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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凰台》第93章
第93章 一諾

 公主議婚自然不能馬虎, 大業未有過公主,自然也未有過公主的婚禮,禮部要擬定章程, 怎麼也得磨幾個月, 再預備儀仗陪嫁,寬鬆著算一年也足夠了, 四捨五入又減掉一年, 秦昭心裡算了一筆不虧本的帳。

 他在算帳的時候, 衛善已經坐車到了業州, 從青州到業州路程並不遠,只是疊著山行路不便, 山上有幾道舊山道, 還有被戰車碾過的車轍,都是當年留下的痕跡。

 大業把這幾州都收歸的囊中時, 徵了民夫開官道, 衛善坐著小車, 車上只留一個沉香, 青霜立在車外, 翹首數著又過了幾重山, 不時叩了叩窗子,脆聲告訴衛善:「公主,咱們就快到了。」

 沉香在裡頭以袖掩口笑了幾回,實忍不得了,開了窗仰臉衝她笑, 手指頭伸出來刮刮臉皮:「你都說了許多回了,怎麼還不到。」

 青霜手搭涼棚,眯眼兒看了半日,這回很篤定:「就快到了。」

 惹得車上人都笑起來,連跟著的兵丁都笑起來,青霜半點兒也不覺得羞,乾脆要了一匹馬,她跟著上官娘子沒能學成騎馬,馬匹太貴,莊子上也沒有養馬的,反是跟著衛善學會了,她腰腿有勁,騎得比尋常人都好些,這些兵丁都知道永安公主有個騎術了得的婢女。

 青霜一躍上馬,夾緊了馬腹一路往前,跑出去一長段,又折反回來,興沖沖告訴衛善:「公主,我看見城門啦。」

 這一段官道兩樹叢茂密,只見著重山疊嶂,誰知再往前兩步,便豁然開朗,從山道上就能看得見業州城,衛善掀開簾子揮手叫停,跳下馬車,兩步走到山邊,隔著樹叢去看業州城的城牆。

 衛善看的是業州城建得宏偉,而吳三一看,心裡便暗叫一聲好,立在山林間便能看見業州城的城牆建得厚而高,兩層城門內有玄機。

 衛善急急上車想快些進城,早有快馬回去業州稟報衛敬堯,還未到城門口,小叔和大哥就騎了馬出來接她,衛善乾脆棄車騎馬,打眼一看,叔叔和大哥兩個人都曬黑了。

 頭一道城門進去繞過一個彎竟還有一道城門,吳三從底上往上看,總有六丈長的城牆,牆上多是射孔,兩層城門之間這塊空地是個甕形,前窄後寬,易守難攻,若是貿然進入,牆上投火石射箭,光這六丈之內,都難生還。

 吳三從未見過設置的這樣高的甕城,他手下的兵丁四處征戰也未見過,四處張望便見雉碟、閘樓、關石、藏兵洞和眺望台無一不全,站在此中一腔戰意撲面而來。

 魏人傑剛一進門就定定站住了,他在衛敬禹的書中看過無數次了,也遐想過無數次,還是頭一回見著實物,這是衛敬禹的設想,以舊城牆為依託,就在業州把這設想造了出來。

 身臨其境方才明白書裡寫得那些,他拉住了馬抬頭去看,已經能想像得出有戰事時何處出兵何處射箭,拉著韁繩一動不動,傻站著看個不住。

 還是衛修走過,拿馬鞭拍了他的馬一下,那馬這才跟上去,魏人傑原來心心唸唸想走,吳三送人到了地方再行軍趕回清江去,此時倒有些不捨得,心裡想著不捨得,又抬眼瞥了一眼衛善坐在馬上的背影。

 衛敬堯和衛平兩個一左一右圍在衛善身邊,衛平笑問她:「還道你七夕之前能到的,路上辛不辛苦?」衛善辦的那些事,叔侄兩個也有耳聞,永安公主的名頭傳到業州來還更響亮。

 衛善搖一搖頭,若不出來也和不了那麼多見識,一路都是官船,不過吃得比宮裡差上些,既吹不著又曬不著,一點兒都不辛苦。

 衛平告訴妹妹衛家的舊宅已經理了出來,她的院子裡頭紮了鞦韆架子,小池子裡還養了錦鯉,衛管事先來一步,把樣樣都打理好了。

 開棺合葬的日子定在中秋,算了半天好日子,挑了那一天,曲氏此時停靈在佛塔寺,日日點燈唸經,衛善早早知道消息,回去就先換過一身衣裳,素服去了佛塔寺拜祭母親。上輩子想拜,還沒能拜就已經身困,這輩子圓了心願。

 船上既是練字也是抄經,一筆一劃都是她親手寫就的,心裡想著母親的模樣,雖只能想起畫上那道背影來,心裡也覺得親切,懷裡抱著一疊《地藏經》,在靈前叩首下拜,額頭貼著拜褥,心裡對母親說話。

 曲氏的棺木當年是衛敬容辦的,她身子久病,眼看不成了,旁人都瞞著她,反是她自己找來了衛敬容,拉著她的手:「我在世上活一日,就有一日的錐心之疼,此時去了,心裡雖放不下平兒善兒,到底也能見一見他,你也不必為了我哭,我這是得償所願了。」

 衛敬容怎麼能不哭,她自己身子不好,又連著兩樁悲痛,派人急急辦了壽材來,又親手給曲氏做壽衣,曲氏自己挑了綢料,穿了一身水影紅,說她初識衛敬禹的時候穿的就是這麼一身衣裳,鞋子云頭上嵌著金雀,口裡銜著一顆珠。

 一道落葬的只有衛敬禹畫的一幅畫,亂裡什麼也沒收拾,她只緊緊握著這幅畫捲逃了出來,是以留下的也只有這樣東西,那幅畫卷長年陪伴她在棺中。

 衛善生得極肖曲氏,小時候眼睛滾圓,越是大了,眼梢挑起,睫毛又濃又密,越看越是一雙貓眼,粉面小口,這兩年衛敬容看她,偶爾也會想起嫂嫂來。

 衛善伏在蒲團上,兩邊琉璃座燈點著酥合香油,佛塔寺的和尚輪著唸經,感念衛敬禹死守業州不退,保得一方百姓。

 衛善在母親靈前跪了許久,心裡有無數話要說,衛修乾脆讓人退到佛殿外,殿宇裡處處都是檀香輕煙,日光投進窗棱格扇,在地上打出一塊一塊斑駁樹影。

 棺木沁了土色,衛善睜眼看著,圓眼睛裡含著一點淚光,她聽哥哥說過母親是極愛她的,不肯叫丫頭侍女抱她,哪到兒貼身貼肉,要是母親知道她上輩子過得這麼苦,泉下有知該有多難受。

 衛善雙手合什舉到胸前,心裡的無數話,都化成了一句,上輩子愛不得恨不得,有仇未報有恩未酬,這輩子要把上輩子沒活的,都活夠,沒幹的都補回來。

 衛善鄭重發願,心裡剛剛祝禱,輕風便指過裙襬,吹得彩帆輕動,琉璃燈中火星一爆,「噼啪」一聲,就在衛善眼前炸開。

 衛善拜過三拜,撐著手立起來,走到殿外,衛平見小妹滿面是笑,伸手摸了摸她的頭:「跟娘說了什麼?」

 「娘答應我了。」衛善笑盈盈的,圓眼兒一眯,她才剛一笑,魏人傑便呆站著看,衛平先也跟著笑一聲,餘光瞥見魏人傑這個呆樣子,掃一眼衛修,衛修又是一張莫可言說的臉。

 這麼個呆子,說他開竅罷,也知道送娃娃了,可說他不開竅罷,他又光知道守在小妹車窗前,連著幾天一見著小妹就不會說話,別個不會說話,是一個字也不吐,他倒反著來,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幾天惹得小妹見著他就皺眉毛,就這麼個性子,怕是這輩子都討不著老婆了。

 衛平一眼既明,打量打量魏人傑,錯開一步擋住衛善:「你在宮裡氣悶得很,尋常又不能出來,在業州卻沒這些規矩,女兒家多有出門的,你要走要逛都成。」

 業州城就沒有女孩兒不能出門的規矩,戰時女人也當半個男人用,種地收稻補甲衣,是以風民悍勇,本來民人女子也一樣為著家計奔忙,漸成風氣就連那些富戶人家的女兒也沒有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

 自青州起,越是北上越是如此,衛善倒不覺得古怪,倒很高興出門不必再戴幃帽了,她想去看看衛王廟,再看看自己家的田莊,也不知道衛管事把事兒辦妥了沒有。

 衛善還想替父母誦經祝禱,就住在廟中,素服唸經,以全孝心,可也得先回去一趟,聽聽衛管事的稟報,才剛在車中換了衣裳,未進家門先進寺廟,等到回家才知道衛家在業州的宅子也已經極廣闊了。

 衛管事早早回來收拾過屋宇,衛善的屋子在正當中,就是衛敬禹舊時住的那一間,屋子寬敞,家具古樸,還是因著衛善要來,添了些女兒家用的東西。

 衛管事算著日子衛善就要到了,院中石樹花草都料理得當,還添了幾個丫頭,預備下接風宴,接風宴上最好的消息便是清點了衛家的田地佃戶,幾家幾口又幾個壯丁,都記在冊上,又放出風去要收這些年沒下的田租,只等衛善來了,降恩下去。

 衛善還不及聽衛管事回報,吳三便讓丫頭送了一個錦盒進來,上面的簽兒是秦昭的,衛善不意這麼快就能有回信,把錦盒蓋兒一開,就見裡頭襯著軟綢,擺著一面貼鈿羅嵌紅寶的鏡子,上面還一對兒描金大雁。

 衛善拿出來一瞧,正能捧在手上,二哥總愛送些小玩意兒,一面鏡子也不覺得有什麼古怪的,跟著就見底下還有一封信。

 她寫信問的時候不怕,拆信更不怕了,心裡有份篤定二哥不會拒了她,拆開看時果真如此,可眼睛掃到「君子一諾」和約定兩年時,又覺得根本沒拿她的話當真。

 雖沒當真,竟也肯等她兩年,衛善手指頭摩挲著鏡背上的紅寶白貝和那隻兩隻□□大雁,既不信她,就定下契約,按了手印總不能再不把她的話當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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