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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凰台》第79章
第79章 喬裝

 此時天光乍亮, 城中還未開市,街道也無行人,章縣令急匆匆奔來, 官袍繫帶扣得歪歪斜斜, 腰帶都不及束好,身後的老翁被兩個捕快架著, 高呼一聲暫且停留, 讓捕快和老翁三個等在碼頭上, 他自己一個人上了主船求見吳副將。

 章縣令還是那付躬身低腰的模樣, 雖有案情對吳三說話也依舊客客氣氣的,可他的話雖說得軟, 卻寸步都不肯讓, 非得把大船攔住,待事情查得水落石出, 方才放行。

 這話一說, 吳□□笑起來, 既無證物又未看清人臉, 手裡什麼也沒有, 上來便要攔住官船, 是憑他的七品官服,還是憑碼頭上那兩個捕快。

 似這等無實據的事,吳三自然不肯停留,本要揚帆起航的,奈何章縣令竟然跪在碼頭上, 衝著衛善坐的船隻下拜,高聲把經過說明。

 那個老翁看見縣令拜了,也跟著跪下磕頭,衛善將將洗漱,散著頭髮,赤著腳踩在軟毯上,人對著妝鏡,便聽船外一陣喧鬧。

 看章縣令竟不管不顧驚動衛善,吳三這才怒起來,揮手就要派人把他的嘴堵住,衛善已經派了宮人出來問詢,她在船裡聽得含混,待沉香進來稟報,她便召了吳副將進來問明究竟。

 聽見衛善問了這麼一句,吳三眉間隱含怒色,他自證所有官船都有兵丁巡視,再不會有人摸黑下船行不軌之事,也就是因為這個跟章縣令頂了起來。

 他是副將,此時手上還有千人軍士,而章縣令不過是個七品縣令,便敢做當面攔船之舉,若不是遇見吳副將,換作了旁人早就動起手來,只要說章縣令無故阻攔官船,衝撞了公主鳳駕,章縣令也難逃罪責。

 吳三緊皺眉頭,不敢對衛善不敬,卻依舊心生怒意,低頭硬聲道:「某以項上人頭擔保,絕不會有此等事。」

 衛善笑了:「誰要你的項上人頭,我要的是清名,哪一個敢往我身上潑髒水,必得揪出來定罪,以禁傚尤。」說著看他道:「吳副將這一路治軍,我也看在眼中,二哥既能派你出來,便是十分穩妥周全的,既然如此,就更得把人抓出來,還軍士清白。」

 就這麼走了,人抓不住,事情又傳揚開,往後提起來,污名就都由衛善擔了,誰知哪個軍士兵丁,只知道是永安公主的護衛欲奸民女。

 吳三一聽,數著日子出來已經月餘,還未到青州,心裡難免焦急,可既衛善這麼說了,只得聽命,下船去扶起章縣令來,讓他把案情說來,又領他往四艦去看,每隔幾步都有崗哨,就算有人要下船,也得報備,輕易也不放行。

 這一路行來,只有採買軍士每到一地就能下船去,可商橋縣本就不在他們預備停靠的港口,章縣令又命人擔了水來,是以這兩天里根本無人下舟。

 吳三領命下去同章縣令分說,章縣令依舊還是那付陪笑折腰的模樣,待聽見衛善真肯停船查證,還那女子一個清白,立時掀袍就跪,沉香在窗邊瞧見「哎喲」一聲,跪得這麼重,彷彿隔著船板都能聽見「撲咚」那一聲。

 沉香放下簾兒,嘆一聲道:「那麼個細腳猴兒,竟還有這樣的膽量。」

 看他回回過來都卑躬屈膝,對著吳三說話,哪一回不陪笑臉,恨不得日日過來跟衛善請安的,見著宮人都不敢看過來,同她們在宮中見的大人們再不一樣,不意竟然徒生膽量敢攔公主官船。

 衛善反而笑起來:「章縣令倒是個難得的人。」

 她也是出來這一趟才知道公主這個身份有多貴重,太守刺史見她也要百般討好,官船一停,貢品便源源不斷送上來,就算她下了令,也依舊止不住。

 一個七品縣令,也選官在即,他能折腰小心奉承,衛善倒不高看他一眼,可他還敢為了百姓報官來攔船,不論政績如何,有這一份心便是個好官了。

 沉香趕緊閉口不再打趣,依舊注視窗外,稟報衛善,吳三跟著章縣令進了城,還帶走了兩個兵丁,餘下的人也都還守在船上。

 不一時懷安又在門外報說:「二少爺請姑娘不要擔心,底下軍士雖有不忿的,有他在不會起亂子。」

 衛善倒不曾想到這個,章縣令剛剛那個舉動當真冒險,這些兵都是長年打仗的,本來就有一股子血性,又憋了一路,看見他在船下磕頭攔船,又跟吳副將起了爭執,竟沒衝下船去。

 衛善趕緊道:「就說是我要還二哥的兵丁一個清白,必得把真賊人揪出來,叫他們稍安勿躁,暫且等待。」吳副將走的時候也已經留下話來,衛善此時再加一把勁,替衛修把人安撫住了。

 舟上人都靜等消息,魏人傑卻是不肯安份的,衛善還沒靜下片刻,窗戶便被叩響了,魏人傑叩了兩下不開,跟著又叩兩下。

 衛善翻了眼兒不理會,沉香幾個也都不敢打開窗戶,魏人傑便一下一下又一下,鳥兒啄木似敲著窗子,堅持不懈就是不肯走。

 衛善把書一闔,氣哼哼走到窗邊,「啪」得一聲打開了窗子,叉腰問他:「你又要做甚?待我哪日把窗戶板兒封起來。」

 魏人傑還想叩下去,一伸手差點兒砸在衛善的鼻子上,趕緊拐了個彎,肉手砸在窗框上,「嗞」了一聲抽口氣,略過衛善問她要作甚,接著她的話道:「那我也能敲木板不是。」

 衛善不同他計較,計較了也沒用,依舊瞪了眼看著他,魏人傑這才摸一摸鼻子:「我想跟著去看看斷案。」上回淩縣的事兒他沒能插上一手,心裡就一直躍躍欲試,好容易又碰上了冤情,自然不能錯過。

 衛善翻了個眼兒:「你要去就去,敲我的窗子幹什麼。」

 魏人傑若是自己能去早就去了,偏偏吳副將下船的時候下了命令,不許軍士私自下船,他去找了衛修,衛修不肯鬆口,這才來找衛善,攛掇她道:「你就不想下去看看?」

 衛善掀掀眼睛,鼻子裡頭輕哼一聲,把臉扭過去,魏人傑一路上大麻煩沒有,小麻煩不斷,也不知道正元帝派了他來到底是盯哨的還是來裹亂的。

 「我要是不答應呢?」衛善問他。

 魏人傑一怔,她要是不答應,那還真沒辦法,想一想道:「那我就一直敲窗戶。」跟著又道:「你真不想管管?我看你也挺喜歡斷案子的,說不準又給你立一塊碑呢。」

 衛善氣得發笑,屋裡幾個宮人也都掩了嘴笑,魏人傑卻覺得自己說得有理,又拿手叩叩窗框:「去罷,就當瞧瞧熱鬧。」

 此時天光漸亮,碼頭上擔菜的賣魚的人都多起來,三三兩兩交頭接耳,分明就是有人摸門的事兒傳了出去,魏人傑看著怎麼能忍耐得住:「我看這個縣令有膽色,倒不是個糊塗的。」

 他這一句倒讓衛善心中略動,想看看這個章縣令究竟有什麼法子能斷下這個案子來,船上沒人下去,那賊人又逃脫無蹤,吳副將人是去了,卻滿心怒意,不定就真肯配合,她還真有些好奇這個章縣令要如何辦案。

 魏人傑看她不說話,知道是有幾分意動了:「哎哎,去罷。」

 衛善抿抿嘴唇,伸手就要關窗,魏人傑拿手一擋,手指頭差點兒夾在窗縫間,衛善跺了一下腳:「你這個呆子,我這麼去也太招搖了,自然得換一身衣裳去。」

 衛善關上窗子,魏人傑恨不得退到二里外去,背著手等得一會兒,明明只有一刻,可他心裡焦急,好似等過了春夏秋冬。

 心裡急得似火燒,偏偏又不敢去催,在甲板上踱好容易衛善出來了,梳了兩個螺兒,換了一身衣裝,作個丫頭打扮。

 這身衣裳是青霜的,除了她的衣裳,旁人的也不適合,衛善帶著青霜,身後跟著魏人傑,三個人下了船,一路跟著人走,拐了兩個彎就到了商橋縣的縣衙門。

 魏人傑給妹妹當「門神」許多年,他往前一擠,前頭的人便都往後退,他一個人便把衛善護得牢牢的,有人要擠過來,他便斜著眼兒瞪過去。

 衙門堂前章縣令站著,那老翁跪著,章縣令給吳副將設了座,從後衙特意搬出一把官帽椅來,吳副將並沒坐下,肅手立著,兩個兵丁在他身後,三個人一齊望向那老翁,衙役捕快等著章縣令開堂。

 衙門大門後立著一排木柵欄,看客們不許擠到前頭去,魏人傑佔了角落裡的位置,衛善隔著木柵欄去看裡頭的情狀。

 青霜站定了就摸出一個荷包袋裡,從裡頭挑出一顆玫瑰糖遞給衛善,自己也含了一個,還提起來問問魏人傑要不要。

 衛善口裡含著玫瑰糖,章縣令這回把官服理得整齊,腰帶也扣上了,往桌後一站,取了驚堂木,「啪」得拍了一聲,四下里細細碎碎的議論聲都停下來,百十道目光俱都停在章縣令臉上。

 衛善「嘎」一聲咬碎了玫瑰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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