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天漸漸冷了起來,寢宮裏燒了地龍,蘇漾手裏捧著一杯熱茶,自己與自己對弈。
他其實不善下棋,只是對著棋譜排兵布陣,宗桓在旁邊安靜地看著,只有見他出錯了才會出聲指點一二,蘇漾也不理會他,只按著自己錯誤的法子來。
幾次之後,宗桓也不再多言,只是難免覺得神傷,他還記得這小東西曾經窩在自己懷裏是何等乖巧可人,如今又是這般冷漠,說到底都是他的錯。
有些傷害並非一句道歉可以彌補,還好他還有一生可以彌補。
阿虹推門而入,將漸漸冷卻的茶水替換成溫熱的,她身後跟了幾名穿著桃粉色羅裙的婢女,每人手裏捧著鳳君的衣冠配飾,依舊是艷麗的紅色,卻不是從前那套款式,縫制得更加華美端莊。
無論是武王,還是那日去太廟祭祀穿的鳳君朝服,甚至是蘇漾乘坐過的鳳輦,所有能讓他回想起那日忘塵峰頂的事物,全部沒有再出現在他面前,這個男人在自欺欺人這方面,比誰都要擅長。
只是想要忘記談何容易,且不說宗桓日日出現在他面前,便是這個處處周到熨帖的阿虹,也在時時提醒著蘇漾,他的一切都被這個男人掌控著,他可以肆意監控他,擺弄他,而他逃不得,只能受著。
宗桓拿起那套繁覆的華服細細打量,面上露出滿意的神色,他回眸對蘇漾道:“寶兒,過來試試看合不合身。”
蘇漾猶豫了一瞬,順從地走到他身邊,任由他擺弄。
由於時間充裕,這套衣服比前一套更用心許多,他本就生得姿容絕色,此時穿著羽紅色的牡丹鳳凰紋浣花錦衫,氣質更是矜貴優雅,僅是木著臉不發一言,那張白皙瑩潤的臉蛋已然叫人挪不開目光。
宗桓細致地替他將腰帶束好,他雖然極少伺候別人,做起這樣的事也不別扭,似是與生俱來的天賦。
待他將那身繁覆的衣冠整理完畢,擡眸正對上蘇漾濕潤清亮的眼眸,心跳頓時漏了一拍,他腦海中浮現起這小崽子喝醉時的媚態,一顰一笑都透著妖氣,對他更是未曾有過的熱情,心中便有些意動。
若非烈酒傷身,這孩子身子又素來不好,他一定是要灌他幾壺的。
宗桓擡手將宮人揮退,把這孩子直接抱起壓倒在床榻上,那頭烏黑濃密的長發鋪散在明黃的綢緞上,還有那身艷麗的火紅,三種強烈的色彩相互映襯,顯出驚心動魄的美。
蘇漾終於不再淡定,眼眸中閃過慌亂,下唇被他咬出深深的齒痕,像一只被侵犯了領土的小奶貓,表情倔強而又脆弱。
宗桓理所當然地心軟了,他伸手撫過那抹朱唇,蹙眉道:“不必如此,除非你點頭,否則朕絕不動你。”
蘇漾心裏稍稍放心了一些,只是壓在他身上的男人並沒有起身的意思,反而在他脖頸間輕嗅,低聲道:“寶兒,別讓朕等太久,朕的耐心有限。”
宗桓平日裏的嗓音皆是盛氣淩人的,充滿了霸道和自信,此時壓低了聲線,竟隱約帶著似有若無地撒嬌的意味,若是被宮殿外的宮人們聽到,只怕是要嚇壞的。
用這樣撒嬌的語氣說著那樣霸道的話,簡直就是犯規,只是蘇漾已經不會輕易被動搖了,他用力推開男人的肩膀,嘟囔道:“衣服都壓皺了。”
宗桓輕嘆口氣,只得從他身上起身,替他整理壓皺的衣擺。
蘇漾望著他認真的神色,心裏默念,還差百分之十的進度,很快便能離開這個世界,離開這個男人的掌控了。
只是想到要離開,他的心裏竟產生些許不舒服的感覺。
有些記憶雖然已經被清除,但這具身體尚且殘留著從前的感情,不會立馬便消散。
宗桓並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低聲絮絮道:“前些日子從江南進貢了幾尾珍珠鯽,上次你嘗了說清蒸的好吃,朕吩咐禦膳房做成同樣的,午膳時多吃一些,你太瘦了,朕抱著都硌手。”
蘇漾垂眸應了一聲,過了許久他問:“陛下要如何處置武王殿下。”
宗桓微微一楞,他淡笑道:“意圖謀反篡位,劫持鳳君,朕已經褫奪他的封號,永遠從皇室除籍,日後他只是罪人宗旭,不是皇親國戚,更不是什麽武王殿下。若非是為了你……”
他話未說完便住了口,蘇漾卻知曉其中的深意,若非為了他,宗旭此時已經見了閻王。
因為他體內還有子蠱,宗旭體內的是母蠱,一旦宗旭被殺,他的命也沒了。只是這樣長久耗下去早晚會出事,他必須在那之前達成進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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冊封大典這日,天空陰沈沈的,飄灑著小雪。
宗桓望著鋪了一地的薄雪皺起眉頭,司天監挑選的日子實在算不上好,“雪”同“血”,在這種日子裏辦喜事,總是不太吉利的。
蘇漾卻很高興,在他的世界是極少見到雪的,因此每次看到下雪都會大為驚喜。他忘記了許多事情,自然也不記得他其實見過許多次下雪,早已對這種氣象見怪不怪了。
他伸手去接飄落的雪花,手心裏冰冰涼涼的觸感,很快便化為水滴,他樂此不疲地去接落雪,華貴的衣裳弄濕了也毫不在意。
從太廟祭祖回來後,這是他首次在宗桓面前泄露出快樂的神采,宗桓直直地盯著他看,只怕少看了一眼,日後便再難見到。
阿虹在旁邊提醒道:“鳳君大人,不好貪涼的。”
她從前是管蘇漾直呼“大人”的,只是自忘塵峰回來後,她也發現了蘇漾對她的疏遠,便自覺加上“鳳君”二字以示尊重。
說到底,她真正的主子是宗桓,小事上再偏向蘇漾,遇到重要的事一樣會聽從宗桓的,便如同那日在鳳輦之上,她原是有機會帶走蘇漾,卻因為命令,眼睜睜見他被宗旭帶走。
這件事說不上誰對誰錯,不過各司其職罷了,蘇漾不怪她,只是無法再如同從前那般信任,便如同他對宗桓一般。
蘇漾聞言便收了手,宗桓這才想起來,忙用手帕將他手心的水漬拭去,擦完後把帕子塞入懷裏,卻不肯鬆開那只冰涼的小手。
蘇漾掙了掙沒掙脫,便道:“鬆開。”
宗桓自然是不肯的,他笑道:“你手涼,朕幫你暖暖。”
說著用自己寬厚的手掌去包裹蘇漾的,他內功雄渾,體溫自是比常人高一些,蘇漾本就怕冷,被他握得舒服,也懶得和他爭辯,就這樣讓他牽著,一道走向祭天高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