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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定卿卿不放鬆》第56章
第56章 056

 元易直眉梢一挑, 摘下佩刀「啪」一下擱在他跟前的几案上,一字一頓道:「你憑什麼求娶。」

 陸時卿答得不假思索:「憑她想要的,我都願且能夠給。她第一想要元家滿門無災無禍, 平安順遂,我可在朝周旋,令她一生無憂穩妥。她第二希望政治清明, 天下海晏河澄,我願身體力行,還大週一個太平盛世。她第三羨慕東籬采菊, 避世絕俗的安逸生活,待朝局一定,我便即刻辭官, 帶她歸隱林間,做山水閒人。」

 他的語氣緩慢卻鄭重,聽到最後, 元易直略微一怔, 眼底閃過一絲異色,攥在腰刀上的手慢慢鬆了下去。

 若說前兩條是他認定的,一個男子為人夫,為人臣理該竭力的事, 那麼第三條便是他無論如何也不曾料想的, 陸時卿看起來絕無道理去做的事。

 歷來掌權勢易,守權勢難,拋卻權勢, 難上加難。

 他起始以為,這個看起來有點倨傲,有點氣盛的年輕人,或許準備口若懸河地誇讚他的女兒,言表他的愛慕之情,炫耀他的涵養與前程,卻不意他會講出這番話來。

 好像他一生所為所求,不過就是把她想要的,全都給她。

 而他也當真懂得她,對她的瞭解甚至不亞於他這個父親。

 此情此景,元易直不可能毫無動容。他心中那股跳竄的火氣漸漸消弭,許久後,揀了上首位置坐下,似乎這才願意給陸時卿一個敞開心扉一談的機會,雙手成拳,撐膝道:「但倘若可以,我希望她所嫁之人不必富貴,不必顯赫,而能夠越簡單,越平凡越好。」

 言下之意,陸時卿顯然不符合這一點。

 似乎是早有預料,他淡淡一笑:「您也說了是『倘若』。正像今有朝局如此,元家不可能獨善其身,她也不可能嫁給您口中所謂簡單之人。那麼,這個人為何不能是我?」

 誠然,陸時卿再不簡單,卻起碼不是皇室中人。

 元易直的眼光卻霎時變得鋒銳無比,不答反問:「元家不可能獨善其身,陸侍郎身處高位,恐怕也無法在聖人與眾皇子間謀得一個急流勇退吧?」

 「當然。」陸時卿毫不避諱地道,「陸某也並不打算急流勇退。誰堪當大任,我便擁誰上位。放眼大周皇室,您應該看得到,這樣的人,唯一而已。」

 這是已經乾乾淨淨攤出了老底。

 元易直聽後沉默半晌,嘆了口氣:「陸侍郎,我感激你的毫無保留,也看見了你的勢在必得。你是精於言語之道的政客,懂得揣摩人心,擅長以理服人,但我是一位父親。」

 「如果今天,你是在跟我談滇南的糧收,邊關的守備,我可能已經答應了你。但這事不行。」他指指耳朵,「事關小女一生,我這做父親的,不能用聽,而得用看的。」

 陸時卿唇角微彎,站在他面前拱手道:「多謝滇南王殿下讓步,今日得您這句話,便是我目的所在。」

 元易直被他這話說得一愣,似乎有些驚訝。

 他解釋道:「我想娶她,卻並非急於眼下。今日在此,我不費一兵一卒,說服了您,得到一個能夠證明給您看的機會,這就足夠了。」

 他之所以急於跟元易直言明求娶之意,是因知道聖人必將插手這樁婚事,恐怕不久便會與元家商議。一旦他比聖人晚一步說明,哪怕他是真心想娶元賜嫻,元家人也很難相信。

 他不喜歡陷入那樣無法辯白的被動。

 陸時卿在心裡暗暗盤算的時候,元易直卻在想,這個年輕人當真了不得。這求親之舉就好比行軍借糧,以萬石之請,求千石之應,令施糧者心甘情願給了糧食,卻還反過來覺得對他有所虧欠。

 手段,誠意,魄力,這個人一樣都不缺。

 元易直點點頭,起身提起佩刀,道:「如此,希望陸侍郎答應我一個要求。」

 「您說。」

 「我想,在元家願意應下這門婚事之前,你不要再跟小女見面了。小女此前有失當之處,是我這做父親的管教無方,但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陸時卿笑笑:「我答應您。」

 「告辭。」

 「我送您。」

 陸時卿一路送元易直出府,臨到府門前瞧見曹暗匆匆奔來,向他請示道:「郎君,瀾滄縣主此前落了些衣物在府上,可要順帶請滇南王替她帶回去?」

 元易直的面容陡然一冷。

 陸時卿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飛快地眨了兩下眼,然後答:「不必了,她說給她留在這裡。」

 這簡直是在挑戰一位父親的底線。

 偏陸時卿說完,卻跟沒事人似的,朝臉色鐵青的元易直頷首笑道:「您請慢走。」

 元易直氣得鼻翼翕動,險些都要咬碎了牙,但他能怎麼辦呢,賴在人家府上不肯走的是他女兒,他也不能蠻不講理地暴揍陸時卿一頓洩憤,畢竟對面站著的不是市井之徒,而是朝廷命官。

 他最終把著腰間佩刀,一字一頓地道:「好小子,你給我等著!」

 同一時刻,身在馬車內的元賜嫻若有所應,抱緊了馮氏的胳膊,緊張兮兮道:「阿娘,我好像突然感受到了阿爹的憤怒,咱們要不還是回頭看看吧。」

 她剛才已與阿娘敘過了話,得知他們是先回了家,聽說她去了陸府,便連馬車也沒下就匆匆往永興坊趕,根本就是來抓她包的。

 馮氏不免失笑,拿食指點了下她的額頭,輕聲細語道:「你阿爹又不是悍匪,幾時胡來過,你就這麼擔心那個陸侍郎?」

 元賜嫻把腦袋挨在她肩頭,咕噥道:「當然擔心了。」要是阿爹把他揍慘了,改天再來下一個姜家,誰幫她整啊。

 馮氏彎著嘴角,回想了下:「是長得相貌堂堂,難怪把我們窈窈迷得神魂顛倒。」

 元賜嫻露齒一笑:「我就知道阿娘是識貨的。既然如此,叫他給您做婿好不好?」

 「那就看他過不過得了你阿爹這關了。」

 *

 元賜嫻回到元府,揣著顆心左等右等,終於等到元易直進門,瞧見他鐵青的臉色,她想問不敢問,最後只好叫阿兄給她探探口風。

 結果得到的答案是,陸時卿並沒有娶她的意思,已向阿爹表示承諾,今後不再與她來往。

 元賜嫻說什麼也不認。與其叫她相信陸時卿對她沒有絲毫男女之情,不如講,一定是阿爹以勢欺人,逼他就範的。

 可是她的美色竟然戰勝不了拳頭嗎?

 元賜嫻感到十分挫敗,想衝去找陸時卿問個明白,卻被元易直勒令不許,接連幾日,牆也爬了,窗也跳了,門縫也擠了,逃一次被抓回來一次。最後只能接受了殘酷的事實:陸時卿真的屈從在了阿爹的淫威之下。

 否則怎會這麼多天過去了,一點消息也不給她呢。

 元賜嫻的心在咆哮。她花了大半年才弄到手的人啊,竟然被她爹一嚇給嚇沒了。還是不是親爹了啊!還能不能好好做父女了啊!

 她一連哭喪了數日的臉,好不容易有一天,聽說聖人請阿爹入宮議事,才算活了過來,趕緊打起精神,準備再一次出逃,卻是剛一溜出偏門,就見一輛玄色馬車緩緩駛來,停在了她跟前。

 她下意識覺得這馬車有點眼熟,止住腳步,果見裡頭下來個不算熟人的熟人。

 正是永興坊一別再未見過的徐善。

 她微微一愣,四顧幾眼,為免被人盯梢,趕緊迎他入裡,緊張問:「先生怎麼來了?」印象中,徐善從未如此突然造訪,她怕他是有什麼急事。

 陸時卿注視她一會兒,暗暗嘆口氣。他也不想讓徐善來,奈何答應了元易直,短時間內不再與她來往,那麼陸時卿不能做的事,只好由徐善做了。只是若挑元易直在府的日子,必然風險重重,便是一聽說聖人召了他入宮,就急匆匆趕到了勝業坊。

 倒沒別的意思,就是想見她一面。

 元賜嫻不知道,其實先前倆人沒見的一月,他也常常會刻意繞經勝業坊,到了元府門前,就掀簾看看她和元鈺又塑了什麼樣的雪馬,然後隨筆畫下來。那些畫堆在他的書房,已有厚厚一摞。

 陸時卿收斂了遐思,偽了聲,找了個藉口答她的話:「是六殿下令徐某給縣主帶個話。」

 元賜嫻一聽他果真有要緊事,便顧不上自己的行程,忙將他請到了書房,與他面對面坐下後,示意他講。

 陸時卿這才緩緩道:「殿下說,感謝縣主上回在罔極寺提醒他注意姜家。」

 元賜嫻一愣之下才記起是有這麼一回事,見他不再往下說了,著急問:「然後呢?」

 然後?然後就沒有了啊。

 陸時卿搖搖頭:「就只是這句話。」

 「……」

 元賜嫻差點沒氣得冒煙。她錯失了找陸時卿的時機,就為聽徐善替鄭濯道一句感謝?誰要他謝了啊!

 她一張臉跟著心一起揪了起來,一副欲哭無淚的模樣。

 陸時卿一愣一慌,問:「縣主怎麼了?」

 元賜嫻癟著嘴委屈道:「沒怎麼,可能是天意吧,我本來想趁阿爹不在,去找陸侍郎的。」

 陸時卿一噎。敢情她跟他想到一塊去了,早知道他老老實實等在陸府就行了。

 他的心在滴血,面上則克制道:「是徐某來的不是時候,實在叨擾了,這就告辭。」

 這就快馬加鞭回府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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