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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凰台》第307章
第307章 曼陀

 師朗正跪在下首等正元帝判斷, 此時欲退難退,聽見秦昱說「手刃真兇」, 猛得抽了一口氣,既然齊王能進殿來哭陳這番話, 那麼齊王妃便凶多吉少了。

 世人皆知齊王與齊王妃是兩小無猜一同長大,楊妃在時便欲與母家結親, 楊雲越也是支持秦昱的一支不小勢力, 他此時說殺便殺, 怎不叫人膽寒。

 師朗目光定定看向毯上的金繡龍紋,欲退不得, 耳中儘是秦昱的哭聲, 他卻埋首闔眼, 心中微微一嘆, 以齊王的心性, 只怕已經想了許久了, 終於尋到這個契機。

 師朗是情急之下受命查案, 既要查案就要寫判詞,他與幾位同僚在偏殿之中面面相覷,誰也不知該當如何落筆。

 事雖緊急,這份判詞卻不得不斟酌,寫的錄的都明明白白擱在眼前, 師朗執掌大理寺,素以清正耿介為名,他不必同僚落筆, 自己親手抄寫一份,思忖再三,落筆寫道「此事非涉太孫,而涉陛下。」

 這份判詞幾人傳閱,大理寺寺正嘆息一聲:「事涉太孫,不可妄言。」幾人能在一處,便是素日交好,把師朗的手按下,從他寫中取出判詞來,重新謄寫一份,交到師朗的手裡,搖一搖頭道:「袁公去得早了。」

 袁禮賢在世時行事作風硬派,與同僚之間也絕無什麼人情走動,朝上諸臣都嫌他辦事不圓滑、不寬忍,可直言犯諫這一條只有他能做敢做。

 齊王夫妻又絕脫不開干係,不論此時說些什麼,都恐怕失了聖心,這一筆塗抹了去,師朗此時反而慶幸這一句不曾留下。

 他欲退不得,正元帝卻以此為家醜,他氣得動彈不得,還是王忠扶住他的胳膊,打量了眼色,輕聲道:「師大人且去罷。」

 師朗如蒙大赦,趕緊起身,躬著身子退了出去,行到殿門外,同僚正在外頭迴廊,來來回回踱步等他,見他出來,急步湊過來低聲道:「如何?」

 師朗搖一搖頭:「忍也。」他說得這句,見同僚不明其意,也不再說,還回偏殿中去,思量著要不要給晉王妃送個口信去。

 衛平與師清如久在清江,輔國公府只靠著管事打點,雖是衛家有意避禍之舉,師家一家卻也感念在心,如今女兒已經兒女雙全,頭胎得子,輔國公吹吹打打往師家送喜餅來。

 師朗雖有避嫌之意,可人情往來卻不能少,女兒嫁進了輔國公,從此跟晉王府也已經斷不了關係,事關重大,晉王又征戰在外,總該給衛家透個底才是。

 太監沏了茶來,師朗飛快寫了條子,正握在手心裡,抬頭就見那太監很有些面熟,衝著他笑出個梨渦,一面遞茶一面把這條子捲進袖子裡:「大人用茶。」

 師朗捧起茶盞,一盞茶還未飲盡,就聽見正殿中傳出消息來,齊王妃因楊家一家殞命懷恨在心,欲毒殺太孫,事發畏罪自盡,奪去她王妃封號,貶為庶人,不得入皇陵。

 楊寶盈掛在了殿中橫樑上,宮人太監把她被橫樑上解下來時,她早已經氣絕多時,跟著楊寶盈的宮人都是秦昱後來調派上來的,與她也沒多少情份,可一見之下依舊軟倒在地。

 還是個膽子大些的太監從床上取了錦毯來,蓋在楊寶盈的身上,餘下凳子綢環皆不敢動,急報到了正殿去,說的自然是齊王妃自縊身死。

 師朗一出殿門,秦昱便跪行到正元帝面前,嗚咽不止,直到正元帝問他:「你找到了真兇?」

 秦昱聞言哭聲一頓,他只當大理寺早已經有了定論,若不如此,也不會親手了結楊寶盈,只為逃脫罪責,他哭得伏地難以起身:「盈盈見到事發,統統招認了,她一直對舅舅舅姆之死耿耿於懷,兒子帶她去義莊收裹尸身,是想全了她最後一點孝心,誰知她親見慘狀,反而釀此毒計,欲害承吉。」

 「這麼說,都是她一個人做的?」正元帝在人前從不示弱,到此時卻忍耐不住,一回兩回,回回都是女人,肩不扛手不能提,偏偏一個個都敢行此背逆事。

 「兒子若是早知又怎麼能夠容她。」說著「咣咣咣」三聲響頭:「兒子絕不知道,此事上天可鑑,兒子是今日回殿,見她面色古怪,藏一金瓶,這才知道她腰間七事裡藏著劇□□物。」

 說著把那件金七事呈了上來,除開金剪子金挖耳,還有一件做工精巧的仙女捧桃小金筒,不過指甲蓋大小,雕得極為精緻,拔開桃尖,裡頭該塞著剔牙金簽,裝的卻是紫紅色藥汁,還有一股香膩味兒。

 這藥是秦昱重金請來的尋陳公寶庫的江湖人士給的,他分明同楊寶盈說得明明白白,用金簽沾過化在水中,調成花餡,這個女人卻蠢得這樣,竟自己加上藥量,只求承吉速死,不是為了報仇又是為了什麼。

 「她現在何處?」正元帝身不由己往後一倒,王忠哪裡扶得住他,勉力托住坐到椅上:「要不要召成國公謹見?」

 正元帝搖搖頭:「不可。」承吉雖醒了,這毒是否可解,尚且不知將來如何,若是魏寬知道要將自己的孫女嫁給一個廢人,又怎麼還肯扶承吉上位。

 文武百官若是知道太孫中毒,又當作何想,才剛立下太孫不久,如何能再立,立儲之事,倒變成了一場兒戲。

 「兒子將她關在殿中,父皇若要問話,只管派人去提審便是。」秦昱親手將楊寶盈縊死,又親手把她掛在了橫樑上,推倒她尋常梳妝時坐的那張圓凳,這才急惶惶到正元帝跟前陳情,只怕再晚一步,就有大理寺官員進殿來。

 她本可以一直當她的齊王妃,要是她乖些聰明些,又何至如此,連毒殺一個小兒都做不好。

 秦昱一場戲唱到此時也已經快唱完了,他表明決心替楊寶盈求死,扒著正元帝的腿:「盈盈罪無可贖,可她到底與兒子一同長大,求父皇賜藥給她,我親自送她去,盼她去時怨氣盡消。」

 正元帝冷然看著他的兒子:「賜藥?她死一人便百罪可贖?」

 秦昱依舊落淚不止,伏地磕頭,磕破了額上油皮,鮮紅一片:「我自知她罪業難消,待我去後,必跪在兄長面前請罪,求父親給盈盈一個痛快。」

 「她叫我不痛快,我還會給她一個痛快麼?」正元帝抬抬眼皮,對著兒子竟露出一點笑意來,笑盈盈道:「你說你毫不知情,又有何證據呢?」

 秦昱瞪大了眼睛,分明六月天,冷汗卻浸透了衣衫,他額上滑落汗珠,正元帝不信他,憑他巧舌如簧也是無用,身子簇簇發抖,便是此時太監進來稟報:「齊王妃自縊身亡。」

 秦昱咬破舌尖,吐出一口血來,萎在地上裝作暈厥,耳裡卻只見正元帝呵呵笑了一聲:「宣太醫,給齊王好好診診脈。」

 太醫就在偏殿守著太孫,秦昱一身冷汗接一身冷汗,眼睛雖緊緊闔著,心裡卻不住害怕,若是楊寶盈畏罪自盡都不能打消正元帝的猜疑,那麼他要如何是好?

 秦昱的脈象卻和太孫一模一樣。

 秦昱的中毒之症比太孫的還更重些,只是到底年輕底子厚,這些毒素雖在他體幾淤積,卻還未毒發,太醫一把診斷報上去,正元帝聽了緊緊蹙了眉頭:「齊王中毒了?」

 太醫伏在地下磕頭答道:「確是如此,齊王之毒,藥性比太孫還更烈些。」

 秦昱懵在床上,一時面色慘白,他把這藥交給楊寶盈的時候,怎麼也不會想到,這藥會被楊寶盈用在他的身上,方才縊死她時,確還有些不忍。到得此時,恨不能叫她死得再慘些。

 正元帝深知兒子的性情,這個兒子說些漂亮話是會的,覬覦皇位也是有的,可他再沒膽子敢親自服毒,用這個辦法來洗脫自己的嫌疑,何況太醫說了,秦昱中毒比承吉更深,用量也更多。

 「毒婦!」秦昱低聲喃喃,不敢叫人聽見,才剛出的那身冷汗幹了,又出一身冷汗,抱著被子驚惶,難道這就是中毒之狀。

 秦昱從來喜怒難定,性情乖戾,連他自己都察覺不出是何時中了毒的,別人也只當是天氣燥熱,齊王殿下的脾氣更壞了,哪裡還會想其它。

 他又常飲止痛藥物,兩種藥性有相同處,此時悔斷腸子也是無用,他「哧哧」喘息兩聲,爬起來要往正殿去,以此脫罪,正元帝絕無話說。

 他心中深恨楊寶盈用自己給的毒來毒殺自己,又慶幸此時服毒還淺,承吉都能醒轉過來,他自然也有法可救,當務之急是先逃脫罪責。

 秦昱被人攙扶到正殿中,做出難以支撐的模樣,對正元帝慘然一笑,伏在地上:「兒子自知罪不可赦,請父親責罰。」他方才一字未提自請懲罰,反是此時提了出來。

 把他剛剛絕口不提中毒事,來彰顯他對妻子最後一點情宜,依舊還在請求正元帝:「求父親准許我收裹盈盈,替她安墳。」

 正元帝確是如論如何也不會信秦昱自甘服毒只為脫罪,既然如此,太孫中毒一案,看起來便與他沒有干係,楊寶盈一死,死無對證,看著他沉吟片刻道:「扶齊王回去養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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