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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凰台》第44章
第44章 梁子

 魏夫人的丫頭帶了回禮和帖子來, 誠心誠意的請衛善過府,兩家人一個住在街頭,一個住在街尾, 可自來沒有來往過, 門上接到姓魏的帖子還真是頭一遭。

 衛善接了帖子,她出宮門的時候穿了一身便裝, 既是頭一回去魏家做客, 便得換一身像樣的衣裳, 得虧得家裡樣樣東西都不缺少, 讓沉香翻出幾件新衣裳來,這一年做了還未上過身。

 換上一條白底銷金羅裙, 一件桃花紅如意紋的上衫, 頭上簪了兩三枝金玲瓏珠釵,這麼點路, 也不坐車, 乾脆走著就去了。

 魏夫的身邊的嬤嬤丫頭早早就在門口守著, 這一條路上也沒有平民走動, 遠遠看見衛善過來了, 急急迎了出來給衛善行禮:「我們夫人一直等著公主呢。」

 魏夫人也是沒了辦法, 對著兩個兒子她拎起籐條就能抽,對著這麼個嬌滴滴的小女兒,她可下不去手,罵又不能罵,勸又勸不動, 她自己口拙,找了兒子一道勸,兒子比她口更拙,正逢沉香送東西上門來,這才趕緊下帖子請衛善過來。

 衛善雖是公主之尊,卻是小輩,請她來倒也不算唐突。

 魏人秀出了這麼一樁事,衛善想到根由還在自己身上,倒有些歉疚,問那丫頭道:「你們姑娘怎麼了?可是身上不好?」

 還能怎麼了,連房門都不願意出了,趴在床上哭了幾日,今兒沉香送東西來,她聽說是衛善給的,方才好些,跟著又要哭,一家子給她哭得頭痛,魏人傑又要上門去揍楊思齊,到底被魏夫人攔了下來。

 衛善蹙了眉頭,依魏人秀的力氣,楊思齊也討不著好,哭得這樣難不成真個吃了虧?想也不能夠,她要是真的吃了什麼虧本,魏寬還不提刀宰了楊思齊。

 魏家雖也是國公府,可院子卻拆得七零八落的,丫頭也沒把衛善帶到正堂上去,頭一回進門就直直去了後花園。

 過了正堂就是靶場,地上堆著亂石,像是演武用的,兩邊木架子上擱著刀槍劍戟,還有兩方大石鎖擱在正當中,拎手那一段都已經磨得起了包漿。

 沉香恨不得縮在衛善身後,這哪兒是到了國公府了,根本就是土匪窩,青霜卻大感自在,掃了一圈,對衛善說道:「那個石鎖總得二百斤罷。」

 府中僕婦丫頭一個個都視若尋常,聽見青霜這麼說,還點一點頭:「是有二百斤,我們國公爺常練的。」

 衛善聽了心中乍舌,怪道正元帝說魏寬天生神力,當年兩個也算不打不相識,魏寬這樣巨力,身後又有那麼一幫死心踏地的兄弟,竟不曾讓正元帝起疑。

 她一路走一路疑惑,轉到垂花門前方才明白過來,魏寬免有人卻沒地,原來不過是佔山為王,都已經當了國公了,難道還能再回去當土匪不成?就是他當土匪的時候也沒有舉旗稱過王。

 魏家沒有那些曲曲折折的山水迴廊,一條道直通到底,把院牆都拆了個乾淨,衛善一眼看過去,都能瞧見後罩房。

 別家姑娘的閨房繡樓,不說在院子最裡頭,總也有個小院落,幾桿竹子幾株花,也添幾分風雅,可偏偏魏人秀的屋子前乾乾淨淨,只有幾株低矮灌木,一方淺淺池塘,裡頭一尾紅尾巴的大鯉魚,搖著綢緞似的尾巴,晃晃悠悠過來,再晃晃悠悠遊過去。

 一進門就看見魏人傑兩隻手搗著耳朵,在屋子裡頭繞來繞去,退一步差點兒撞在衛善的身上,扭頭道:「你趕緊看看可有什麼法子沒有!」

 魏夫人也不是頭一回見,衛善記憶裡她就是極利落一位婦人,魏寬有兩百斤的力氣,魏夫人的嗓門怕也能值這二百斤,正拍著女兒的床沿:「人都給你請來了,你還哭什麼勁。」

 魏人傑看見衛善像看見了救命稻草,伸手就要拉她,沉香乍著膽子瞪他一眼,他那手又縮了回去,還捂耳朵,被嚶嚶哭聲燥得人心煩,恨不得沖衛善作揖。

 衛善進了簾裡,就見魏人秀一張圓人都尖削下去,受了委屈哭個不住,看見衛善來了,把臉埋在被子裡,嗚哩嗚哩,半天才吐了一句,覺得沒臉見人了。

 衛善伸手拍在她背上,魏人秀抽泣一聲止住了哭聲,魏夫人跟魏人傑兩個目光灼灼盯住衛善,衛善又輕拍她一下:「你哭什麼?他欺負你了?」

 魏人秀也不是當真就被欺負了,楊思齊根本沒碰著她的手指頭就被魏人傑拎起來扔了出去,可那人的眼光把她從頭打量到腳,雖沒碰著她,可她噁心了好幾日,深覺受辱。

 「他是不是看你了?」衛善一言道破。

 魏人秀反而不哭了,抬頭淚水盈盈的看著衛善,嘴唇咬得緊緊的,緊緊拉著衛善的胳膊,想到楊思齊那樣看她,眼淚越蓄越多,眨眼又要哭,衛善拍拍她:「你功夫這麼好,還怕什麼,下回他要再敢這麼看你,你就拔了簪子戳他的眼睛。」

 魏人傑怎麼也沒想到衛善會說這話,可這話極對他的脾胃,原來在屋子裡頭不住踱步,聽見這一句停下來,恨不得拍衛善的肩。

 魏人秀一下子怔住了,眨巴眨巴眼睛,嘴巴一扁:「外頭人也不知道怎麼說我了。」

 「誰敢!」魏人傑最不耐煩聽姑娘家哭,不論什麼樣的姑娘哭起來都要人命,可別人哭他能走,親妹妹哭他卻走不脫,屋裡的磚地都叫他磨薄了一層,好容易不哭,耳朵根子都清淨了,看著衛善跟看著救命恩人差不多。

 衛善嘴角含笑,輕輕拍她:「連我都是才剛知道的,宮裡一點風聲都沒有,外頭人又怎麼曉得?」宮裡一點風聲都沒有,那便是姑姑壓下來的,連對衛善都不曾說過,是替魏人秀考慮,一個字都沒露過。

 衛善說了這麼一句話,魏人傑聽不明白,魏夫人卻是懂得的,自己家跟衛家不對付了多少年,可要論厚道卻是找不出比衛皇后更厚道的了。

 「至於楊家人,你理會她們做什麼,端陽宴的時候你跟我坐在一處,新來的那位姜家姐姐,人也極好,咱們三個一道玩就是了。」伸手把魏人秀額前碎髮梳理一回,捏捏她的兩頰:「楊家姐妹本就惹人討厭,遠了她們豈不正好。」

 魏人秀受了委屈,光有爹娘哥哥寬慰還不足,聽見衛善說了這才心裡好受些,她那天出門就是給衛善買禮物去的,衛善給她許多好玩的小玩意兒,她挑了一對粉紅碧璽石的簪子,預備一人一個,不意竟碰見了楊思齊。

 衛善一面拍她,一面去看魏夫人和魏人傑,魏夫人是山寨土匪出身,原來也是使刀槍棍棒的,立了國就成了國公夫人,誥命夫人當了,可愛的依舊還是那些,衛善上輩子就聽說過,魏寬看著天不怕地不怕,其實特別怕老婆。

 魏人傑在屋子裡頭踱步,魏夫人也坐不住,恨不得把耳朵眼睛都關起來,待衛善把魏人秀勸住了,她才松一口氣,模樣跟兒子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掀掀眼皮看向衛善,對女兒說道:「不哭了?」

 魏人秀先點點頭跟著又搖搖頭,手指頭絞著裙帶子:「不哭了。」她本來以為外頭都知道了,連衛善都沒聽說過,她便不怕了。

 魏夫人對這個女兒比對兩個兒子不知多了多少慈母心腸,但也依舊不耐煩哄她,心裡還覺得這筆帳沒討回來:「也就是你爹把你養得嬌了,要是原來,非得廢了他一對招子。」

 衛善是千金嬌女,一輩子親近的武人也只有正元帝一個,更不必說他當了皇帝還漸漸收斂脾氣,聽見魏夫人這樣說話,卻半點沒驚,點頭附和:「沒了眼睛總該老實了。」

 魏夫人原來看她總是嬌滴滴的,跟在衛皇后身邊,生得模樣嬌嫩,好看是好看,可就跟掛在牆上的畫一樣,聽她說刺楊思齊的眼睛,心裡點頭贊同,衝口而去:「男人沒了眼睛哪裡老實,得去了勢的那才是老實。」

 魏人傑一口氣都差點兒沒提上來,大喝一聲:「娘!」

 衛善哪裡知道什麼是去勢,卻很好學,跟魏夫人論起來:「伯娘,甚是去勢?」一張口就攀起親來,魏寬的年紀比父親要大,喚她一聲伯母也是應當的。

 屋裡三個女人,兩個不懂,一個不在意,反是魏人傑一張臉漲得血紅血紅,眼睛飛快的看了一眼衛善,就見她瞪圓了眼睛看向母親,滿面不解的樣子,看得他耳朵根子都發熱,急急退出內室。

 魏人傑退出門邊去,生怕親娘又說出什麼來,免得尷尬,及早退出去就當沒聽見,跑到外面這才籲口氣,就干站在院子裡,怎麼也不肯進屋去了。

 魏夫人一時失言,到底是兩個姑娘家,不好再說,拍拍女兒:「成啦,你也不哭了,趕緊吃點東西。」一拍手讓廚房裡烘些餅子來。

 魏家倒跟正元帝是一個吃法,一看魏人秀願意吃飯了,端上來一個大圓蹄子,一家子擺在一起用飯,也沒什麼男女擱開,反正家裡只有魏人傑一個。

 魏夫人覺得衛善這個姑娘順眼許多,留她用飯,擺完了菜才想起來問她:「公主愛吃什麼?」

 桌上擺滿了大肉,除了圓蹄還有白切豬肉,調了醬汁沾著吃,魏人秀小圓臉都餓尖了,哭也耗力氣,按說她幾日不曾好好用飯,該吃些粥湯,可端上來就是一碗白飯,魏夫人親自動手,用醬圓蹄的汁兒替她拌飯,一整碗擱在女兒面前。

 魏人秀低著頭,羞澀極了,她沒想到娘會把衛善請來,想著她在宮中家裡的吃食都要精細得多,衛修給她吃肉還得一塊一塊切得碎碎細細的,自己家這一桌子可都算是粗食了。

 圓蹄是一整隻的,燉得稀爛,骨頭一抽,上面的肉連皮完整扣在盤子裡,魏人秀趕緊伸手,趁著別人沒碰過,挾了一筷子擱在衛善碗裡。

 衛善彎著眼睛衝她笑一笑,魏人秀把滿腹委屈都給忘了,衛善衝她一笑,她也跟著笑起來,知道衛善喜歡吃素食,滿眼看著沒有素,叫廚房再上兩個素食,廚房很快上了兩個,一個炒筍尖一個五香大頭菜。

 魏人傑一頓飯都不敢出聲,他還是頭一回坐在桌上跟衛善對座,連吃相都斯文起來,吃上兩口問起了衛修:「你哥哥在不在家?我找他去。」

 兩人還沒論完,打完了陸戰要打水戰,衛修求全,魏人傑求快,過份求快失之急燥,過份求全反毀在穩重,都可有破處,你來我往樂此不疲。

 衛善應上兩聲,她吃飯很慢,魏家三個卻都是急性,就連魏人秀碗裡吃了一大半,一看衛善急吃都才去了一小半,也慢下來,筷子挑了米粒兒,一顆一顆數著吃。

 一頓飯吃完了,魏人秀要跟著去衛家玩,魏人傑要去找衛修,魏夫人鬆一口氣,趕兩個孩子出門去:「走走走,這一天天可得煩死我。」

 從街頭到街尾也沒多少路,魏人秀戴了個幃兒遮住兔子眼,到了衛家,兩個小姑娘縮在衛善屋里拉手說話,魏人秀連著幾日都不好過,跟衛善挨在一處,大開著窗看她院子裡一片海棠芍藥,往枕上挨著:「多謝你來看我。」

 竹苓掀了簾兒進來:「國公爺說前頭要烤肉,問公主和魏家姑娘去不去?」

 魏人秀抿著嘴唇笑起來,貼耳對衛善道:「定是我哥哥沒吃飽,才剛有你在,哥哥害羞呢。」

 魏人傑一個人吃了一整隻圓蹄,一盤子白切豬肉,端上來的酥炸小魚連魚頭都一併吃了,衛善才吃了半條,他就吃了半盤子,吃了這許多竟然還說他在害羞。

 魏人秀看衛善驚訝,捂著嘴笑起來,她哪裡還吃得下,讓廚房去辦些鮮果鮮蔬,沒一會兒懷安就送了一碟子烤鮮蘑小松菌來,說是二少爺烤的,魏人秀挾起一個吃了,俱是松蘑清香味。

 衛善只吃了幾個就吃不下了,想著早上跟叔叔說的話,試探著問魏人秀道:「你爹這回是怎麼說的?」楊家魏家早晚也要生嫌隙,五年之後秦昱想討魏人秀當側妃,魏寬也一樣梗著脖子不肯答應,早鬧起來比晚鬧起來要強。

 魏人秀嘆息一聲,對衛善半點沒有藏私:「你別說我爹了,我娘都差點兒跟在我爹身後去砸楊家的門。」

 衛善眉梢微抬,抿抿唇不再說話,魏人秀卻道:「我只覺得給家裡惹了麻煩。」

 「胡說,分明是他不檢點,怎麼倒來怪你,楊家就沒一個好東西。」魏寬氣性這麼大,當年兩軍相爭還能記恨衛敬禹十幾年,更別說是動他的女兒了,衛善握了魏人秀的手:「這事全不怪你,你行得正坐得直,往後不必害怕見楊家人。」

 魏家同楊家這梁子可就算是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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