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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凰台》第388章
第387章

 秦昱到底是正元帝的血脈,要動刑絞殺便要在菜市口羅列罪證,當年他被貶為庶人就已經讓皇家蒙羞,如今要殺他,又怎麼能大張旗鼓。

 秦昭本也下令關他一輩子,可他既給秦昱下了定語「喪心悖德」,便是不打算再留下他的性命了,這些臣子有一半是出於義憤,另一半便是揣摩聖意,何況秦昱的所作所為,不忠不孝至極,就算絞殺了他,也是罪有應得。

 激進些臣子,還有勸說秦昭不必留到他過年:「年節元日都要祭祀祖先,先帝在天有靈,見庶人秦昱如此悖德妄行,也會明白陛下一片孝心。」

 秦昭與秦昱,再無血緣也有兄弟之義,如今要殺他,自然要等滿朝文武都上奏勸說,等到朝中都有人嘆息陛下實在宅心仁厚時,他便抽出師朗那份卷宗,那幾個江湖人以偷盜帝陵定罪,開年之後立斬,若有妻兒家小也一併審明知情於否,倘若知情,同罪並罰。

 跟著又在秦昱的名字下面,用硃筆寫了一個酒字,賜他一杯毒酒,饒過齊王府滿門,還給秦昱留下一付全屍。

 這御印用過,便要封筆掛印,等待元月三日之後方才開筆理政事。

 秦昭坐在甘露殿裡給衛善剝橘子,隨手把橘皮扔在銅熏籠上,熱氣烘得滿殿都是橘香柑香,衛善昏昏欲睡,聞著這味兒,也精神一振,口裡含了個橘瓣兒,含含渾渾道:「這下可算安了心,再不判定,我這門檻都要叫人給踏破了。」

 除了宋良娣隔幾日就要進宮來之外,連碧微也過來探聽,待聽見衛善道:「總有就是這幾日的事了。」的時候,雙手疊在膝頭,問衛善討了個恩典,出了甘露殿,便帶著承佑去了梅花林。

 此時正是梅花盛放的時節,碰上落雪,梅花開得越發精神,素馨閣外俱是梅花香氣,她帶著承佑,在梅林之中置下香案,親手折下梅花供在瓶中,又將親手做的點心擺在案前。

 承佑不必母親開口,規規正正的跪在拜褥上,給李太姬磕了三個頭,低聲道:「害死乾娘的罪人將要伏法,乾娘在天之靈得以安息。」

 兩人就在梅林裡給李太姬點起香燭,在銅盆裡燒化元寶紙錢,灰燼與梅香細雪一同捲到半空,待銅盆灰冷,兩人這才抱著香梅回到殿宇中去。

 衛善嚼著橘子,把橘渣吐到帕中:「賜他一杯毒酒,倒真是便宜了他,殺母弒父原該千刀萬剮才是。」

 秦昭挑了挑眉頭,先往她嘴裡又塞一片,跟著伸過碟過去,接她口裡吐出來的肉渣:「他到這會兒還想見我,以為傳國玉璽能夠救他一命,這麼吃也太費力氣了,叫人搗成汁兒給你喝罷。」

 衛善搖一搖頭,張口又含了一瓣橘子:「這一胎也不知為何,竟這樣睏倦,再不動動嘴,還不知要胖成什麼樣了。」

 她懷太初的時候,正是秦昭欲在晉地立穩腳跟的時候,他在寧州退北狄兵馬,衛善在晉王府中通絲路商道水路船道,每日都不得安閒,小睡片刻又要見人,哪似如今這般一覺睡到日上三竿。

 到懷承燁的時候她正留在京中作質,更要打點精神與正元帝周旋,防著秦昱暗箭傷人,相隔千時還日日為秦昭殫精竭慮。

 懷這一胎把之前欠的那些都補了回來,好吃好睡,握著書卷就打起盹來,還不足三月,面頰就圓了起來。

 秦昭伸手替她揉腰,挑了個糖仁核桃送到她嘴裡,「除夕夜裡賜他一杯酒罷。」

 當年楊雲越也是除夕夜死的,還是秦昱親自送他們出的城,當年楊家一家沒能死在同一日,如今就也在除夕送他上路,不知黃泉路上,還有沒有楊家人等著他。

 衛善第二日便召了宋良娣進宮來,對她道:「就讓承慶除夕那天給他父親送一頓飯罷。」

 宋良娣只知秦昱必死,卻不知死期是哪一日,聽見除夕讓兒子送飯,心裡又害怕又欣喜,從此齊王府就算是盼到了頭,兒子也再不必受他父親的連累,趕緊跪拜:「妾知道了,多謝娘娘全他們父子情宜。」

 說完這句便見衛善又靠在大紅抄手引枕上打瞌睡,趕緊退出殿去,坐車回到了齊王府,雖是年節,

 齊王府門前卻沒掛起大紅燈籠,閤府人都在戰戰兢兢等著陛下發落庶人秦昱。

 朝廷雖未曾大肆宣揚,可秦昱盜墓依舊傳得滿城風雨,還有那些個閒人專程跑到齊王府站前來看熱鬧,宋良娣生怕兩個兒子聽見什麼混帳話,不許他們再上街去,日日派車從宮門口接回家來。

 她進府門之前,吩咐管事道:「把門口的紅燈籠掛起來罷,也沒幾日能掛了。」等秦昱一死,承慶還得恪守人子的禮儀,依舊要穿白,宋良娣深恨他死都不死得遠一些,兒子一戴孝,可不天下皆知了。

 齊王府裡這才掛起紅燈,宋良娣數著日子,讓廚房預備一隻雞一條魚幾塊燒豆腐,再添上一碗蒸飯,宮裡派了人來,宋良娣握了兒子的手:「咱們的苦日子就要到頭了,不論他說些什麼你都不能聽。」

 承慶抬起頭來,看著母親,他心裡很有幾分害怕,當著母親的面卻不敢表露出來,怕母親憂心,對她點頭道:「母親放心罷,我去送了飯,就進宮中與母親弟弟匯合,一同守歲吃年宴。」

 宋良娣送兒子出門邊,眼看他上了車,吩咐管事道:「不論他說了什麼,都要報給我知道。」

 承慶長到這麼大,還是頭一回來到大理寺,他一句話都不必說,早就有人打點好了,領著他一路進了牢房。

 牢房中很是潮濕,踩上一腳,都覺得靴子沾了水,有極淡的血腥味,他知道關在這裡的犯人都是罪大惡極的,耳朵裡時不時傳來哀鳴聲嚎叫聲。

 管事跟在承慶身後,看他腳步越來越慢,提點一聲:「王爺,宮中還等著王爺去宴飲。」

 承慶這才快步往前,低頭行到了秦昱的牢房前,見裡頭一盞油燈,破被中一團蜷縮起來的灰影,獄卒拿鑰匙叩了叩門鎖,又掃了一眼承慶,退到一邊,等著送他出去。

 秦昭已經賜了他一死,沒想著死前再折騰這個人,師朗也不打算折辱正元帝的兒子,上頭都沒旨意,獄卒也不敢難為這位「王爺」,進了大理寺再出去又還當官的也不是沒有,給了他被縟,也不曾剋扣他的食水,他在牢中倒也沒有挨餓受凍。

 聽見獄卒叩響門鎖,還當是要提審他,從被子裡緩緩鑽出來,盯著門外,借油燈的一點微光,看見個半大的少年站在門外,眯著眼兒看了半天,也沒認出這是自己的兒子。

 承慶背著光,秦昱卻是迎著光的,他看向自己的父親,與記憶中那個身著錦袍,姿容俊秀的男人,半點兒都不相像了。

 承慶見他眯著人,竟倒退了一步,想起數年之前那個夜晚,他親眼看見父親用一根羅帶縊死了王妃,好讓王妃給他頂罪。

 那些日子王府裡人人噤若寒蟬,母親告誡他不許出去,可他還想讓父親似小時候那樣把他抱在膝頭,跟皇祖父炫耀他又會寫什麼字,會背什麼詩,於是拿著自己的字想去正房找父親。

 院裡一個下人也沒有,又是夜裡,他走到迴廊下,從窗縫中聽見屋裡母妃的聲音,母妃脾氣很大,自己又不能生養,可卻待他很好,還問他想不想住到正屋來,當她的兒子。

 承慶自然還是眷戀自己的母親,卻不敢說不,此聽見她大罵父親,說他毒害太孫,說他這輩子都別想做夢當皇帝。

 承慶驚得動彈不得,連聲兒都不敢出,眼睜睜看見父親套住了母妃的脖子,那條羅帶越勒越緊,人臨死之前的慘狀,都映在他眼底。

 他也不知是怎麼逃了回去,回去之後便發了一場高熱,等他病好了,母妃已經落葬,母親自來不喜這個正妃,卻替她做了衣裳鞋襪,悄悄送出去。

 承慶把這些話告訴母親,母親捂了他的嘴,他病中迷迷糊糊時,幾乎全都說了,宋良娣只得日夜守著床榻,恐怕被別人聽見。

 秦昱還沒想到是兒子來送飯,端坐問他:「你是誰?秦昭跟前的黃門小太監?他總算要見我了。」越說越是興奮,他就不信天下還有人對玉璽不動心,真的不動心,他還當什麼皇帝!

 承慶哆嗦了半晌,終於從喉嚨裡擠出兩個字:「父親。」

 秦昱怔住了,他往欄杆前來,就著燈火終於看清了承慶的模樣,承慶從管事手中拿過食盒,隔著門遞進去:「今日除夕,母親讓我來送年飯。」從食盒裡取出一隻燒雞一條魚,擺在大牢泥地上。

 秦昱當然知道今天是除夕,他聽見花炮聲了,在外這些年,被幾個江湖人拘禁驅使,什麼樣的苦頭不曾吃過,他總想著待有來日恢復爵位,便將這些人活活虐殺,方能報心頭之恨。

 就算在獄中,他也篤定秦昭會為了傳國玉璽饒他一命,可到此時,看見這兩碟菜,知道是讓兒子送了斷頭飯來,他瞪著承慶,撲上去踢倒了菜餚,握著欄杆的手早已經爛得不成樣子,伸手想要勾住兒子肩:「你去告訴秦昭,我要見他!」

 管事一把將承慶拖到身後:「王爺小心。」

 秦昱怔住了:「你當了王爺……」他又用那種承慶絕無法忘記的目光看著他,「你當了王爺,自然不會替我去求情了。」

 承慶被嚇得發抖,正是此時,獄卒取了一甕酒來:「有菜無酒不像過年,算是給你的添的。」說著遞到秦昱的手裡。

 秦昱見了酒還有什麼不明白,他退後半步,神態瘋癲:「他知道了……他知道了,他讓你來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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