他找到徐文思。
“他有點事,你……可順利?”徐文思從紀居昕臉上什麼也看不出來。
紀居昕點了點頭,“此地不可久留。”
“昕弟說的極是。”徐文思伸手引方向,“請。”
“不敢,”紀居昕同樣伸手,“徐兄先請。”
“你我還客氣。”徐文思懂紀居昕心底創傷,不好逼著他立刻改掉壞習慣,率先轉身往前走,“你要記著,我們是朋友,而且我和林兄夏兄都很尊敬你,你不需要如此放低自己。”
“我……記得了。”紀居昕聲音有些不自然,手在背後擺了擺,招周大過來。
其實今天這件事,若說安全性,自然是周大動手更安全,但是他擔心周大觀察不仔細,還有今天這件事不知道會不會引來災禍,真要有萬一,他不想周大被連累。
前世他就連累周大,雖說周大也一直不坦誠,但此生……還是算了。
走到拐角時,紀居昕突然背後一緊,感覺有人看在他。他迅速回頭察看,卻什麼都發現。再往前走,這樣的感覺消失了,他鬆了口氣,莫非又是錯覺
與徐文思邊走邊說,快到自己廂房時,林風泉身邊小廝呼哧呼哧的喘著氣,看到徐文思就跪下了,“徐少爺!我家少爺跟人打起來了,求徐少爺搭把手!”
徐文思立刻板起了臉,“是趙文禮?”
小廝哭喪著臉,“回徐少爺,是。”
“你先起來。”徐文思回頭看紀居昕,“我得去一趟,你先回廂房,”他看看左右壓低聲音,“那件事回頭再說,此刻不急。”
紀居昕眉宇間有些擔憂,“不如我也同去看看林兄?”
徐文思想了想,“不合適。”
紀居昕想起自己身份,的確,沒准幫忙幫不了,拖後腿可以。
徐文思見他臉色鬱鬱,出言安慰,“不必如此,我只擔心你被連累。林風泉那廝與趙家少爺不睦,每每見面必起爭執,我都習慣了,你放心,他吃不了虧。”
“那好,你們可要快些回來。”紀居昕微笑。
“如果需要你的腦子,我會遣他來問策。”徐文思指著身後小廝讓紀居昕認,又沖他眨眨眼,“我們是好朋友不是?該同甘共苦。”
“是極是極,”紀居昕也笑出了聲,“那愚弟就在廂房靜候。”他很感謝朋友這樣為他著想,連面子都照顧到了。
帕子揣在心口附近,紀居昕沒再打開看,用了些飯食,也不再出門,叫周大拿來紙筆,在廂房練起了字。
這一練,一直到掌燈時分。
胳膊累的抬不起來,心內無比安靜,腦子卻清醒的出奇。
紀居昕扭著手腕,“林兄徐兄還未回來?”
站在一旁的周大回話,“我出去看了幾次,趙家少爺受傷了,趙家人圍著林少爺要個說法,徐少爺在一邊陪著,鬧到現在也沒個結果,兩家都派人下山去叫了家人,今夜應該不安靜。”
果然,周大話音一落,徐文思的小廝過來傳話,說他家少爺和林少爺跟趙家少爺在一處,趙家不放人,所以今夜他們都住在那裡,直到明日家人來分說清楚才能離開,請紀少爺不要掛念,好好休息,注意安全,不要著急,靜待明日。
紀居昕點頭應了,打賞過後任小廝離開。
這夜紀居昕睡的很早,懷中絲帕燙的他心口發緊,睡前腦子非常活躍,想著各種可能性。
周大就睡在外間,他覺得很安全。
今夜有烏雲遮月,光線很暗,北風凜冽,冷的刺骨。
嗚嗚的風聲好像掩蓋了什麼,血腥味被吹的很淡,察覺有異時再一聞,已經什麼都聞不到,恍惚是錯覺。
突然有一道勁瘦身影,出現在夜空,踩著房頂,快速朝紀居昕的廂房走來,騰挪間姿態翩然,遊若蛟龍。
外間睡著的周大耳朵動了動,手剛剛摸向枕邊兵器,眼皮轉動幾下,呼吸一沉,又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