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你能再說一遍嗎?」
楚繹說這話時語氣很是溫和,手揣進外套衣兜,年輕英俊的面容上笑意猶存。
而且笑得那叫一個無害,眼睛亮晶晶的,裡頭乾淨得一點雜質都沒有。
男人為自己老闆拉皮條的事沒少干,這會兒心裡卻第一次有些不落忍,過了半晌才開口:「吳總說請你上去喝杯酒,半個鐘頭後還見不到人,你自己掂量掂量。」
楚繹笑意更大,偏頭用手漫不經心地扒拉幾下前額的碎發,「好。」
好像,眼下也容不得他說不好。
楚繹覺得事情說起來還真挺讓人難為情,而且反常。
他這顆冉冉升起的新星,於萬千星斗中第一次脫穎而出沒能喚起某導演非用不可的垂青,反而先激起了一個浪蕩子非睡不可的妄念。
就剛才皮條兄嘴裡說的那位吳總,是個在娛樂圈能一句話定人生死的角色。
一周前,吳總對楚繹傳達過要單獨、面對面、深入、持久交流的意思。
楚繹拒絕了這位公子哥共創生命大和諧的邀請。
他拒絕得堅定而圓融,絕不會讓人下不來台,本以為這事兒就翻篇了,誰知,剛才皮條兄受命專門下來對他下了最後通牒。
楚繹跟皮條兄打了個招呼,約莫是琢磨他這條已經蹦進網裡的魚也沒幾下可撲騰了,皮條兄放著他回了包間。
前不久《風華絕代》電影殺青,今天晚上投資方的一位老闆大發慷慨地邀請他們劇組一干人等到這,就是為了慶祝電影完美收官。
楚繹進門時,包房裡隔著一道屏風,裡邊喝的喝唱的唱,就跟他被叫出去之前一樣熱乎。
笑咪咪地跟望出來的同伴打了個招呼,楚繹走進洗手間,門一合上,剛才還掛在臉上的笑容倏忽就不見了。
楚繹對演藝圈潛規則這回事倒沒多少不屑,畢竟他能潔身自好也是因為有所倚仗。
但奇就奇在,靠金主上位的機會就那麼些個,吳總那等人放在圈裡就像出籠熱包子一樣自有大把人蜂擁著哄搶。你情我願的交易是潛規則內的另一個規則,可這肉包子這次非得往楚繹這吃素的頭上砸。事出反常即為妖!
可能是因為寒冬臘月前幾天補拍了一場水裡的戲,本身受涼加上這晚上還喝了點酒,楚繹這會兒頭炸開似的疼。揉揉額角,從一邊抽出紙巾擤了下鼻子,才把電話打出去。
那頭的人一聽說事情原委,立刻看熱鬧不嫌事兒大道:「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我說,要不你就上吧,姓吳的好像是個純零,模樣不錯,身材還好,把他給睡了咱也不吃虧。」
楚繹撐著洗手台,鏡子裡看到自己身形挺拔,四肢舒展,兩條胳膊有力而不突兀的肌肉線條充斥著年輕乾淨的荷爾蒙氣息。
他越看越覺得自己帥到沒朋友,走了一會兒神才偏頭對著藍牙耳機堅定地說:「我一個有家有口的人,就是micklovell在跟前也得把持住啊。這是原則。」
「你對姓裴的這麼上心,他值嗎?」
楚繹抿了抿唇沒說話,損友嘴裡說的裴先生是他的男朋友,一家時尚雜誌的主編,也是他的鄰居。楚繹覺得裴主編人不錯,奈何知道的人都不看好他們在一起。
所幸朋友嘴壞歸嘴壞,戲弄他幾句表示馬上就來。
掛斷電話,那種「全世界都不讓我們好好談戀愛」的悲壯情緒在楚繹心中無限發酵,他想到裴主編笑意溫文的臉龐,覺得胸腔都要炸開了。
他一時沒忍住,就立刻撥出了裴主編的電話。
裴主編的電話鈴音一直是《紅玫瑰》,這會兒,電話裡從陳奕迅低沉的歌聲連著三次唱成機械的女音也沒人接。
楚繹淒愴壯烈的赤子情懷,於是最終沒能投遞出去。
楚繹出去時,皮條兄還在電梯邊上很有誠意地等著他。
因為做好了準備,所以楚繹這一路走得極為從容,沒事人似的,即使他已經被感冒弄得頭暈目弦手軟腳軟了。
他以為一顆寧死不屈的心加上救兵在後,待會兒再混賬的場面他都能hold住了,但事實就是這麼不從人願,在他恍然無覺的時候,一雙看不見的手在四樓給他畫了大大一個懵逼圈。
首先,從電梯出來轉向走廊,遠遠就望見流光溢彩的長廊裡,一位服務生直愣愣地站在那。
看見他們,服務生迎面走過來,只看了楚繹一眼,就對他身邊的那位皮條兄說:「吳先生剛才換了房間,讓我來知會您一聲。」
於是,他們就只能跟著服務生一塊兒朝前走,走到走廊盡頭的房間門口,皮條兄手搭上門把手,剛把雕花木門推開個縫兒,身後一股巨大的力道把楚繹連著皮條兄一起猛地推進了房間。
楚繹身子往前竄了幾步好一陣眼花繚亂,勉強站穩腳跟才看清,那位傳說中在圈裡能呼風喚雨的吳總面無人色地被兩個男人架著,兩條腿無力地打著彎還瑟瑟發抖,顯然旁邊兩個人一鬆手,他就得硬生生地給跪。
典型的蒼天饒過誰系列。
吳公子也沒顧上房裡又進了別人,衝著沙發那頭哭訴道:「表哥,那筆生意的貓膩我真是事先不知道,我也是被人糊弄的,看在我媽的份上,你就饒了我這回吧。」
這什麼情況?
《五十度灰》劇情轉跳到清理門戶了?
而能讓這位不可一世的吳公子慫得沒個人樣的人,楚繹順著他面對的方向看了一眼。
頓時如遭雷擊……
一個高大的男人就靠著沙發背長腿交疊地坐在不遠處的沙發上,雙手擺在大腿,骨節分明的修長十指隨意交叉著。一身深藍色的毛呢西裝如刀裁般的挺括,讓他顯得斯文優雅。
但英挺的劍眉下一對深邃黑眸,看著楚繹的眼神銳利得像是一把隨時能直插心臟的刀子,渾身上下透著生人勿近的冷漠和強勢一如當年。
楚繹趕快站直身體,下意識地挺起腰桿,垂下了眼睛。
臥了個大槽!
這特麼就有點尷尬了。
秦佑!!!
能感覺到秦佑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幾乎有種能穿透人的實質。楚繹頭暈得腦子裡像是攪漿糊似的,靠著僅存的幾分清明開始衡量這個舊交現在攀上,結果到底是解圍還是送死。
他不確定秦佑是不是還記得他,但僅有的兩次見面,七年前他完全是花樣作死。
今天看起來……好像也是……一副活不到下集的樣子。
楚繹整整過了十秒鐘才敢重新抬起眼簾,時隔七載之後,他的眼神再次專注地凝在了這個對他來說意義不可謂不特別的陌生男人身上。按時間算,楚繹估計秦佑今年三十有餘了,但時光沒在他俊逸的面容上留下太多的痕跡,只是,氣質比之前更加冷肅內斂。
兩廂對視,秦佑好看的薄唇緊抿成一條線,看著他的眼神帶著意味不明的探究和疑惑。
即使覺得自己處境狼狽,楚繹還是強扯著嘴角露出了一個他能做出的最燦爛的笑容。
「嗨,好久不見。」
雖然笑著,而且心裡怵得要死,但不適時的,楚繹覺得說出那四個字的時候有種莫名的悲愴逆流成了波濤洶湧的黃河。
白駒過隙,光陰如梭,七年啊,雖然住在同一個城市,但楚繹,真的沒想過自己還能再次見到他。
話音剛落,楚繹看見,秦佑本來冷冽的黑眸微微閃動一下。
秦佑目光直直地投注在他身上:「怎麼是你?」
雖然聲音清冷得沒有任何情緒,但也沒多少敵意。楚繹背上冷汗涔涔,這會兒才鬆了一口氣,他瞟一眼吳公子,佯裝坦然地對秦佑說:「吳總請我上來喝杯酒,看來,現在不是時候。」
旁邊吳公子一見不對,對著秦佑鬼哭狼嚎,「表哥,我真的只是想請他喝杯酒,再說,我也不知道他是你的……。」
秦佑蹙起眉頭嫌惡地瞟他一眼,吳公子立刻被按了消音鍵似的沒了聲響,渾身抖如篩糠。
秦佑站了起來,緩步踱到楚繹面前,兩個人面對著面,楚繹感覺到自己似乎整個人都被籠罩在面前高大男人的陰影裡。
那種壓迫感幾乎讓人窒息,就和七年前如出一轍。
但楚繹還是迎著秦佑的目光對視回去,他默默看著秦佑漆黑如墨的眼睛。
一秒……兩秒……
秦佑緊繃的唇角突然舒展開,很輕地笑了聲。
「你走吧。」他說。
楚繹這會兒才發現自己整個背都被汗水浸濕了,只覺如蒙大赦,沒敢多留一秒。
轉頭一邊朝著門口走去一邊自我解嘲地想,他兩次遇見秦佑的時候都很狼狽,但他這次好歹是全須全尾地走。
總算沒像七年前那樣頭破血流,哈!
但走到門口,西服壯漢中的一個替他拉開的門,就在楚繹一腳剛要邁出去的時候,沒有人看清事情是怎麼發生的——
一直蜷縮在角落裡沒有出聲的皮條兄突然掀開身邊的人衝出來想要奪門而出,而正在門口的楚繹被他猛地朝邊上推了一把。
楚繹完全猝不及防,身子朝前一個趔趄,額頭重重地撞在大理石門框的尖利稜角。
他自己甚至聽到了彭的一聲,前額一陣劇烈的疼痛,聽見耳邊似乎很喧鬧,但楚繹腦子裡一片空白,甚至都顧不上逃了。
腳跟站穩時他手摀住額頭,身體緩緩蹲下來,單膝跪在了門邊的地上。
片刻後,一隻沁涼的手托起他的下巴強迫他抬起頭,楚繹再睜開眼時,視線中全是一片觸目驚心的猩紅。
就連秦佑俊眉緊皺的臉也被血光染紅了,但哪怕是這樣,秦佑挺拔的輪廓還是被吊燈融融漾出一圈光暈,俯視楚繹的樣子就像高高在上的神祇。
秦佑冰冷的手指掀開他額發的時候,楚繹認命地閉上眼睛,心裡苦成了一灘黃連水。
他兩次見到這個人,兩次都被開瓢。
以後他要是再自立flag,一輩子吃方便麵都沒醬料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