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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凰台》第20章
20.提點

 出了這樣的事,馬球是打不成了,秦昭親自送人出去,楊思召就坐在兩個妹妹的車上一路回城,楊寶盈楊寶麗兩個沒穿騎裝,不能騎馬,又問晉王借了一輛車。

 衛善飲一杯酒,衛平衛修兩個騎著馬過來了,後頭還跟著笑得趴在馬背上的魏人傑,他捂著肚子趴在馬上,騎馬過來跟妹妹連說帶比:「叫馬給踩了……手上桿子都飛出去了。」

 魏人秀紅著臉低聲道:「二哥。」

 瞧見別個跌了馬還笑得這樣,實在太失禮了。這麼想著,就去偷偷打量衛善,她好容易跟衛善交上朋友,怕她看輕了自家,誰知道一眼掃過去,就見衛善臉上也帶著笑意。

 衛善恨不得學著魏人傑的模樣趴在馬上大笑,又怕把兩個哥哥嚇著,面上含笑問道:「怎麼跌了的?」

 魏人傑又哈哈兩聲:「他自家手上的桿子勾著了馬腿……」一面說一面笑得直不起腰來,半天都沒再說出一個字來。

 他這麼一說,幾人臉上都帶著笑意,自己的球杆去勾了馬腿,可不是找摔,衛平還厚道些,衛修已經「噗哧」一聲笑起來。

 跌得那個樣子,人受了傷不說,馬也受了傷,沒笑的只有魏人秀,她還嘆息一聲:「斷了骨頭可要緊呢,得找個好的正骨大夫,傷了肉沒什麼,傷了骨頭可不好。」

 她越是這麼說,衛善越是樂,要是從此瘸了腿,也就不能在禁軍裡當差了,要是傷的再重些,那可真是阿彌陀佛。

 楊思召開竅極早,別家兄弟是戰場上陣親兄弟,楊家也是一樣,楊思齊楊思召兩個專愛年歲不大的小丫頭,先時還有所收斂,等到秦昱登基,兩個就再無忌憚,楊府裡買來的丫頭,一月總要抬出去兩三個。

 衛善就是這時候被碧微召進宮去的,楊思召進宮討了幾回,秦昱只笑:「她又不讓你碰,就讓碧微順順氣兒有什麼不好。」

 衛善和碧微一向勢如水火,碧微才到京城來的時候,衛善待她還尋常,等知道太子喜歡她,便不再理她。衛善打頭不理她,餘下的貴女便沒一個理會她了,也只有袁家的袁妙之還同她來往。

 正元帝雖打著代為撫孤的旗號,碧微也只空有個公主的名頭,那時候受了氣,當了貴妃自然要散散火性。

 衛善只當碧微是要折辱她,乾脆便把她大罵一通,罵她忘恩負義,罵她寡廉鮮恥,罵得碧微一聲不出,跟著就把她送進了小瀛台,說是讓她給太后侍疾,實則是幽禁她,那會兒衛善正中下懷,伴著姑姑,比呆在楊家要強百倍,後來才知碧微是有意這麼做的。

 小瀛台裡雖缺衣少食,可卻比外頭呆著要安穩得多,等到楊雲翹死了,秦昱躺在床上,前方節節敗退,碧微才又放她出來。

 衛善吃不準到底是秦昭做的,還是楊思召他自己倒霉掉下了馬,若是秦昭下手也太快了些,她都沒瞧明白,楊思召就跌馬斷了腿。

 可不論是不是秦昭做的,都要好好謝他,這麼一想便道:「咱們來也沒給二哥帶禮,我記著庫裡有十二扇的青紗屏,明兒叫人給二哥送來,算作暖房禮。」

 那青紗屏和她房裡的紅紗屏是一對,紅紗繡的是禽鳥,青紗上面繡的是花卉,甚個竹石圖寒梅圖,送給秦昭倒是很合適的。

 衛善這麼說,衛平和衛修兩個就知道她這是在高興,又不明白她怎麼就這樣高興了,可她願意送什麼就送什麼,兩人沒一個吭聲,反而是魏人傑捂著肚子瞧了她一眼,他笑得太厲害,肚皮抽了筋。

 笑也笑得夠了,出了事也沒人再打馬球,秦昭去送楊家人,王府長吏引著他們往莊園裡去,園裡還有個靶場可以比秀,又引衛善魏人秀兩個去芍藥圃。

 幾個人剛剛都沒盡興,魏人傑同衛修約定比試,衛修要走之前還盯著衛善:「可不能再飲酒了,有甚事就讓沉香來找我,我叫懷安進城買牡丹果子去了。」

 原是擔心她受到驚嚇,才叫懷安去買了來哄她的,誰知道她半點沒嚇著,還興頭很足的模樣,衛修覺得妹妹這些日子性情變了,又說不出到底哪兒不對。

 天饌樓的牡丹花糕,因著極費功夫,要雕要刻要染色,一隻只有杯口大,花蕊花瓣情態各異,一天就出兩籠,衛善一向都喜歡它做得細巧,據說是前朝宮裡的點心案,破城之前逃了出來,憑著手藝在天饌樓當了大師傅。

 衛善推他一把:「我知道了,你去玩罷。」衛修一直是她體諒人意的小哥哥,要是能多顧著自己一點,也許就不會遭那樣的毒手了,想到此節楊思召光是斷了一條腿怎麼能足夠。

 魏人秀看得羨慕,她的兩個哥哥,可沒有這麼體貼的,從來都把她當男孩子看待,今兒衛善送了茉莉宮粉去,她才敷了一層,魏人傑就掩起鼻子來,感嘆道:「你哥哥待你真好。」

 兩個才轉了一個彎,迎面就碰上了秦昭,秦昭換了一身青竹綢常服,腰上還是那塊龍紋佩,才剛送走了楊家人,往靶場去的時候遇見她們,乾脆把她們送到芍藥園去:「園裡還有個芍藥圃,這些年沒人侍候倒也開得很熱鬧。」

 芍藥正是花期,魏人秀信了,衛善卻不信,進門一眼就瞧出秦昭身邊有許多得用的人,馬球場上虛虛實實,還說清,但牡丹芍藥這樣的花,不精心侍弄是開不出好花來的。

 這園子先是遭搶,跟著又空關了這麼多年,才得了賞賜就理得這樣幹淨,花樓石舫還好打理,花園子卻難清乾淨,短短幾日料理得能見客,也是很能幹了。

 衛善挽著魏人秀,一路穿花拂柳,走過山水長廊,要拐過海棠門時府上的管家過來回稟:「已經把東西送到忠義侯府上去了。」

 在秦昭莊子上跌傷了人,自然得送一份禮去,衛善挑一挑眉頭,秦昭看她一眼:「楊家這位也是逞強,聽說他進了春日便一直滑腸,吃了太醫開的藥也不見好,本來便腰腿無力還非要打馬球,手桿都飛了出去。」

 衛善輕輕抿唇,睨了秦昭一眼,楊思召有小順子時時「關照」,三天五天都要拉一場,太醫院的醫正瞧了只說吃了寒涼之物,楊妃還特意求了衛敬容,讓院正去給楊思召瞧病。

 衛善怕被人看出來,已經吩咐了小順子先歇歇手,過些日子再說,秦昭本不該知道的,難道這樣的小事,王忠也要告訴他?

 她方才薄飲一杯酒,又因為高興,臉上顯出一層紅韻,又像原來那個嬌滴滴的小姑娘了,說起話來連眼都不眨:「那便是他自己不知道輕重,既然滑腸還打什麼馬球。」

 不管他是不是知道了,一把把事推得乾乾淨淨。

 秦昭剛才還一本正經,看見衛善嘴角微翹的模樣倒露出兩三分笑意來,輕輕嗯了一聲:「可不是,不知道輕重。」

 這兩個打機鋒,魏人秀渾然不知,穿過海棠門就是芍藥圃,裡頭有一方小亭,造得極精巧,簷翹,亭上還畫了工筆花鳥,畫的都是芍藥花,還有樓閣一處,半亭一處,說是花圃倒更像個花塢。

 魏人秀再是習武,也還是小姑娘,家裡靶場是有的,卻從未有這樣一片精緻花塢,才剛落坐,便有青衣丫頭送上茶帕,衛善一眼掃過,目光停在亭中一付對聯上。

 「一味黑時猶有骨,十分紅處便成灰。」

 衛敬禹擅書,柳顏王幾家的字都寫得有風骨,又博采眾家之長,揉合兼併,一筆字上工功夫便不弱,《實紀》《要略》兩本書,武人看兵法,文人看書法,還有人往衛家來借手稿的。

 父親善書,母親善畫,衛善兩樣都只懂得一點皮毛,可也知道品評好壞,何況也不須品評,一眼便知是學父親的字,學得有□□分像了。

 此間能寫這樣字的人只有秦昭,可他作甚要寫這樣一付對聯掛在花塢裡,衛善輕輕睇他一眼,輕輕咬住唇角。

 沈家也是世代書香的人家,家中還曾出過一品大員,本來門第清貴家門清白,佔了兩個「清」字兒,也沒能抵得住一個沈青絲。

 書香人家養出來個禍國妖妃,沈青絲這個名字,還是末帝愛她發如濃墨,光可鑑人,才給她改了這個名字。

 沈家要是懂得這個道理,也不會落到最後的地步,沈家倒霉還能說是末帝妖妃再加上一群侫臣,這麼想想衛家倒霉的道理實也差不了多少。

 秦昭是特意帶了她來看這一幅對聯的,他怎麼也沒料著頭一個想到王府違制的竟會是衛善這麼個小姑娘。

 側臉看她,見她盯著對聯出神,目光微凝,長眉輕蹙,小小的鼻子微微上翹,分明還是小姑娘模樣,倒有了大人神態了。

 衛善不知秦昭是不是故意,但他能做到這一步,她也依舊是感念的,回過神來讚一聲:「這對聯寫花極妙。」

 「本不是寫花,不意在這兒也竟也契合。」秦昭指一指外頭三圈開得紅白芍藥:「你挑幾株,挪回去種在園裡,也好賞玩。」

 「這麼挪回去花就死了,我也只能看這幾天的,讓它在這兒開著就是了。」衛善窗前是兩株芭蕉,王府裡原來有花,漸漸越開越少,後來乾脆便不開花了。

 秦昭笑一笑:「擺著看幾日也已經值得了。」

 衛善坐在石凳軟墊上,正元帝答應了她卻沒辦到的事,秦昭替她辦到了,雖沒見著楊思召的慘樣,可他叫聲也知道是跌得極慘的。

 魏人秀往花圃邊剪花枝去,衛善見四下無人問道:「你是怎麼把他跌下來了?」饒有興致,烏眼亮晶晶閃著光,心頭極襯意的模樣。

 秦昭自知衛善是從不與人爭閒氣的,斷一條腿恐怕是她能想到最狠的手段了,既是她能想到最狠的手段,卻不是他會用的手段,小妹才剛多大,楊思召竟敢辱她,眉眼含笑,一隻手握著杯子:「些許小事罷了,我也沒有自己動手。」

 衛善聽他這麼說,心中著實豔羨,若是她手中有得用的人,也不必央求別人了,自己動手還更解氣。

 既然真是秦昭辦的,那她就欠秦昭一個人情,對秦昭允諾:「咱們兄妹同氣連枝,你替我出氣,往後你有事,我也替你周全。」

 秦昭訝然,跟著便笑,想不到自己有什麼能讓她周全關照的,可看她眼中滿是認真的神氣,只當是哄著小妹妹玩,衝她點點頭,正色道:「也好,就這麼說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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