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追絮（完）　蘇四‧楊絮番外

　　天氣有點熱，楊絮洗完衣服後自己也出了一身的汗，倒是他面前的水潭水質清涼透澈，仔細看還能發現時不時游過的一群魚苗兒。

　　他把洗好的衣服裝在盆裡，挪到一邊放好，自己就著清涼的水洗了一把臉。水面波瀾迅速泛開，從清淺的岸邊一直延伸向對面，觸碰到直立的巖壁，瞬間消散。

　　他看了一會兒後便忍不住走了神，直到一陣風吹過，附和著臉上還未乾的水珠傳來一陣涼意侵入皮膚，驅散了粘附在身體上的熱意，也拉回了楊絮的思緒，他舒了口氣，抬手擦乾臉。

　　他回過頭，見小弟正乖巧地蹲在一邊玩耍，巴掌大的小臉不再像以往那樣呈蠟黃色、瘦的沒幾兩肉的模樣，來到這兒後每日吃得飽睡得足，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好了起來，白嫩中透著幾分討喜的血色。

　　看到弟弟的轉變，楊絮無比慶幸自己當初做下的決定，能夠被少爺買下，是他這一生中最幸運的事情。

　　原本楊絮並不用走到這一步，就像濟安堂的劉掌櫃說的，欠他的銀子可以慢慢還，多久都沒關係。只是他過不了自己這一關，對方已經照顧他頗多，之前他爹還吊著最後一口氣，所以無論如何他都想努力一把，如果可以把人救回來，那欠再多的銀子他都有動力去償還。

　　可是一直與他和弟弟相依為命的爹還是去了，弟弟年幼不知事，對前路的茫然和動盪不安的處境一下子全都壓在了楊絮身上，讓他心中滿是無措和慌亂。

　　身上沒銀子，在城裡租的屋子也快要到期，那幾日他過的渾渾噩噩的，心情混亂到此時的他自己都不願意去回想。

　　楊絮抬起一隻手搭上額頭，徐徐吐出一口氣，心想還好，一切都過去了。

　　爹爹入土為安，弟弟健健康康，自己也不用再擔驚受怕，眼下的日子幾乎是他能想到的最好……而自己，也不應該再貪心更多。

　　“阿兄？”

　　見他捂著額頭，以為他身體不舒服的楊柳當下一把扔掉他手裡的樹枝，小跑著朝楊絮跑來，緊張兮兮地抓住了楊絮一隻手，圓圓的眼睛裡登時映出他兄長無可挑剔的模樣。

　　因為蘇朗說過讓楊絮不要再遮臉，楊絮就沒有再塗抹他那個把臉色變得蠟黃的藥汁，露出他那張雌雄莫辯的真容。

　　“莫怕，阿兄沒事。”他衝小弟露出一個笑。

　　楊絮不笑時就很好看，笑起來更好看，整個人流露出一種雨過天晴的明艷，漂亮的很。以前他每次卸掉藥汁都很怕自己的臉被誰看見，因為他對那些人粘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實在太過記憶深刻，怎麼甩都甩不掉。

　　所以別說是笑了，就連面都少敢露。

　　但是自打來了青山寨之後，即便他每日頂著這樣一張艷驚四方的模樣，也從來沒誰用那種色瞇瞇的目光看他。

　　就連寨子裡最喜歡好看之人的少爺本人，望著他也是欣賞頗多，並不讓他覺得被冒犯。

　　“柳兒喜歡這裡嗎？”楊絮問弟弟。

　　這個問題他其實不止一次問過弟弟，有意思地是他每次都能得到不一樣的答案，從一開始的“不知道”然後是“阿兄喜歡柳兒就喜歡”，所以這一次他又樂此不疲的問了。

　　而小楊柳也沒讓他失望，說出的仍舊是與之前每一次都不一樣的回答，只是這個回答卻恰好是楊絮最想聽到的答案。

　　“喜歡。”楊柳小心翼翼地拉住他一根手指，“阿兄呢？”

　　楊絮蹲下視線齊平地望著自己的小弟，笑道：“嗯，阿兄也喜歡。”

　　他看了眼天色，察覺自己這一趟出來的有點久，再不回去，只怕是啞嬸要擔心了，於是便拉了弟弟一隻手，另一隻手抱著木盆，往回走。

　　這邊兄弟倆相親相愛地手拉手走了，後面水潭邊的樹林裡，嘴裡叼著一根草的蘇四做賊似的從樹上一個輕躍跳下來，手裡還捏著一條已經死透了的蛇。

　　落地無聲。也沒驚動還沒走遠的兄弟倆。

　　蘇四站在原地，懶洋洋的眸子就那麼定定落在楊絮的背上，好一會兒他收回目光，垂眼掃了下手上的毒蛇，下意識便想隨手一扔。

　　可抬起手後又頓住了，他想到那兩兄弟每日都會過來水潭這邊洗衣服，要是不小心發現了蛇的屍體，鐵定會嚇一跳。

　　蘇四往四周掃了掃，目光落在對岸的樹林裡，選定了一個位置之後，這才揚聲一丟，死蛇打著轉兒的飛向一根樹枝，軟綿綿的掛在樹枝上，不走近了看根本發現不了。

　　完了之後，蘇四洗了下手，慢慢悠悠地跟在那兄弟二人後面往回走。

　　楊絮一路上完全沒察覺到自己和弟弟身後跟了個大活人，因為拿著東西又牽著個人，他一路上都走的很慢，他畢竟不是什麼大戶人家出來的，也經常幹活，身上力氣是有的，所以倒也不覺得累。

　　不過小楊柳被他拉著走了一會兒後，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麼，便把自己的小手從兄長手裡抽了出來：“阿兄，我自己走。”

　　楊絮也由著他，笑著摸了下弟弟的頭：“嗯，柳兒現在越來越厲害了。”

　　剛來那會兒他身體虛，走不了多遠的路就會累的不行，是少爺央著蘇大夫給他們看過之後，開了幾長藥膳方子，讓他們每日燉來補身體，吃了一段日子之後，加上每日都會鍛煉，效果這就一點點的出來了。

　　聽到兄長這麼說，小楊柳有些開心地揚起了下巴：“柳兒會越來越厲害的，保護阿兄。”

　　楊絮高興地應道：“好的，那阿兄就等著柳兒。”

　　一路上回到寨子裡，啞嬸果然已經在院門口張望了，見到他們這才鬆了一口氣，對倆人露出一個笑容。

　　“嬸兒。”楊絮叫了一聲，小楊柳也跟著喊了一聲，“嬸嬸。”

　　啞嬸高興地朝小楊柳招了招手，又指了指院裡案桌上擺著的一些葡萄，示意他去吃。

　　楊柳兒明顯意動，不過還是詢問地看了眼他兄長，直到楊絮點頭讓他去，他才邁動著小短腿往桌邊跑去。

　　“嬸兒，那我去晾衣服了。”

　　楊絮知道啞嬸特別喜歡小孩子，對他們兄弟也很是友善，住在一起的這些日子心裡對她十分感激，把她當長輩一樣尊敬著。

　　啞嬸對他比劃了幾下，楊絮看懂了，這才笑了笑，走到院子另一邊的竹竿下去晾衣服。好趁著日頭曬乾後，再給他們家少爺和姑爺送回去。

　　之後他便沒有其他的活兒幹了，等到晚飯時刻再和啞嬸一起準備晚飯。

　　這就是楊絮在青山寨的日常，撇開幹活的時間，還會有一大半的閒暇，清閒之下，楊絮偶爾會編一些草鞋給大夥兒備著。

　　他手比較巧，編出來的草鞋穿鞋不僅舒服，也很涼快，是除了木屐之外，大夥兒天熱時最喜歡穿的鞋。

　　蘇朗見狀詢問過他，要不要跟著五叔學習木工的活兒，楊絮受寵若驚，忙不迭答應了。所以之後清閒時他便會去跟著蘇五學習。

　　這一日也不例外，弟弟有啞嬸照顧著他完全放心。

　　目送他的身影進入到蘇五的院子，蘇四皺了皺眉，沒有再繼續跟下去。

　　他暗中觀察這兄弟倆已經有一段日子了，從朗兒結契那時候開始的。他們倆身上的嫌疑早就被排除了，但是蘇四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麼還是會下意識地跟著他們。

　　老實說一開始他對朗兒買下來的這兩兄弟並沒抱太多的期待，因為實在太弱了，無論是身體還是心性，都不堪一擊。硬要說起來，楊絮給蘇四的第一印象，也是這個。哪怕當日面對那個紈褲的刁難，楊絮挺直了腰桿不為所動，在蘇四看來依然還是毫無威懾力的。所以他也沒指望著他們來到寨子裡後會有多大的作用。

　　但是出乎意料地是，這兩隻在他眼裡如同綿羊一樣的兄弟倆，卻是一點一點的變得柔韌起來，一個褪去了眼底的郁色，一個褪去了膽怯，整個人由裡到外有了煥然一新的變化。

　　蘇四不動聲色地觀察了那麼久，對這兄弟的過往也有了一定的瞭解，他知道他們過去應該吃了一些苦頭，不然楊絮不會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想到自己之前懷疑對方，蘇四心裡破天荒地生出了一點點愧疚之心。於是每次得了點啥好東西，總是會避開他們兄弟倆，通過啞嬸轉交給他們一份。

　　當然這些，楊絮都不知道。

　　蘇四大爺也不打算讓他知道，當然，他也沒打算停下自己這種暗搓搓盯著對方的行為。

　　蘇朗知道他這種行為後，毫不客氣地打趣著告訴他這種行為就是一個大寫的癡漢。

　　楊絮模樣好，寨子裡的人大多都比他年長，除了一開始被他的美貌煞到，彆扭了幾日，之後看久了習慣了，便也不再扭捏，對於這個比蘇朗大不了兩歲的青年，都拿他當晚輩看待。

　　只有兩個人是例外，那就是小五小六。

　　每次去吃飯時，如果是楊絮上菜，經過他倆身邊時，這倆必定都跟個毛頭小子似得，簡直是手腳都不知道放哪兒放了，沒出息的模樣讓大夥兒笑話了機會。

　　不外乎都是打趣他們是不是看上人家楊絮害羞了這種。

　　起初蘇四也沒把這話放在心上，後來聽到的次數多了，不禁就有點不大痛快。

　　他以為自己介意的是小五小六那兩個沒出息的反應，怎麼說也是他自己一手調教出來的，這表現要是放在黑虎營裡，那是絕對要被狠狠操勞一翻的。

　　直到有一日，他聽到了蘇朗和楊絮的談話。

　　“阿絮，你心裡有沒有中意的人啊？”

　　蘇朗其實也是吃飽了沒事幹，閒得無聊忍不住想八卦一番，沒想到聽到他這話的楊絮臉紅了一下之後，抿嘴搖了搖頭。

　　蘇朗：“！！！”

　　如此心口不一的反應他要真信了才怪，於是某人就跟嗅到了某種氣息的動物一般眼睛瞬間亮的跟個小燈泡似得：“真的？”

　　楊絮知道自己一定是臉紅了，因為他也感覺自己快燒起來了，從來沒和人談論過這個問題，他從頭到腳寫滿了不自在。

　　蘇朗見他臉紅的快要爆炸也不好再追問，只是可惜地砸吧了一下嘴，暗搓搓地換了個問題來問。

　　“你放心我不告訴別人，我就只問你，是咱們寨子的人嗎？”

　　楊絮下意識點了下頭，回過神來猛地搖頭，這下不只是臉，連脖子都紅了。

　　“好好好，知道了。”

　　蘇朗安撫了他一下，背過身卻是若有所思了起來。

　　阿絮動心的人，會是寨子裡的誰？

　　他敢說對方自從來到這兒之後，接觸的最多的人絕對就是自己，再之後就是他和阿湛鬧彆扭時讓他跟阿湛接觸了幾日，只是蘇朗也清楚，阿絮對自己和阿湛沒有那種心思，相處了這麼久，這點看人的眼光，他還是有的。

　　就在這時，蘇朗忽然想起了他們初見時的場景，心裡隱隱約約地浮現出一個名字。

　　如果真是他，那就有意思了。

　　少年杏眼漫不經心地往身旁掃了兩眼，唇邊悄然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他本來還想幫一幫阿絮的，不過眼下看來，應該是不用他出手了，自然會有人比他更著急。

　　蘇朗想的也沒錯，因為當天夜裡，他的房間就出現了一個不速之客。

　　知道自己已經暴露的蘇四大爺開門見山地道出了來意：

　　“朗兒，我想問你要個人。”

　　蘇朗故作不知：“四叔要人怎麼要到我這兒來了？”

　　蘇四不跟他兜圈子：“他的賣身契不是在你手上？”

　　“不是哦，”蘇朗笑得跟隻狐狸似得搖了搖頭，“沒有賣身契，所以如果四叔想要阿絮的話，得讓他自己點頭才行。”

　　楊絮和他弟弟的賣身契蘇朗早不知道丟哪兒去了。

　　蘇四和他對視了片刻，確認少年不是在說笑之後，站了起來：“行，我知道怎麼做了。”

　　蘇朗一樂，衝著蘇四調侃了一聲：“四叔，美人有三好，身嬌體柔易推倒，你可要注意著點哦。”

　　蘇四腳下一頓，頭也不回地走了。

　　調戲完人的蘇朗想著以後有戲看了，不禁嘿嘿一笑。

　　他一臉樂呵地轉過身，就見他家老婆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朗兒，為夫十分好奇，所謂身嬌體柔易推倒到底是個怎麼的身嬌體柔易推倒，你能仔細地給為夫解惑一下麼？”

　　蘇朗：“……”

　　要命，他就是想調戲一下四叔，怎麼就把這只醋罈子給打翻了？

　　“阿湛……夫君……我可以解釋……”

　　“等等，不要在這……唔——”

　　夜色漸深，屬於某對夫夫倆的閨房樂趣才剛剛開始。

　　至於蘇四和他的美人，那又是另一個開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