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轉眼又到週末。

　　卓宣特地發信息確認去他家裡看球賽的事，免得小鄭給忘了，其實小鄭還真想忘了，因為他現在看見卓宣就會想起祁真對他說你是不是喜歡我，夢中記憶歷歷在目，那一口血哽在喉嚨不上不下的感覺尤為鮮明。

　　真是作孽啊。

　　沒奈何，答應了人家就要做到，小鄭提著一簍螃蟹，還有一些蔬菜來到卓宣家。

　　對方所在是個別墅群，進小區門需要身份驗證，小鄭本來還以為會很麻煩，結果主人家居然早早等在小區外面，只差沒有舉塊牌子上書「恭迎小鄭大大」了。

　　「你等了多久？」小鄭有點不好意思。

　　「沒多久沒多久，你怎麼還帶東西過來！」卓宣笑逐顏開。

　　「出去吃也麻煩，叫外賣又太沒誠意了，我廚藝不咋地，將就一下，做幾個菜，對付對付，你別嫌棄。」

　　卓宣二話不說拿過他手上的東西，小鄭搶不過，只好由得他去了。

　　聽見小鄭這話，卓宣的眼睛霎時充滿粉紅色的泡泡。

　　上門總不能空手來，但他吃遍山珍海味，再吃我那手藝，的確也就是將就了——這是正常人小鄭的思維。

　　天啊，大大居然要親手做飯給我吃，就算黑暗料理我也能吃三大碗！不，大大做的一定是珍饈，怎麼可能是黑暗料理——這是死忠粉絲的思維。

　　球賽還有兩小時，做一頓飯綽綽有餘，螃蟹洗乾淨，上屜蒸好，再炸個薯角，炒個蘆筍鮮菇，兩個男人足以對付。

　　小鄭在廚房忙得不亦樂乎，扭頭一看，卓宣沒在客廳看電視，而是站在廚房門口看他，還以為他餓了，小鄭對他笑了一下：「再等會兒，螃蟹馬上就好了。」

　　大大對我笑了。卓宣已經聽不見他在說什麼了。

　　滿世界黯然失色，卓宣眼裡只有小鄭的笑臉，連螃蟹吃到嘴裡也食不知味。

　　小鄭見他心不在焉，就問是不是不合胃口，卓宣當然連連搖頭，說好吃得不得了，肉嫩又多，鮮菇跟蘆筍的火候也剛剛好，依舊保持時蔬的鮮嫩口感，炸薯角就更不用說了，外酥裡嫩，令人回味無窮。

　　末了卓宣捧著一隻螃蟹道：「這只留著，不吃。」

　　小鄭奇怪：「為什麼？」

　　卓宣：「大大為我做的螃蟹，當然要留存起來，以後好時不時拿出來欣賞。」

　　「……」小鄭對粉絲的腦回路實在無從理解。

　　其實拋開粉絲對偶像的崇拜濾鏡，小鄭跟卓宣還是很合得來的，對方在他面前從不擺架子，看球賽也能站同一個球隊，聊起球隊歷史和戰績都是如數家珍，相逢恨晚。

　　看球少不了喝酒，兩人不知不覺幹掉一打啤酒，啤酒喝完了，就用紅酒將就，他們喜歡的球隊贏了，歡呼雀躍下，難免又多喝了一些，幾種酒混合下去，神仙都頂不住，小鄭迷迷糊糊醉倒，也不知道卓宣如何了。

　　他本以為最近卓宣沒打賞，趙成蹊也死了，穿書的夢境應該告一段落了，結果再度睜眼之際，自己居然又變成皇甫華藏，只不過這次不是在上回療傷的山洞裡，而是在一處四周混沌，水火不清的地方。

　　這是……尺天池？

　　尺天池不是一個池子，而是一個混沌世界，處於第一重天和第二重天之間，在小鄭之前的更新章節裡，殺了窮奇的皇甫華藏和祁真兩人都得到突破第一重天的資格，順利晉陞到第二重天，但他們並沒有看到預想中的繁花勝境，而是來到尺天池。

　　這裡有冤魂無數，日夜哭泣嚎叫，又有凶獸殘魂，受縛不得解脫，唯有將誤入此地的人一併拉入阿鼻地獄，與它們共沉淪。

　　在小鄭的設定裡，皇甫和祁真之所以會來到尺天池，其實是一個陰謀，第二重天有位德高望重的大能，將尺天池當作自己煉魂的法寶，以拔擢俊傑為名，實際上將第一重天晉陞的修士全都囚禁在尺天池中，少有人能逃出生天，就算有人能耐非凡，最後真能衝破禁制到達第二重天，他也不會知道是那個大能的陰謀。

　　「這是哪裡？」

　　小鄭扭頭一看，祁真就站在他旁邊四處觀望，一臉莫名所以。

　　「這裡叫尺天池。」

　　祁真皺眉：「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是作者。小鄭心裡有小小的得意，但他很快發現這種得意毫無用處，都被困在這裡，祁真是男主角，遲早都會出去，反觀他……

　　腳下白氣氤氳，乍看上去仙氣繚繞，實際上這些白氣都是冤魂凝聚，恨意千萬年無法消散之後聚攏而成，它們會一點點侵入修士的肌膚，影響修士的心智，最後讓人在這裡自相殘殺，癲狂至死。

　　祁真不知其中內情，看著白氣頑皮纏上自己衣角，伸手想去碰，卻被小鄭一把抓住手腕。

　　「別碰。」

　　祁真的視線落在小鄭那只修長冷白的手上，不知怎的有點不自在。「你還說你不是對我有意，怎麼又頻頻藉故非禮？」

　　他怎麼從來沒發現他筆下的男主角這麼自戀？小鄭翻了個白眼，鬆開手：「那些白氣都是殘魂心神，沾上了沒好處，我這是救你。」

　　祁真定了定神，抬頭四顧。

　　「我們要怎麼出去？」

　　「找到陣眼。尺天池其實是第三重天遺留下來的一個人為法陣，被第二重天的人利用之後，才會變成現在這樣的混沌困境，陣眼有八處，只要分別破除，應該就能出去。」

　　小鄭發現即使是在夢境裡，所有感知也都是真實的，他上次被窮奇打傷了，身體也會痛，醒來之後還有四肢百骸的酸疼，就跟被一隻大象碾壓而過一樣。這次也不例外，皮膚不小心觸碰到白氣時，會產生灼燒一般的痛感，疼得他立馬縮回手。

　　而且穿書夢境長短，也不是由小鄭控制的，需要有一個契機，譬如說上次重傷吐血，再譬如說上次差點被爆菊……

　　打住！

　　他心有慼慼然看了祁真一眼，後者回以莫名其妙的眼神。

　　陣眼其實不難找，小鄭又是作者，知道這些陣眼是按照八卦方位來排布的，不過其中還有生門死門之分，所以破除陣眼也要注意順序。

　　祁真跟在他後面，眼看皇甫言行舉止越發熟悉，忍不住出言試探：「……小鄭大大？」

　　小鄭背脊一僵，慢慢回過頭。

　　「卓宣？」

　　卓宣驚喜交加：「大大，真的是你？」

　　小鄭扶住額頭，哀嚎一聲：「你怎麼也穿進來了？」

　　卓宣也很無辜：「我一直都在，一開始是變成趙成蹊，後來又變成祁真，來回轉換，我自己也糊塗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小鄭一聽，臉都綠了：「那上次，在山洞裡，趙成蹊說他是男扮女裝的那回，該不會也是你吧？」

　　卓宣搖頭：「什麼男扮女裝？我穿成趙成蹊的時候一直都是女的，胸口兩團肉，我自己都不自在。」

　　小鄭鬆一口氣。

　　「我們還是先找找出去的路吧，不然以後每次進來都被困在這裡，也是糟心。」

　　說罷他就繼續往前走。

　　「大大。」

　　「嗯？」

　　小鄭回過頭，眉目宛然。

　　卓宣的心莫名就安定下來。

　　「沒什麼，我是想，能跟你一起來到這裡，也算是獨一無二的體驗了。」

　　人家要見大大是去簽售會，去見面會，結果他是直接穿到大大的書裡跟大大一起玩cosplay，這份體驗也是沒誰了。

　　小鄭卻有點發愁：「以前我還會去琢磨這一切到底怎麼發生的，但現在我已經懶得理會了，就想著怎麼脫困。」

　　有小鄭在，卓宣的心情悠閒了許多，他甚至不急著離開了。

　　「這個尺天池，是你接下來打算寫的嗎？」

　　小鄭點點頭：「過了尺天池，就到第二重天了，這是祁真在第一重天的最後一個考驗。」

　　卓宣四處打量，讚歎道：「很有創意，不愧是我家大大創造的世界！」

　　小鄭早就被他誇得麻木了，從一開始連忙制止，到後來臉紅，現在連臉紅都省了，一張臉皮麻木不仁，內心毫無波動。

　　「找到了，這就是陣眼！」

　　小鄭忽然站定，在他前方，白氣流動速度不明顯地慢下來，並形成一個小漩渦，緩慢流動，不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卓宣上前探看。

　　「有什麼法子破除？」

　　「一力降十會。」

　　小鄭道，反手現出長劍，劍光朝陣眼狠狠插入！

　　白氣停滯了片刻，又開始緩緩流動。

　　「我的靈力不夠，你也上！」小鄭能感覺入手有一股很大的反彈力，正把他的劍死命往上頂，他不得不咬著牙讓卓宣幫忙。

　　卓宣二話不說，祭出自己的靈劍，也跟著插入陣眼中。

　　合兩人之力，終於將陣眼破了。

　　小鄭出了一頭白毛汗，來不及吁口氣：「還有七個……我幹嘛要寫這麼扯淡的副本，簡直坑爹！」

　　卓宣忍不住笑，給他遞了一個帕子。

　　小鄭道謝接過，擦了擦汗，旋即奇怪，問他哪來的帕子。

　　卓宣說祁真本來就是個潔癖，你在第三章的時候曾經設定他隨身攜帶一條帕子的，你忘了？

　　小鄭輕咳一聲：「一百多萬字以前的細節，是有點模糊了，其實我這個設定，本來是為了以後給他泡妹子用的，可以給妹子擦擦汗，交換交換定情信物之類。」

　　卓宣接道：「沒想到這條帕子的第一次卻用在皇甫身上。」

　　這話怎麼聽怎麼彆扭，小鄭糾正道：「我們現在只是在夢境裡，不影響書裡的主線情節。我現在算明白了，書裡的內容跟我們夢境的經歷是兩條交叉線，互相影響，但並不一樣。」

　　卓宣：「那我們是怎麼會來到同一個夢裡的？」

　　小鄭苦笑：「也許是因為我是作者，而你是對本書念想最大的讀者？也許是因為男主角祁真成精了，也有怨念了？我不知道，現在追究這些沒有意義，咱們趕緊先擺脫這個副本再說，你沒感覺我們體內的力量正在流失嗎，再這樣下去，這些怨氣會腐蝕我們的修為，最終把我們的肉體也吞噬掉。」

　　卓宣無所謂，他還覺得能跟大大這樣單獨相處的機會不多，待的時間越長越好。

　　「反正是穿書的夢境，醒來就沒了吧？」

　　小鄭搖頭：「我不知道，但肯定是有影響的，每次我在書裡待的時間越長，醒過來之後整個人越累，要是在這裡丟了性命，搞不好現實也會跟著斷氣。」

　　最後一句自然是開玩笑的。

　　說話間，兩人又陸續找到三四個陣眼。

　　但陣眼需要耗費的靈力越來越大，別說小鄭，連祁真都漸漸吃不消。

　　「我們休息一下。」他見小鄭唇色慘白，伸手拉住他，不肯再讓他嘗試。

　　小鄭抹了把臉，有點懊惱：「對不住，要不是我寫了這書，也不會把你牽扯進來。」

　　「要不是這本書，我也沒法跟你見面，我很高興，真的。」卓宣笑了一下，「你也見過我在外人面前的樣子，高傲冷漠不愛說話，很討人厭吧？」

　　「也沒有……」小鄭摸摸鼻子，毫無說服力地反駁。

　　卓宣說自己從小父母離異，母親早亡，老爹又忙著生意，一年到頭見不到幾次面，父子親情很淡薄，他也從小習慣在一個人的世界裡生活，留學生涯只讓他更獨立得近乎孤僻，他也從來不覺得自己需要任何朋友親人，直到網絡小說的世界朝他敞開大門，他彷彿看到了一個瑰麗廣闊的天地，在這裡，心靈可以自由放飛，只有想不到，沒有做不到。

　　「特別是認識了大大你。」

　　被一雙好看的眼睛凝視，是什麼感覺？

　　就像他的世界裡只有你。

　　如果是個姑娘，眼下怕不已經怦然心動。

　　但小鄭自忖直男，所以他也只是臉上熱了一下，然後道：「你別老叫我大大了，現實裡這麼叫有點奇怪，直接喊我鄭霄吧。」

　　卓宣眨眨眼：「霄霄。」

　　小鄭：「……」

　　他感覺哪裡不對，但又說不上來。

　　哦，隨便你吧。小鄭麻木想道。

　　剩下最後一個陣眼，尺天池裡的氣流徹底被兩人攪亂，四處咆哮飛舞，環繞著兩人，彷彿要將他們撕碎。

　　小鄭耳邊傳來各種哭泣尖叫，傾訴自己死得如何慘，生前如何被人暗害，又有怨氣洶湧而來，想要將他們吞噬殆盡。

　　兩人不得不祭出法寶抵抗，那些聲音竟能穿過法寶重重禁制，直接闖入靈台深處。

　　小鄭心魂受其震盪，白氣立時窺見破綻，紛湧捲來，他感覺胸口一痛，不由慘叫往後跌倒，吐出一口血。

　　「霄霄！」卓宣大急，將自己手頭能用的法寶全都放出來。

　　一時間七彩光芒與混沌怨氣交織糾纏，令人眼花繚亂。

　　再這樣下去，他們永遠都出不去！

　　反正是穿書，反正遲早能回現實，拼就拼了吧！

　　小鄭意識到這一點，尺天池的威力，他再清楚不過，而且在小說裡，他本來就有一個還沒下筆的隱藏設定，這個設定也是祁真最終能夠脫離尺天池的關鍵。

　　「你去陣眼，把劍插進去！」他沖卓宣喊道。

　　卓宣不疑有他，並指為劍虛空一劃，靈劍化為綠光從手中飛出，直直射向陣眼。

　　與此同時，小鄭咬咬牙，雙手結印，噴出一口心頭血在合攏的手指上，整個人霎時被一團白光包圍。

　　卓宣反應不及，眼睜睜看著他整個人被白光裹住，最終也化為一道光芒，掠向卓宣那把靈劍。

　　他頓時明白對方想做什麼了。

　　以身殉法，用性命與他的靈劍結合，注入陣眼，補充不足的靈力，為他離開尺天池搏出一條血路！

　　「霄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