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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凰台》第291章
第291章 宮穢

 符昭容若是痛哭求饒, 雖不能活命, 卻還能少受些折磨,可她如此口硬,正元帝斷不會留她一個好死。後宮中這些女人, 他一個也沒放在眼中過, 高興了給些賞賜,不高興就扔過一邊, 再寵另一個就是。

 他拿這些女子當作貓狗一般看待,卻不曾想會被自己養的貓撓上一下,眼光從符充容身上刮過去,又看向那銀針紮著的木偶:「你說……你愛喬昭儀?」

 正元帝語意古怪,民間確有磨鏡一說,宮裡這許多宮人太監,結對食的確也不少,正元帝還曾問過王忠, 要不要找個人侍候著, 可王忠說他一個人早就慣了,徒弟們都聒噪,何必再添個女人。

 話是這麼說, 外頭的宅子卻依舊置著,正元帝聽了也只笑一笑, 不曾當真,可他沒想過自己後宮之中,會有女子互相愛慕。

 符昭容脆聲應道:「是, 她雖不愛我,可能日日看見她,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荒唐」兩個字,正元帝卡在喉嚨口說不出來,他看著符昭容的臉,自她承寵以來,這還是頭一回看得這麼仔細,到得此時,符昭容是活不成了。

 衛敬容看了符昭容一眼,知道她這是想要保住喬昭儀的命,這才一口認下罪責,從來都知道她們要好,原來竟是「夫妻」那樣的情誼。

 衛敬容一隻手輕輕顫抖,心底不忍,闔闔眼兒又再張開,提氣正聲問王忠道:「符昭容的話可當真?」

 王忠躬著身子,這樣的陰私事被抖落出來,一個殿的宮人只怕都不能活,符昭容此行既是保住了喬儀的命又保住了她身邊人的性命。

 以皇后的身份此時也站不得干岸,又深知衛敬容絕不會看著人死,何況符昭容又一口應下。搜撿宮室時人多手雜,搜出什麼來哪裡能一一記住,低聲道:「確是,從符昭容殿中搜出來的。」

 符昭容一聽,人雖跪著眼睛卻發亮,先看向衛敬容,跟著又看向王忠,最後才看到正元帝的身上,衛敬容攥緊了拳頭,側身跪倒:「是我治宮不嚴,才會有此等事,陛下治我的罪責罷。」

 正元帝待她跪穩了又伸手把她扶起來:「皇后仁心一片,眼底哪裡見得這些醃髒事。」

 衛敬容氣息一滯,正元帝又看向符昭容,見她面上竟半點沒有懼色,倒笑了一聲,手指頭摩挲著手上的玉扳指:「符昭容以巫蠱詛咒皇嗣,既然認罪,就上大刑罷。」

 衛敬容的手腕還被他鬆鬆扣著,聽見大刑,整個人都在顫抖,正元帝安撫似的拍她兩下,握了她的手道:「我記著皇后愛吃紅白炸元宵,席上怎麼不見,王忠,讓典膳送上來。」

 符昭容被人堵著嘴拖了出來,兩個健壯宮奴一左一右拖行她,雪地上留下三行印子,兩和腳印,一行是她被拖行留下的痕跡,她眼睛瞪得極大,目光停在喬昭儀的臉上,衝著她笑,又對她搖頭。

 喬昭儀在殿外等待傳喚,她原來生得就白,此時一張臉更似結了霜,眼看著符昭容被拖出來,人就要撲上去,兩人相伴十數年,早已經心意相通,尋常在殿中,看一眼都知道彼此在想什麼,她笑時,她便搖頭,匆匆幾步跟上去,被人一把扯住了。

 林一貫先一步出了殿門,娘娘與大監力保下喬昭儀,若她此時露出些什麼來,既廢了皇后娘娘一片心,又把自己落於死地,兩隻胳膊牢牢架住她,低聲道:「符昭容舍了性命保下娘娘,娘娘萬不能在此時犯傻。」

 他嘴唇急急掀動,一口氣說完這些話,喬昭儀眼前一花,胳膊被緊緊架住,眼看著符昭容被人拖走,喉嚨口發不出聲來,眼淚落了滿襟,正昏沉間,聽見正元帝的話:「這是怎麼了?」

 林一貫趕緊把她交給宮人:「喬娘娘嚇得差點兒昏過去。」

 衛敬容到這會兒不再發抖了:「巫蠱人偶就在她偏殿之中,受了驚嚇也是常情,扶她回去殿中歇息罷。」說著看了兩個宮人一眼,兩個宮人都知這是鬼門關前走一遭,閻羅王竟然放了行,哪裡還敢讓自家娘娘犯傻,一左一右扶住了她。

 正元帝卻不開口放行:「嚇住了?」他看著雪地上兩行腳印,想到喬昭儀確是從來膽小,要不然也不會被嚇得落得胎。

 喬昭儀整個人發木,心裡明鏡一船,一眼就知道符昭容的意思,也知道皇后娘娘必然替她說了好話,被人扶蹣跚幾步,還未走下台階,人就昏了過去。

 正元帝一揮手,著人用籐椅把她抬了回去。

 哪個殿宇中搜出些什麼來,王忠一一記著,那些美人采女,有的發往掖庭為奴,有的閉門思過,正元帝在席中牢牢扣住衛敬容的手腕:「這許多年,你也累了,似這等人事,交給下頭人去辦,何苦累著自己。」

 徐淑妃眼見兩人都沒回來,知道大事不好,又見衛敬容這個模樣,立時起身舉杯,笑意盈盈:「臣妾願替娘娘分憂,若有辦不來的,再來請教娘娘。」

 她從來都是賢妃淑妃,衛敬容給她定下一個「淑」字,倒是最合適不過,此時突然換了語態聲調,衛善一剎時間彷彿看見了楊雲翹,跟著才回過味來,她學的就是楊雲翹。

 後宮不和才是正元帝願意看到的,他把朝堂之術用到了後宮上,衛敬容垂下眼簾,並不舉杯,干晾著她,叫她難堪,可徐淑妃的臉上笑意未斂,當著正元帝的面那一盞酒給飲盡了。

 正元帝笑得一聲:「晏兒也大了,這些年都沒給他定下封號來,等過了元宵節,讓禮部議一議。」徐家升了官兒,秦晏跟著封王,徐淑妃趕緊從案後繞到前頭來,跪拜在軟毯上叩謝皇恩。

 正元帝彷彿突然想起了這個兒子似的:「早就該封,拖了這許久,兒子的心裡可不會怪我罷。」秦昰是六歲上封的王,如今秦晏也是差不多的年紀,正該給封號了。

 殿中小宮妃們,便是還能坐著的,都縮著脖子不敢說話,原來後宮一片和樂,四時節中大夥一處賞玩,還從未有過似如今這樣暗潮洶湧的時候。

 正元帝說完這些,忽然又道:「今兒是元宵,便不見血了,符昭容降為采女,先關起來,等過了節再收拾罷。」

 兩個字說得殿中人人心中一顫,小太監送上一碟子紅白炸元宵來,衛善坐在衛敬容的身邊,緊緊挨著她,替她夾了一個元宵。

 正元帝沒把巫蠱之事扯到皇后的頭上,不是他不敢,而是此時他不能,清江大軍在衛平手下,營州邊軍在衛敬堯手裡,晉地擴軍五萬,加上原有四萬,有將近十萬人,這十萬報的還不定是實數。

 若是衛平一不作而不休,倒向了大夏,江寧王立時就可發兵,正元帝便只得收攏權力,不僅不怪罪皇后,反而加倍的體貼,團圓之夜,還留在了甘露殿中。

 兩人面對面時,軟聲開口:「我說你是心慈,你自個兒從來不認,你哪裡見過外頭那些陰謀詭計呢。」說著上摟住衛敬容的肩:「我也知道你這回是為著什麼同我生分,昱兒行為顛倒,說不準也是受巫蠱詛咒之惑。」

 衛敬容背脊挺得筆直:「是我治宮不嚴,再沒想到她會有這樣的膽子。」那木偶年深日久都已經被摩挲得發光,符昭容也確是認了,這個娃娃已經做了許多年了。

 正元帝拍拍她:「咱們也到了該享福的年紀,底下還有這許多兒媳婦,哪裡就非得你自個兒打理宮務呢?」

 讓徐淑妃管著宮務是假,要提起太子妃來才是真,衛敬容只覺好笑,手底下這麼些人,徐淑妃還是昭容的時候學了一年,件件大事都能拿得起來,太子妃這麼些年了,還被楊寶盈比在後頭,竟要讓她管理宮務。

 可她一口應下:「倒也好,她學了幾年,也該出師了,總不能一直扶著幫著,往後她自個兒也得料理這些。」

 兩人說的話對口不對心,正元帝暫時安撫住她,衛敬容也假作自己確是後悔,帝后二人冷戰了半個月,又和好如初。

 喬昭儀大病一場,接連發夢,夢中呼喊不止,徐淑妃親自去看,見她短短幾日,人瘦成了竹竿,眼睛也木呆呆的,既不肯吃飯又不肯用藥,一心求死。

 徐淑妃苦勸她無用,最後氣道:「娘娘為了保你,難道不擔罪責?陛下不過此時不發落罷了,你這模樣,對得起阿符嗎?」

 喬昭儀的眼睛一下子活了,她盯住徐淑妃的臉,眼睛幹了幾天都沒掉下淚來,忽得落淚:「我們可是拜過天地日月,對著燈火菩薩發過誓言,我自然要對得起她。」

 符昭容是如何死的,後宮無人肯告訴她,可她心知必是死得很慘,心裡燒了一個洞,怎麼也填不滿,突然間聽了這話,倒有了新指望。

 老老實實養了一個月的病,病好了去往甘露殿請安,衛敬容看她瘦了一圈,倒比原來更添了顏色,喬昭儀拿了繡花樣子給衛敬容看,指著上頭的八寶攢花:「這個原來是宓充容拿手的花色,我學了許多日子,如今也能繡了,娘娘少什麼只管讓我來做就是,宓充容能做的,我也能做。」

 衛敬容怔忡片刻:「你……你安心養病罷,才出了這事,陛下一時也無興致再進後宮……何況他也不會信。」不信喬阿二人當真無情。

 喬昭儀突然笑了:「他會信的,他自己沒有,自然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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