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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凰台》第102章
第102章 衛王

 衛善聲音不輕, 在小院子裡脆生生的響,似金玉相碰,葉凝看看她, 抿嘴兒一笑, 這些日子哪一天不從她嘴裡聽見這個「二哥」兩三回,日日念夜夜念, 唱成曲兒那便是「由不得哥哥耳廓不熱」。

 葉凝是閩地人, 閩地多山歌, 她小時候也不知聽了多少句山歌, 這麼心心唸唸掛在心尖兒上的,不是情郎又是什麼, 誰知道還真不是情郎。

 葉凝一笑, 衛善便想到她跟秦昭也能算得上是「私定終身」了,忍不住俏臉一紅, 拿著馬鞭在騎裝上刮來刮去。

 葉凝才還當她對秦昭並無纏綿心意, 就見她露出小女兒態來, 想想自己的年紀能當她的娘, 便不再開口打趣她, 推一推她:「趕緊洗手去, 替你林叔泡一杯茶。」

 泡茶的水是從龍王山山頂的泉眼裡擔下來的,葉凝每天上山,一桶水她提不下來,就用粗竹筒,兩竹筒水足夠林文鏡吃一天的茶。

 家裡過得清貧, 平素也沒有好茶,而林文鏡的舌頭又不肯沾粗茶梗子,都是初春竹葉才生時候收下一波來,鋪開曬乾,拿這個當茶葉,用山泉水泡出來,兼有一股清甜氣。

 自衛善知道林文鏡愛喫茶,尤愛雨前龍井,便寫信給秦昭,問他能不能買一些來,吳江是出好茶的地方,只這些茶葉都極金貴,采得新茶葉也片片貴似金葉。

 不意秦昭真能辦來,千里迢迢寄了兩斤茶葉,俱是吳江百年茶樹上摘下來的,若是要舊藏的還多些,可舊藏的怎麼能送給善兒喝。

 秦昭早知道衛善討茶不是她自己喝的,小小丫頭吃蜜鹵調水也還罷了,哪裡懂得喫茶,她又最是熱性,大夏天恨不得一口熱水都不要碰的,叫她喫茶,等茶盞放涼,也就小貓舔水沾沾舌頭,怎的突然就想起要喫茶了。

 張口要難得的好茶,必是送人的,吳三又送了信報給他,知道衛家回到業州,找到了當年的舊人,秦昭對這位林先生早有耳聞,他才當小校的時候就聽這些舊事,這才看起了衛敬禹寫的兵書,兩本書裡都有提到林文鏡,說是幕僚,倒更像是知交。

 這樣的人物竟目盲腳跛,實讓人痛惜,蒐羅了好茶,又運了五桶好水,連著各色花蜜龍眼桃花荔枝,十七八隻蜜糖罐子,一道送來給衛善。

 一隻隻青瓷罐頭上都帶著花樣,桃花蜜便燒幾枝桃花上去,荔枝蜜便燒上一碟子青青紅紅的荔枝,上頭還仔細貼了簽子,哪樣性熱不可多食,哪樣性溫可日日調水吃上一盞。

 這回的信無花無葉,全燒在了罐子上,衛善收下東西,把這十來只罐子都記下,告訴沉香仔細不能摔了,等蜜吃完了,還拿這些裝小菜,送給秦昭,湖裡收上來的好銀魚,先曬後浸做成銀魚鮓,給他配粥吃。

 林文鏡不曾問這茶是哪裡來的,衛善便也沒說,她三兩日就知道林文鏡聽不得秦字,對正元帝成見極深,談起他來總是不屑,不敢說茶葉是秦昭送來的,只說是特意尋得好茶孝敬先生的。

 葉凝一說,衛善便「哎」了一聲,她在這小院裡來往慣了,也不必指點,自走到院牆邊,拔開竹筒的木頭軟塞,把水倒進小爐裡,先煮水燙杯,跟著才是泡茶。

 林文鏡喫茶與旁人都不相同,別個愛吃煎茶,加上果仁一道泡著喝,他愛吃清茶,杯裡除了好水好茶葉,旁的一概不要。

 衛善正蹲著給爐子生火,魏人傑一把接了過來,嘴裡嘖嘖出聲:「再燎著頭髮你就禿了。」兩隻手指輕輕一敲,打火石一碰就擦出火星來,茅草著了,往小石灶裡一塞。

 衛善是會生爐子的,在小瀛台裡雖有沉香初晴作伴,各人也都有事,摘果的摘果,撈魚的撈魚,餓雖餓不死,吃也難吃飽,生爐子燒水煮魚,這些她都幹過。

 就是一時手生,年紀越長,辮子越長,髮梢叫竄上來的火星子燎了一下,燒了發尾,就是魏人傑撲上來一把拽住,拿兩隻手掌給撲滅了。

 肉手碰著火花,燙掉一層皮,可本來旁邊就是水,被他這麼一扯一撲還更疼些,提起來衛善便沒好氣:「你那柴火劈好了沒有?」

 魏人傑想跟林文鏡學下棋,要拜就要拜個高明的師傅,他的棋原是衛修教的,衛修在林文鏡手底下勉力走了一百二十步,剛進中盤便支撐不住,乾脆棄子認輸,還謝林文鏡手下容情。

 魏人傑看得兩眼放光,衛修下棋自然是拿著棋盤來的,林文鏡說一步,他便在棋盤上落一子,再把自己下在哪兒說給林文鏡聽。

 既要拜師就得有個徒弟的樣子來,魏人傑左右無事,過來挑擔砍柴捕魚獵豬,百二十斤的野豬打下來,在土灶上燉的稀爛,他一個人吃了半鍋。

 衛善有意支開他,魏人傑卻不知道,拿著柴刀自去劈柴,衛善這才抽出信來,拆開火漆,看看姑姑同她說些什麼。

 衛敬容的信裡是再沒有多餘的話的,來信也從來都寫得四平八穩,宮裡大小事在她筆下總是尋常,衛善寫回去的信也是一樣,姑侄兩個心照不宣,看一回便知道對方要說的是什麼。

 譬如上回信來,衛敬容寫的就是徐昭儀升成了徐淑妃,改了四妃制,這件事當年正元帝是想做的,只是沒做成,他把精力放在削弱衛家上,楊家又處處都合他意,可依舊還是動過這個念頭,只是秦顯死了,便不能這麼辦了。

 這回拆開一看竟是正元帝知道了林文鏡還在世,衛敬容只說要賜下金銀來,信都到了,東西只怕也快到了,依著正元帝的性子,必要鬧得人盡皆知,博個好名聲才好,可林先生卻絕不肯嚥下這一口氣。

 衛善急急叩門,林文鏡請她進去,聽她腳步匆忙,聲音焦急,笑了一笑:「怎麼了?」

 衛善長眉緊皺:「先生要不要去旁的地方躲上一陣?」她咬咬嘴唇:「我姑姑來信說,先生還些隱居的消息被姑父知道了,要派人賜下金銀來。」

 她只當林文鏡是必在發怒的,誰知他竟沒有發怒,衝著她站的地方點一點頭:「差不多也該來了,比我想的還更慢些。」

 衛善瞪圓了眼兒:「難道這個先生也料著了?」

 林文鏡行是拿衛善當小姑娘看待,十三歲的年紀該愛花粉,便是衛敬容那個年紀也只知道讀書寫字,有事只問衛平,朝中如何,各位大臣如何,衛家可還有舊人在朝。

 不意告訴他的卻是衛善,她奉了茶來,見二人對談,擱下茶盞,頭一杯先給他,跟著才給衛平,手裡攏著托盤:「這個我倒知道,年年都有人給父親寄祭表來,十幾年下來,寄來的祭文是越來越少了。」

 林先生面色微動,聽衛善細說,她便把這些人在何地任什麼官職,通通說了一回,她是頭一回出門,走的又是運河,記性雖好,卻也不至連這些人在何處作官,隸屬關內道還是河東道都說得清清楚楚。

 既不把她當小姑娘看了,這些事也可以說一說:「是我傳出去的信,年深日久名頭不顯,這許久才傳上出去,他既知道了,該派傳旨官來才是。」

 傳旨官便是太監,衛善再沒想到賞賜林先生會這麼勞師動眾,可她依舊不明白為甚林文鏡要把這消息傳出去,引得正元帝來見他。

 他默默無聞十三載,衛善再不會想到有一天他還會自己揚名,林文鏡依舊對她點頭:「不要慌,我自有用意,待人來了,你便知曉。」

 衛善只覺得心裡慌張:「那要是他與你為難,又當如何?」

 林文鏡不再說這些,反而指一指門外:「水燒開了,再煮一歇就過了火侯,不能泡茶了。」說話間葉凝已經提了壺進來,消息是她散佈出去的,眼看衛善驚慌,衝她笑一笑。

 業州舊事難了,本已跳出這個是非圈,她勸也曾勸過,如今比不得過去,再不是激昂少年,可林文鏡卻不肯放手,既以國士相待,也以國士報之。

 她沖衛善打了一個手勢,不一刻魏人傑便進來了,大大咧咧的拎著兩擔柴,聞見香味兒就道:「葉姨,燒雞好了沒有?」

 他跟著衛善一樣叫,葉凝的年紀當這兩人的長輩都足夠了,她倒很喜歡這個少年,把壺擱到茶桌上,走了出去:「還得再烘上一會兒。」

 衛善看這兩個都不急,自己卻恨不得撓心肝,哪裡還吃得下燒雞,看魏人傑大快朵頤氣都不打一處來,瞪了他好幾回,魏人傑拿紫蘇葉子擦擦手,撕下一條雞腿來:「給你。」他還當衛善饞吃雞,女兒家面薄又不好意思說,把小半隻撕給了她。

 衛善更吃不下,米粒兒一顆顆的挑進嘴裡,一頓飯光顧著為林葉二人擔心了,等到回去的時候,葉凝依舊在石階上拉了衛善的手,替她把碎髮理到耳後去:「好孩子,你別憂心,他想為舊友辦一點事。」

 衛善迷惑不解,林先生的舊友就是父親,可父親都已經過世了,死都死了十來年,還有什麼事未辦呢?

 葉凝拍一拍她:「為他著書作傳,為他建廟揚名。」這是林文鏡想要辦的事,與旁人無干,也並非瞧在誰的面子上,他也只看他自己的面子。

 衛王的封號是衛敬禹該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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