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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布林殺手(第四卷)》第1章
第1章『新手戰士與見習聖女的故事』

 星輝一縷。天上燃燒的陽光之一束。

 絲色一種。交織而成的布匹之一緯。

 雨露一點。填滿大海的波濤之一滴。

 冒險者的傷痕一道。英雄敘事詩之一篇。

 千之千方,萬之萬倍,砌出越過山河之高。

 無涉滾動的骰子,世界於焉成形。

 -------

 一把廉價的劍,咻一聲劃過瘴氣揮了個空,體型肥胖得圓滾滾的巨鼠(Giant Rat)撲了上來。

 「嗚、哇!」

 污穢泛黃的門牙十分尖銳,從喉嚨飄散出的氣息里摻著腐敗的氣味,伴隨死亡的印象。

 他被震懾住,腳步踉蹌地退後,情急之下仍胡亂揮舞中古的圓形皮盾砸了上去。

 「GYURI!?」

 巨鼠發出慘叫落地,但立刻打滾似的起身。不痛不癢(No damage)。

 相較之下,新手戰士則甩了甩即使隔著盾牌仍撞得發麻的左手,勉強重新穩住了架勢。

 「等等,你為什麼不趁勢追擊!」

 「我手痛啦!」

 背後傳來見習聖女那帶鼻音卻又高而尖的喊聲。

 她一隻手握緊天秤劍,另一手舉起油燈,猛力皺起眉頭。

 下水道中令人不舒服的甜膩腐臭,即使戴上鼻拴也無濟於事。

 黏膩的踏腳處、就在身旁流動的污水、一旦被咬到不是痛就能了事的巨鼠、蠢動的害蟲。

 雖說已經習以為常,仍讓新手戰士想哭。

 ——這樣一天才一枚金幣啊。

 況且還得達成規定的進度才有。而連這樣的報酬,也是生活所需的寶貴收入來源。

 不過話說回來,既然身為冒險者,還是會覺得至少該打個哥布林……

 「笨蛋,來了啦!」

 「——!」

 新手戰士聽見搭檔的喊叫聲而回過神,連前面也不看,以莽撞的動作挺劍刺出。

 「GUAARU!?!?」

 刺穿毛皮、肌肉與心臟,不舒服的手感傳來。

 同時溫熱的液體噴涌而出,飛濺在少年臉上。

 頻頻痙攣顫動的肉塊壓了過來,新手戰士忍不住驚呼:

 「嗚、嗚嗚……!?」

 他以往旁撥開似的動作鬆手,身上插著劍的巨鼠就摔在地上。

 腳下泛黑的血泊緩緩擴散,沾濕了少年的長靴。

 「等等,你要不要緊?有沒有被咬?」

 「喔、喔喔,我沒事。」

 「……嗯。」

 見習聖女態度冷淡,但仍快步跑向新手戰士身旁。

 事到如今已無須再顧忌白色聖袍弄臟,但她甚至連指尖沾到也不放在心上,幫他擦去臉上血污。

 「沒跑進眼睛吧?嘴巴呢?」

 「惡……有噴了一點進去。」

 「你搞什麼啊,真是的。」

 聖女拿他沒轍似的念了兩句,從背包拿出解毒劑(Antidote)。

 新手戰士呸呸呸地吐掉鮮血,漱完口後,珍而重之地喝下了苦澀的藥水。

 兩人都還是白瓷等級。

 解毒的神跡自不用提,連金屬盔甲與煉甲,對他們而言都還是遙遠的夢想。

 然而要是怠忽準備,會有什麼下場一目瞭然。

 直到剛才還被巨鼠圍繞著啃食的,是具衣物破爛的屍體。

 空洞的眼窩、撕裂的臉頰,本以為是游民之類的人,但被咬破的脖子上掛著識別牌。

 見習聖女抓起這塊小小的白瓷牌子,小心翼翼地用手帕包起,收進懷里。

 不管怎麼看,這位可憐的少女——識別牌上刻有性別——都並未穿戴護具。

 多半是只穿著一身尋常衣物,拿著一根棍棒,就潛到地下,被巨鼠群起圍攻而咬死。

 「……嗚、又來了。」

 「不要說又來了。這不是我們的工作嗎?」

 也不知道是因為同伴死去,還是受到飄散的血腥味吸引,下水道深處又出現了一隻新的巨鼠。

 油燈的燈光下,朦朧地照出了有嬰孩大小的巨鼠身影。

 「趕快把耳朵切下來當證據,不然會被吃掉的。」

 「我?切?」

 「耳朵!」

 「你總可以多擔心我一點吧……」

 少年嘀咕之餘,仍然將手伸向插在屍體上的劍,握緊劍柄拔出……

 「……奇怪?」

 不。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無論他如何用力拔,沒入肉塊的劍就是一動也不動。

 他踩住巨鼠那彈力鬆弛而顯得軟爛的屍體施以全力,但仍舊拔不出來。

 正忙著拔劍,眼睛有如烈火燃燒的巨鼠,已經慢慢逼近。

 「啊,等、等一下,等等啊!」

 「笨蛋,來了啦,來了來了來了。」

 「嗚、哇啊!?」

 千鈞一發。

 巨鼠張開血盆大口縱身撲來,少年打滾似的退開,整個人撞進堆起的穢物之中。

 發臭的剩飯之類的東西黏到身上,但總比被咬而染病要好。

 要是一個弄不好,甚至有可能遭受致命一擊(Critical Hit),當場被咬斷咽喉。

 「GURUUURRRU……!」

 低吼的巨鼠將尾巴像鞭子似的甩來甩去,威嚇新手戰士。

 想必是把手無寸鐵的他當成了新的獵物,又把他背後的少女當成了第三個獵物。

 從堪稱飢餓象徵的樣貌滴下口水的模樣看來,多半是不打算放他們離開。

 當然,冒險者這一方若是在這種時候逃走,也不用再吃這行飯了。

 「啊啊嗯,真是的……!」

 見習聖女沒規矩地啐了一聲。

 ——呃,巨鼠會傳染疾病,又臟、又會攻擊人,是秩序之敵啊,秩序之敵!

 光匯集到她如此說服自己而高高舉起的天秤劍,形成紫電。此乃雷電之劍。

 「司掌審判、執劍之君,天秤之人呀,顯現萬般神力!」

 下一瞬間,雷鳴般的「聖擊(Holy Smite)」化為刀劍,貫穿了巨鼠。

 肉燒焦的臭氣與黑煙冒起,巨鼠頻頻顫動幾次,在地上打滾跳動,最後斷了氣。

 少年不滿地噘起嘴,少女放下心中大石似的鬆了口氣。

 「真好啊,天神的神跡一發下去就搞定了。」

 「別抱怨啦。要知道天神一天也就只肯聽我的祈禱一次。」

 見習聖女瞪了出言不遜的新手戰士一眼。

 「別說這些了,趕快拔劍,切下耳朵,我想趕快回去洗澡了。」

 「好啦。」

 新手戰士心不甘情不願地走向屍體,用力想拔出劍。

 結果……

 嗤。

 「……」

 「……」

 一絲令人不舒服的聲響傳來。忽然聽見這樣的聲響,讓兩名冒險者對看了一眼。他們全身僵硬。

 嗤。

 嗤嗤。

 嗤嗤嗤。

 聲響來自黑暗深處。

 見習聖女戰戰兢兢地舉起油燈。

 照出一種黑得發亮的——大型昆蟲。

 這種像是塗滿了油的昆蟲,不是只有一兩只。

 保守估計也有十隻以上。

 這些昆蟲搖動細長的觸角,慢慢沿著地面爬過來。

 朝向他們,張開下顎。

 「咿——」

 見習聖女喉嚨一顫。

 「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笨蛋,我們快走!」

 兩人連東西也沒空拿,手牽著手,連滾帶爬地在下水道里拔腿狂奔。

 背後有一大群黑蟲,伴隨著嗤嗤作響的駭人聲息,不斷逼近。

 不知道距離出口,還有多遠?

 就不說死也要死在龍手下這種奢侈的話了,起碼得是哥布林。不對,那樣下場也會很凄慘啊。可是——

 至少,唯有被大黑蟲(Giant Roach)活活咬死,是他們萬萬不想領教的。

 §

 春季尾聲的陽光,彷佛要傳達夏季即將來臨似的,略顯炎熱。

 「嗚、唔唔唔……」

 朝陽射進眼裡,於是新手戰士就在草桿上舒展身體似的起身。

 他想深呼吸而吸氣、吐氣,結果就聞到空氣中摻著獸臭與酒味,令他很不舒服。

 然而比起下水道——在馬廄睡醒的感覺——應該還是比較好。

 雖說冒險者公會還兼營冒險者專用旅館,但要住宿終究得花費。

 在木板上鋪了墊被的那種簡易床鋪自然不提,旅館房間只是相對經濟一些(經濟房)。

 雖然他也無意奢侈(豪華套房)……

 「畢竟就是沒錢啊。」

 他心有戚戚焉地呼出一口氣。昨天的冒險,說得好聽點也是重大虧損。

 解毒劑一瓶、劍一把,而且並未達成進度,所以酬勞是零。

 先前一直省吃儉用,勉強存下了一些錢,所以今天總算還不要緊。

 但照這樣下去,他們遲早得捲鋪蓋回故鄉,甚至有可能淪為農奴與娼妓。

 新手戰士離開故鄉的農村,成為冒險者,還只是短短幾個月前的事。

 因為從小就認識的女生要去進行神職人員修行,若是放著她不管,很有可能會死掉。

 雖然照她的說法是「因為你說什麼要進行武者修行,一副就是會死在野外的樣子,我才跟來的」。

 他認為遲早有一天,得把雙方對這件事的認知差距說個明白。

 不,應該說先前是這麼認為。但……

 抵達邊境城鎮以來的這幾個月,每天每天都在剿滅老鼠,有時則是驅除害蟲。

 ——這就是冒險者的工作嗎……

 這樣下去,滿懷的夢想將輕易萎縮,堅持與決心也多半會挫敗。

 「……不想了不想了,不可以想這種事。」

 新手戰士抖動身體,拍掉跑進衣服里的草桿,站了起來。

 身旁躺著一位爛醉如泥、狀似同行的大叔,正大聲打呼,翻身再睡。

 另一頭則有幾匹馬,對這群礙事的室友送來狐疑的視線。

 馬廄內看不到見習聖女的身影。

 即使他的堅持已接近崩潰,至少還能夠撐住一口氣,讓她去睡簡易床鋪。

 「好,今天也要……加油!」

 還能強顏歡笑也是種氣力。新手戰士呼喝一聲,抓起行李,沖出了馬廄。

 他首先就走向水井,拉起水桶,將一桶水往自己頭上沖。

 然後拿起夾在腰間的擦手巾,用力擦拭臉孔。他還沒長鬍子。

 「等蓄了鬍子,也會比較體面吧……但願如此。」

 又或者,到時見習聖女會指著他大笑呢?新手戰士沉吟了一會兒。

 總之該做的事情很多。

 完成了勉強可說是整理儀容的工作後,少年立刻回到馬廄。

 他從立在牆邊的農具中借用一把圓鏟,繞到馬廄後頭。

 「呃,是哪兒來著了……」

 由於昨晚回來後是在累癱的狀態下埋的,地點實在記不太清楚。

 他朝地面摸索了一會兒,然後喊著「有了有了」,找到一處新的挖掘痕跡。

 將鏟子往地上一插,用力踏進去、翻開土壤。就這麼忙了一會兒。

 沒多久,他從土中翻出的,是新手戰士的裝備——皮甲與圓盾。

 這是剛來到鎮上時,用身上僅有的一點錢湊出來的。雖然廉價,卻是他獨一無二的可靠裝備。

 之所以特地把這些裝備埋起來,當然有其理由。

 「……嗚嗚。臭味……嗯嗯……好一點了,吧。」

 他把臉湊過去用力嗅了嗅,檢查氣味。

 在下水道里撞進整堆穢物,拚命逃竄的時候,並沒有放在心上。

 問題出在回到地上之後。渾身臭得連他自己都受不了。

 走在路上的行人自不用提,連同行都皺起眉頭,捏著鼻子。

 回到公會報告,結果卻被櫃台小姐面帶笑容地說:「請您去洗一洗」。

 從見習聖女滿臉通紅,全身發抖著低頭不語來看……

 ——這可讓她難堪了啊。

 他心有戚戚焉地這麼想。

 於是他生疏地先洗了衣服,晾起來,然後洗澡、換裝。

 至於皮甲與盾牌該怎麼處理,他苦思了一會兒後,也只能埋進土裡嘗試除臭。

 他相信氣味有消散一些,用布條擦掉泥巴後,穿到身上。

 如果是在旅館租了房間也就罷了,他實在沒勇氣把寶貴的裝備留在馬廄裡外出。

 「嗚……」

 這時,肚子在一種胃痛般的感覺中咕咕叫了幾聲。

 他忍不住手按腹部,趕緊環顧四周。沒有一個人在。沒有一個人聽見。

 仔細想想,他從昨天開始就只喝水。

 天空很藍。朝陽很耀眼。

 新手戰士嘆了一口氣。

 「……就去吃飯吧。」

 §

 「……太慢了。」

 見習聖女早已等在酒館。

 就在一大早即被剛起床的冒險者擠得鬧哄哄的酒館內的一個角落。

 看見少女鬧別扭似的拄著臉頰,新手戰士來到桌前說了聲:「不好意思啦。」

 「呃,早安。你早餐呢?」

 「已經吃了。」

 見習聖女氣呼呼地說完,然後小聲回了句「早安」。

 「別說了,趕快吃一吃。可以的話,最好下午能再下去一趟。」

 見習聖女的桌前,有著一隻盤底朝天的麵包盤。自己的座位上則擺著豆子培根湯與麵包。

 新手戰士開口不知道該說什麼,一度閉起嘴,然後又開了口:

 「對不起。」

 「什麼事對不起?」

 「沒有……」

 再說下去,多半又會惹得她惱火。

 ——又何苦一大早就吵架呢?

 新手戰士拿起湯匙,把湯送進嘴裡,見習聖女見狀「哼」了一聲。

 「還有,你的衣服,還弔在馬廄里吧?」

 「啊,嗯。」新手戰士點了點頭。他咬下一口硬麵包,吞了下去:「因為還沒乾。」

 「那晚點拿給我。你自己洗的話臭味根本洗不掉,我來洗。」

 「呃……抱歉。」

 「要是你身上會臭,不就連我都會被人以為有臭味?」

 見習聖女說著撇開臉。

 畢竟前一次的失敗,新手戰士難辭其咎。他說了聲「抱歉」,專心用餐。

 撕下麵包,泡進湯里,等泡軟後,再用湯匙撈起培根放上去。

 然後送進口中,配著就只有鹹味但滋味很淡的湯,默默地一口一口吃著。

 要是前鋒肚子餓而動彈不得,那就沒戲唱了。好好吃飯也是工作。

 沒過多久,少年把湯匙放到空了的盤子上,然後點點頭。

 「總之,得要有武器啊。」

 「畢竟那把劍,放著不管就太可惜了說。」

 「不是這樣。」

 他表示並非如此,提起放在桌上的水壺,把水倒進杯中。

 「就算要去找那把劍,也得要有武器。不是嗎?」

 「你有錢嗎?」

 「問題就在這里啊。」

 少年喝了一口水。見習聖女也把手伸向茶壺,所以少年幫她倒了一杯。

 「謝謝。」她道謝,雙手把杯子捧到嘴邊。「你應該沒錢吧。」

 「要去借嗎……」

 「等等,別搞借款這種事啦。」

 「不是啦,我是要去問問有沒有備用的武器可以借一下……」

 商借武器。少年想起幾個認識的人,煩惱著不知道他們肯不肯出借。

 如果只是借一把短劍之類的,也許很簡單,但只有短劍未免太靠不住。

 但若要借長劍——自己弄丟過一把的這件事,實在非常不利開口。

 信用這種東西,不是這麼容易就能培養起來的。

 正當他忍不住深深嘆了口氣時……

 「嗯?小夥子你怎麼啦,一大早就愁眉苦臉的。」

 頭上傳來這麼一句話。

 他不由自主抬頭一望,映入眼中的是名冒險者,身上扛著一把槍尖閃亮的長槍。

 脖子上掛的識別牌,是第三級——銀等級的證明。

 「啊、呃、呃……」

 「我等一下就要出發去冒險(約會)。雖然沒時間,不過有什麼煩惱可以先聽聽再說。」

 看到新手戰士不由得支支吾吾,以邊境最強聞名的長槍手剽悍地揚起嘴角。

 新手戰士吞了吞口水,側腹被見習聖女用手肘輕輕頂了一下。他下定決心,點了點頭:

 「其實,那個……我在昨天的冒險里,弄丟了武器。」

 「啥啊?」長槍手不由得皺起眉頭,以非常心有戚戚焉的口吻說:「這可損失慘重了啊」。

 「我想去把劍撿回來,可是沒有武器……所以就想說,看能不能跟誰暫時借把備用的。」

 「備用武器啊……這個嘛,我是有多,要借你也不是不行,但……」

 長槍手把新手戰士從頭到腳細細打量過,接著做出結論。

 「你力氣不夠吧。」

 「嗚嗚……」

 總算勉強發得出一點聲音。

 長槍手的身型修長,讓人不太會用肌肉發達來形容,但自己和他終究沒得比。

 畢竟體格就不一樣,慣用的武器重量當然也會出現差距。

 「最重要的是,萬一又弄丟,憑你們大概賠不起吧。」

 「是、啊。」

 實在不想硬逼後輩擠出錢還債耶。

 長槍手正發著這樣的牢騷,一名影子般的美女就輕巧地從他身後走到身旁。

 魔女穿著一身強調豐滿身材的服裝,讓見習聖女不由得紅著臉撇開了視線。

 「拿用不慣的,魔法,武器,實在,不太好,對吧?」

 ——連備用的武器都是魔法武器喔!

 魔女嘻嘻笑著,輕聲說出的這句話,讓新手戰士瞪大了眼睛。

 如果金屬鎧甲之類的裝備對他而言是夢想,那麼魔法武器則已經是傳說等級了。

 ——聽說如果運氣好,是可以在遺跡或迷宮里發現啦。而且我也實際看過有人在賣。

 但和自己買得起的金額相比,差了好幾位數。

 「所、以。相對的,我,給你個,好東西。」

 魔女一說完,就以風情萬種的動作在自己胸口翻了翻,拿出一根蠟燭。

 蠟燭不是常見的白色,泛著幾分青色,仔細一看,似乎是文字造成這種錯覺。

 新手戰士看不懂的復雜文字,以流利的筆觸在上頭寫得密密麻麻。

 「這是……」見習聖女連連眨眼。「……蠟燭嗎?」

 「對。」

 魔女閉上一隻眼睛,像要揭露神奇秘密似的壓低了音量。

 「這個,啊,是……尋物蠟燭。接近,要找的東西,就會,變溫暖。知道嗎?」

 魔法物品(Magic Item)。新手戰士吞了吞口水。

 也不必由他們自己使用,拿去變賣,金額應該夠買一把好劍……

 「拿去賣掉,換錢,也行喔?」

 這抹彷佛看穿他心思的微笑,讓新手戰士不由得低頭不語。側腹被見習聖女用手肘頂了一下。

 「啊,不,不好、意思。真的很謝謝你。」

 「沒關系,的。只是一點,小小的幫助,對吧?」

 新手戰士戰戰兢兢地接過來,魔女見狀眯眼一笑。

 「那,我們,要去冒險(約會)了。」

 「喔。小夥子,你們可別死啊。」

 長槍手最後粗暴地伸手在他頭上一陣亂搔,接著便瀟灑邁步。

 魔女如影隨形地依偎過去,跟著從公會門口離開。

 新手戰士腦袋上還留著那強而有力的手掌摸過的感覺,輕輕將右手貼了上去。

 「……真帥啊。」

 「對呀。」

 見習聖女口中逸出一絲低語。

 「也許吧。」

 §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公會後頭的草地上,席地而坐的少年斥侯(Scout)雙手大幅揮動說道。

 「我也是前陣子剛弄丟了短劍,才跟別人借來用。要是我借你,老大會宰了我。」

 「你說弄丟是怎麼回事?」

 「被大蛞蝓(Giant Slug)溶解掉了啦。」

 圃人(Rare)少女巫術師(Druid)蹙眉喃喃道:「真不知道在搞什麼。」

 「大蛞蝓啊?好好喔……」

 新手戰士噘起嘴,側腹被見習聖女用手肘頂了頂。

 「我們是白瓷,對方是銀等級的團隊(Party),根本沒得比。」

 「記得你們是去驅除老鼠?」

 聽少年斥候問起,新手戰士皺起眉頭點了點頭。

 「然後我就把劍掉在那了。」

 「我倒覺得至少弄丟的不是什麼僅此一件的東西,就算滿幸運了。」

 少年斥候轉頭一瞥的方向上,可以看見重戰士正將雙手大劍揮來揮去。

 女騎士在呼嘯的勁風中穿梭而過,踏入劍圍搶攻。

 她放開盾牌而以雙手舉起的長劍上,微微籠罩著一層這把劍賦予了魔力的證明。

 硬砸、撥開、擊打、閃身、橫掃、下劈、卸力、切入、格擋。

 武器是潛心之作,鎧甲也同樣精良。這些千錘百煉的武器所發出的光輝,即使在太陽下也極為明顯。

 「……好好喔。」

 「你說哪個?」

 「大劍(Gsat Sword)。」新手戰士手拄著臉。「雙手劍(Two-Handed Sword)。」

 「還是別吧。」見習聖女不由得瞪大眼睛。「就算你來拿,不也只是變成風車嗎。」

 「什麼意思?」

 「是在說,只會白白用來搧風?」

 「就是砍不中的意思啦。」

 少女巫術師與少年斥侯的話,讓新手戰士鬧別扭似的撇開了臉。

 「砍中的話不就很猛?」

 「應該說拿那麼重的武器,三兩下就會累垮吧。」

 「可是很帥氣啊。」

 「也很花錢喔?」

 見習聖女豎起食指搖了搖,連連否決他的說法,讓新手戰士不得不閉嘴。

 「簡直像施了『沉默(Silent)』呢。」

 少年斥候哈哈大笑。

 「你這豈不是被吃得死死了?」

 「哎呀。」少女巫術師一臉風涼地哼了一聲,搖動短短的葉形耳朵:

 「要不是我負責保管錢包,你不也老是在亂花錢嗎?」

 搬石頭砸自己腳了。少年斥候咂舌,少女巫術師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

 「我說你,去找公會商量看看如何?」

 「商量是指去借武器?」

 「不是,是去問驅除老鼠的方法。說不定她知道什麼好點子。」

 見習聖女沉吟了一會兒。

 「有這麼簡單嗎?」

 §

 「沒這麼簡單耶。」

 ——果然。

 櫃台小姐為難地按著臉頰,見習聖女深表認同地對她點點頭。

 「就是說啊……」

 「不管大事小事,正因為不簡單,才會委托各位冒險者去處理。」

 「如果輕輕鬆鬆就能解決,我們根本就不會接到這些工作了是吧……啊,請給我解毒劑。」

 「好的好的,來。」見習聖女把對方遞出的藥水,仔細收進包包里。

 以前跑步跌倒導致藥水在包包里擠破,就這麼浪費掉的苦澀回憶,想必不會白費。

 「啊,要不要也來一罐回復藥水(Hwal Potion)?」

 「想要是想要……可是預算……那個,麻煩綳帶、藥草或軟膏就好……」

 「果然沒這麼簡單呢。」

 櫃台小姐又補上一句「話說回來」,然後弔人胃口似的清了清嗓子。

 「我也不是沒有事情可以告訴你們喔?」

 「真的嗎!」

 新手戰士起身時碰得椅子喀噠作響,往櫃台探出上半身。

 下午的冒險者公會里——周遭只有寥寥幾名冒險者的身影。

 許多冒險者早已接下委托,意氣風發地出發冒險去了。

 他們就是特地為了找櫃台小姐商量,才等到這個時間。

 總不能連個線索都沒問到,就空手而回。

 「什麼都好,請告訴我們!」

 「說是這麼說,這方法其實很單純……」

 櫃台小姐就像要強調她那細心保養過的指尖似的,豎起了食指。

 「就是要加強防守。穿上煉甲之類的護具,讓老鼠或大黑蟲的牙齒咬不穿!」

 「我們就是沒錢啊……」

 新手戰士泄了氣,喀噠一聲癱坐到椅子上,發出十分窩囊的聲音。

 櫃台小姐見狀歪了歪頭,綁得很松的發束順勢垂下。

 「如果是中古貨,我們多少會賣便宜點。」

 「那不是死人的東西嗎?」

 見習聖女不寒而慄似的這麼一說,櫃台小姐便有些不滿地嫌她失禮。

 「我們也經手退休人士的折舊品或拿來變現的裝備,根本沒有什麼詛咒物。」

 「可是也有死掉的人的裝備吧?」

 「這,是沒錯……但又不包括變成亡者(Undead)的人……」

 櫃台小姐的目光一瞬間游移了。但她立刻重新貼上笑容:

 「再說,裝備就是裝備!」

 新手戰士深深嘆了口氣。

 ——不管要做什麼都缺錢啊。

 「……還有沒有什麼別的辦法?」

 「再來就是,我想想……啊啊,兩位用油燈嗎?」

 「用啊,就是冒險者組合里的。」

 見習聖女稍稍顯得有些不耐煩,但仍點了點頭。

 冒險者組合——是由繩索、油燈、白粉筆與幾根岩釘組成,成套販賣的商品。

 目前為止除了油燈以外都派不太上用場,所以她其實有點後悔。

 「也有人不提油燈,用火把當武器唷。」

 畢竟老鼠或蟲子都討厭火。櫃台小姐笑咪咪地這麼說。

 「誰呀?那樣的冒險者……」

 「您問是誰,那當然是——」

 櫃台小姐說到一半,笑意就像花開似的在臉上綻放。

 新手戰士被她的視線吸引,看向冒險者公會的入口。

 雙開式彈簧門咿呀作響地打開,一陣沖鼻的鐵銹味灌了進來。

 「呃!」也難怪新手戰士會忍不住出聲。

 從入口出現的,是位風貌特異的冒險者。

 他戴著廉價鐵盔、身穿臟污皮甲,手上綁著一面小圓盾,腰間掛著一根簡陋的棍棒。

 哥布林殺手——眾人這麼稱呼這名冒險者。

 「哥、哥布林殺手先生,就說還太早了啦……」

 「是嗎。」

 他身後有名身上白色聖袍染滿紅黑臟污的女神官,踩著搖搖晃晃的腳步跟上。

 哥布林殺手短短應了一聲,認出待在櫃台的兩人後,大剌剌跨出腳步。

 接著在等候室的長椅重重坐下,女神官軟倒似的在他身旁癱坐下來。

 櫃台小姐手放在腰間高度,小幅度地打了個手勢,見狀後也一副拿他沒轍的模樣眯起眼睛。

 「我是一直都有請他弄乾凈點啦,因為這樣容易被大家誤會。」

 她發完牢騷,註意到新手戰士與見習聖女表情僵硬。

 「兩位怎麼了嗎?」

 「啊,沒有,這個……」

 「呃……」見習聖女尷尬地搔了搔臉頰。「之前我不小心說了失禮的話……」

 記憶猶新。不過短短幾個月前的事。

 兩人曾懷疑他拖著新人到處跑,拿菜鳥當誘餌——……

 現在回想起來,當時的想法實在失禮,甚至只是出於一種可笑的正義感,想把女神官挖角過來。

 「啊啊。」櫃台小姐想通是怎麼回事,嘻嘻一笑。

 「不必擔心,他不會在意這種事的。」

 「是我們會在意……」

 新手戰士說完,忽然眨了眨眼睛,拿袖子用力揉了揉眼瞼。一股不對勁的感覺涌現。

 廉價的鐵盔、臟污的皮甲,手上綁著一面小圓盾,腰間掛著一根簡陋的棍棒。

 ——棍棒?

 「……我記得他不是用劍的嗎?」

 「聽你這麼一說……」

 見習聖女也把頭轉過去。

 「……嗯,而且是超像便宜貨的那種。」

 「就是說啊。」

 「而且,那個女生也全身沾到了血……」

 不知道是出了什麼事?兩人正歪頭納悶,櫃台小姐就呵呵微笑了幾聲。

 「兩位好奇嗎?」

 說完還刻意拿起手上整疊文件,咚咚兩聲在桌上整了整。

 「冒險的事情,終究還是問冒險者最好吧。」

 「唔、唔嗯〜……」

 可是,那個人是哥布林殺手。

 不過同時也是銀等級、第三階的冒險者。

 可是,他是哥布林殺手耶?

 「……好!」

 猛然起身的,是見習聖女。

 「啊、喂、喂……!」

 「如果只是問問看,」她奮力正視前方,撂下這句話:「又不用錢!」

 接著就丟下慌了手腳的新手戰士,滿懷決心地大剌剌踏出腳步。

 新手戰士看了櫃台小姐一眼。她臉上仍掛著笑咪咪的表情。

 「啊啊,真是的……!」

 新手戰士倏地起身。

 櫃台小姐依舊在笑。

 §

 「請問……」見習聖女一開口,「嗯〜?」女神官就做出有些呆滯的回答。

 他們的冒險才剛結束。見習聖女為時已晚地想到應該考慮攀談的時機,頓時紅了臉。

 「什麼事。」

 「嗚……」

 接著,過分低沉、無機質、平淡的聲音傳來。

 鐵盔緩緩轉動,視線隔著面罩刺向這邊。眼前是位身上盔甲沾滿紅黑色血漬的男子。

 ——這家夥真的不是活鎧甲(Living armor)嗎?

 見習聖女想到這種失禮的念頭,吞了吞口水。

 「我、我說啊!」

 這時新手戰士像要護著她似的,猛然攔在雙方之間。

 「喂!」但他無視見習聖女這聲抱怨,以輕松的口氣說下去。

 「我們是、有事情想問你。」

 「什麼事。」

 哥布林殺手答得簡短,接著又低聲說了一句話。

 坐在他身旁的女神官,一直在搖搖晃晃地點著頭。

 「安靜點。」

 「啊,嗚,不、不好意思……」

 新手戰士有些破音,手也僵硬得不聽使喚。或許是因為緊張,全身還微微發抖。

 見習聖女輕輕握住他的手,握住他那粗獷而滿是傷痕的手。

 「……剛完成的工作很辛苦嗎?」

 「因為有點缺錢。」

 說著哥布林殺手搖了搖頭。

 「讓她勉強陪我。」

 新手戰士吞了吞口水,回握見習聖女的手。

 「我有問題想問你。」

 深呼吸一次,僵硬的感覺從新手戰士的手上消散。

 「請問你為什麼,用棍棒?」

 「因為從哥布林手上搶來。」

 他的回答非常乾脆。

 「搶、搶來?」

 「投擲、突刺。會折斷、毀壞。即使用正確的方法劈砍,一把劍也砍不了五隻。」

 看似有回答,卻又不像回答。

 ——不,會不會這正是答案?

 「唔。」新手戰士沉吟起來。

 「……如果是老鼠,或蟲子,如何?」

 「唔。」哥布林殺手也低聲沉吟。

 「老鼠,或蟲子?」

 「……對。」

 「難說。」

 他話鋒一轉,輕輕拍了拍掛在腰間的棍棒。

 「……揮下去,打中的話,應該會有傷害。至少,不會碰到刀刃缺損。」

 靠在他身上的女神官忽然全身一震。

 「很輕松。」

 「輕松……」

 「我要走了。」

 哥布林殺手對陷入思索的新手戰士短短說了一聲。

 接著鐵盔轉向揉著惺忪睡眼的女神官。

 「你要休息嗎?」

 「啊,不……我、我要去!」

 「是嗎。」

 女神官為了跟上他大剌剌的腳步,慌慌張張起身。

 就在正要跑上前之際,又轉過身來,朝兩人一鞠躬。

 「啊,那、那個——」

 「是?」

 機會只有現在了。

 見習聖女忍不住叫住她,讓女神官歪頭回問:「什麼事呢?」

 「呃,你為什麼……渾身是血?」

 「啊啊……」

 女神官以有點可疑的表情發出這麼一聲,臉頰微微泛紅。

 「……可、可以請你,不要問嗎?」

 「這、這樣啊……?」

 「啊,不、不過,這不是受傷之類的情形,所以我沒事的!」

 女神官以疲憊的面容,堅強地朝見習聖女露出微笑。

 盡管沾滿汗水與塵土,但她的笑容里沒有一絲陰影。

 在她胸前搖動的識別牌不是白瓷,而是黑曜。

 見習聖女呼出一口氣。

 「我說啊。」

 「什麼事呢?」

 「上次,對不起喔。」

 「?」

 「因為我好像有過天大的誤會。」

 女神官瞪大了眼睛,接著連連眨眼。

 「——不會!」

 然後她突然變得生氣勃勃,雙手用力握緊錫杖。

 「一點問題都沒有。別看他那樣,其實人很好——」

 「你不來嗎?」這時遠處傳來這句冷冷的話。

 女神官說了聲「我們下次再聊」,對兩人一鞠躬。

 接著按住帽子,慌慌張張地跑過去,去到停下腳步的哥布林殺手身旁。

 「怎麼?」他問。「什麼事都沒有。」她回答。

 「疲勞嗎。」

 「啊,不是……呃,可是,也許我真的有點累了。」

 「多少要休息。」

 即使站在遠處,兩人也看得出女神官點頭回應「好的」時,臉頰微微放鬆了。

 見習聖女輕舒一口氣,轉了轉肩膀。

 「……我們也一樣。」

 「嗯?」

 「我們也加油吧。」

 「好。」

 §

 「好〜準備好啰!」

 「來,那我們就一樣一樣用手指出來檢查!」

 天剛亮的郊外。

 被藍紫色朝霞照亮的下水道前,傳來少年少女有朝氣的吆喝聲。

 「解毒劑(Antidote)!」

 「帶了!」

 「傷藥!」

 「軟膏和藥草,帶了!」

 「照明!」

 「冒險者組合的油燈、油,還有火把!你呢?」

 「尋物蠟燭……呃,地圖!」

 「帶了!應該說接委托的時候就會借來看,當然有帶著嘛。」

 「不要抱怨。下一個,護具!」

 「皮甲還有點臭……還有就是盾牌吧。好啦,你也轉個一圈看看。」

 「咦咦……我又沒打算穿聖袍受到攻擊。」

 「少廢話,讓我看看。不然檢查不就沒意義了?」

 「好好好……啊,還有武器!」

 「帶啦。」

 新手戰士說著,用右手握緊一根全新而粗獷的棍棒。

 這根新得彷佛連價格標簽都還沒撕下的棍棒,即使對常人而言是便宜貨,對少年來說仍然不便宜。

 見習聖女看著棍棒,點點頭說:「好」,然後攤開雙手轉了一圈。

 白色聖袍的衣襬輕飄飄地晃開。盡管到處有撕裂或勾破的情形,仍保持得十分乾凈。

 「如何?」

 「晚點可能縫一下會比較好。」

 「也要有那個餘力去縫就是了。」

 見習聖女手扠著腰,以現況十分嚴苛似的口氣慘叫:

 「要是今天沒達成進度,我們可是會破產啊,破產!」

 「明明就沒那麼吃緊吧……」

 「我是說要用這樣的覺悟去拚!」

 見習聖女的天秤劍,筆直指向口氣悠哉的新手戰士。

 「我們會連回故鄉的錢都沒有,你得去當農奴,我得去當……呃,那個……」

 「娼妓?咦……不,你沒辦法吧?」

 「不要講出來啦,笨蛋!」

 少女臉頰緋紅,一記拐子——從皮甲接縫之間——頂在少年的側腹上。

 見習聖女低頭看著痛得按住肚子哀號的他,哼了一聲。

 「總之,懂了嗎?」

 「懂、懂了。懂是懂,不過……哎,好吧。」

 新手戰士搖搖晃晃地重新站好,拿妥行李,精力充沛地點了點頭。

 「我們就想辦法拚拚看!」

 邊境之鎮——這個位在其中一處拓荒地的城鎮,之所以會有下水道,當然是打造出來的。

 姑且不提水之都那種在古代遺跡上建造城市的情形,無人的荒野上自然不會有都市結構。

 是前人找來了礦人(Dwarf)工匠、魔法師與熟練的人手,建造了這些石造地下水道。

 是城市繁榮了才建造下水道,還是因為建造了下水道、才讓城市繁榮起來?

 新手戰士並不清楚何者為先。

 ——應該說,我連這實際上是怎麼運作都不知道啊。

 穿過生銹的鐵門,下了樓梯後,就是一處陰森昏暗的石造迷宮(Dungeon)。

 兩側步道夾著有污水流動的水道往前延伸,腐敗的臭氣在內部翻騰。

 新手戰士忍不住用布摀住口鼻,見習聖女也皺起眉頭,塞上鼻栓。

 盡管是新建的下水道,仍會涌出巨鼠與大黑蟲,據說是因為其中存在污穢。

 不祈禱者(Non-Prayer)莫名地就是會自然出現在這種地方。

 正因如此,重要的是趁其引來更大的威脅前先行驅除,據說是這樣——……

 「那麼,我們該往哪兒走才好?」

 「啊,等、等一下!」

 新手戰士毫不鬆懈地——是指就他而言——戒備著,見習聖女在他身旁趕緊翻找行李。

 她用打火石擊打,點亮油燈掛在腰帶,再掀開遮罩,把火苗移至蠟燭上。

 尋物蠟燭燃起不可思議的蒼白火焰,將一股熱力緩緩傳到見習聖女手中。

 「……怎麼樣?」

 「是很溫暖,不過還看不出什麼……」

 「你可要好好想著我的劍喔。」

 只是話說回來,這一趟的目的固然是找劍,但同時也是為了驅除老鼠而來。兩人必須爭取達成進度。

 新手戰士下定決心,踏出腳步,彎過幾條水道,隨即來到一處偏僻的角落。

 是他們潛入、探索多次的過程中,所找出的巨鼠聚集處。

 「……喔,有了有了。」

 或許是因為水流的流向,有許多鎮上丟棄的食物匯集到這里。

 一隻、兩只,鎖定這些廚餘,圓滾滾的巨鼠接連出現……

 新手戰士朝慣用手吐了吐口水,讓手適應握柄,然後一口氣展開沖刺,撲了上去。

 「喝、呀啊!」

 「GYUUI!?」

 一隻巨鼠趕緊跳開,但新手戰士逮到了只顧著大快朵頤的另一隻。

 和劍完全不一樣的感覺與打擊聲。猛力敲在肉塊上的手感。

 慘叫打滾的巨鼠還活著。

 「去死、吧!」

 「別怪我」之類的感慨,他從一開始就已經舍棄。

 不殺就會被殺。要是被它用門牙咬上喉頭,自己也是會死的。

 「喔,啊啊!」

 巨鼠一離地,便露出利齒飛撲上來。

 新手戰士整面盾牌迎頭砸了過去。

 將近十公斤的肉塊劇烈碰撞的沖擊,令他持盾的左手發麻。

 「混、帳!」

 但就體重差距而言,是新手戰士有利。

 他像是要滾倒在骯臟的路面上一般向前進逼,揮起棍棒砸在巨鼠脖子上。

 這當中沒有任何技藝可言。巷子里的街頭打架都比這種戰法高明些。

 「GYU!」

 像是折斷濕樹枝似的一聲悶響中,巨鼠的頸椎應聲碎裂。再一棍。巨鼠抽搐。

 新手戰士確定它的眼睛已經看向不對的方向,這才擦了擦額頭的汗水。

 「還、有,另、另一隻呢……!?」

 「已經跑掉啦。」

 新手戰士趕緊朝四周一看,以緊張的神情舉著天秤劍的少女才鬆了口氣。

 她大步走向少年,俐落而熟練地檢查他身上有無傷口。

 新手戰士也把手掌握住、張開,並輕輕伸展手腳,檢查身體有無異狀。

 沒有疼痛。也沒有被咬。老鼠雖然冒出血沫,但他身上並未濺到血。

 「不要緊,吧。」

 「……似乎是呢。」

 見習聖女說了聲「很好」。看來解毒劑和傷藥都不必用。

 「所以,這棍棒怎麼樣?」

 「這個嘛,我也不太清楚……」

 新手戰士無謂地拿著手上的棍棒空揮了一下。

 即使不像劍那麼銳利,但那超乎劍之上的分量,硬是讓他覺得靠得住。

 「雖然不清楚,但這玩意砸下去,會死啊。」

 縱然看起來離長槍手的瀟灑、重劍士的豪邁都極為遙遠這點,讓他不由得嘆氣。

 不管怎麼說,總是先解決了一隻。

 這是個好兆頭。

 §

 「蠟燭,怎麼樣?」

 「嗯……往這邊會變暖吧。」

 「這麼說來,是往西啰?」

 每次來到轉角,都由見習聖女舉起蠟燭檢查方向,然後再一起前進。

 很遺憾的,也不知該不該說是不出所料,昨天打鬥的地點找不到劍。

 是巨鼠帶走了,還是被那些大黑蟲給擠去別處了呢……

 「又不是哥布林,應該不會當成財寶囤積吧?」

 「等等,不要講這麼可怕的話嘛。」

 見習聖女狠狠瞪了新手戰士一眼,用手肘往他肚子上一頂。

 「要是城鎮底下躲著一群哥布林,那可不是開玩笑的耶!」

 「說得對啊。」

 到時候就真的輪到哥布林殺手出場了。

 兩人被腐臭薰得快要受不了,仍小心翼翼地一步步進行探索。

 之後他們解決的巨鼠一共有三隻,大黑蟲則有一隻。

 棍棒沾上一層黏膩的液體,已經開始呈現出一種身經百戰的風格。

 「血……還是該說汁液?打下去會像這樣濺出來,真的是盲點耶。」

 「難怪連哥布林殺手……」見習聖女說得吞吞吐吐。「……先生,也會弄臟。」

 ——只是話說回來,棍棒十分沉重,在戰鬥中連續揮舞比揮劍要累多了……

 「但可以什麼都不用想用力揮就好,也算輕松吧。」

 「你可別又弄丟了。」

 「喔——……」

 新手戰士一邊悄悄窺看轉角另一邊,一邊被這一針見血的意見說得回不了嘴。

 目前出現的老鼠都小,所以沒有問題。

 他一邊朝背後的見習聖女招手,一邊一步步往深處踏進去。

 小老鼠從腳下穿梭而過,看到它長長的尾巴,讓見習聖女小小尖叫一聲。

 「啊,對了。」

 「怎麼?你又想到什麼無聊的事了?」

 「不是啦。」

 新手戰士趕緊搖搖頭,順便查看左右是否安全,然後在路旁癱坐下來。

 「你身上有沒有什麼帶子之類的東西?」

 「繩子不行嗎?」

 「要細一點。」

 「如果是綁頭發用的,倒是有……」

 「那會幫我大忙。」

 她在包包里用力翻找一陣子,拿出發帶後,說了聲「要還我喔」遞了出去。

 新手戰士接過帶子,開始弄了起來,她在他身旁蹲下,湊上前看。

 「也好。等拿到錢,我再買條新的。」

 「你可要乖乖從你的那一份出。」

 「當然當然。」

 他做了簡單的加工。

 把帶子牢牢綁在棍棒的握柄上,剩下的部分綁成一個繩圈。

 只要把手腕穿過繩圈來握住……

 「看,這樣就不會掉了。」

 「哼〜……?」

 見習聖女盯著這現成的弔帶看了好一會兒,然後哼了一聲。

 「以你來說做得挺好的吧?」

 「哇,好過分。」

 「回去以後我幫你綁個好一點的。」

 見習聖女嘻嘻笑著站起,正要看蠟燭指向何方而舉起火……

 「嗚啊、好燙!?」

 結果差點脫手落地,趕緊重新拿好。

 「喂,怎麼啦?」

 新手戰士覺得不對勁,握緊棍棒站起。

 他雖然本事還不夠純熟,但仍舉好盾牌,全力警戒著四周,少女對他搖了搖頭。

 「沒、沒什麼。只是,這個好像,愈來愈熱……」

 「變得愈來愈熱?這也就是說……」

 仔細一看,燃起蒼白火焰的尋物蠟燭,火勢正迅速增加。

 新手戰士與見習聖女不由得對看了一眼。

 「正在接近?」

 能夠註意到從天而降的聲息,實實在在完全出於幸運(Critical)。

 新手戰士情急之下,幾乎推倒見習聖女,護著她跳開。

 「呀!?等,你做什……」

 「笨蛋,快看!」

 那就像是一大團黑色的物體。

 全長想必有六呎(約兩公尺),比平常看到的大了將近一倍。

 外殼有光澤,還有六隻滿是刺的腳。

 搖動鋼絲般細長的觸角,讓有著尖銳牙齒的嘴咬得喀嘰作響。

 「……蠟燭怎麼樣!」

 「非常燙!」

 「在那玩意裡面喔!」

 巨型黑蟲(Huge Roach)嗤嗤作響地動了起來,兩人發出慘叫,拔腿就跑。

 §

 「怎、怎怎、怎麼辦啦!?」

 「你問我我問誰……!」

 天花板、地板、牆壁。巨大的黑蟲飛檐走壁地爬行,不是普通的可怕。

 至於說哪裡可怕?被追殺固然可怕,但最可怕的還是會活生生被那東西給吞下去。

 特地成為冒險者,可不是為了被老鼠或蟲子咬死……!

 「可是,再這樣下去會被追上的……!」

 拚命跑在下水道的兩人,目前之所以還能平安,全是多虧第一時間採取行動之快,以及一開始拉開的距離。

 巨型黑蟲的敏捷,不是凡人(Hume)——至少不是白瓷冒險者所能相比。

 顯然再過不了多久,就會被追上而吃掉。

 ——得在被追上之前返回地上……不,這太難了吧……!

 要回到地上,就得攀爬鐵梯上去。一旦攀爬時遭到攻擊,就會當場完蛋。

 畢竟黑蟲會飛。相信巨型黑蟲也會吧。

 「要乾脆跳進水裡嗎!?」

 「若是一跳之下染上黑死病之類的,不就得不償失了!」

 「那……就找看看窄路!鑽進去也許它就追不上……!」

 「行不通啦!黑蟲的身體有夠柔軟的!」

 兩人跑進狹窄通道後才正喘口氣,黑蟲卻扭曲身體擠了進來。

 無路可逃的程度嚴重到光想像都會不寒而慄。

 「既然這樣,不就只能硬著頭皮打了……!」

 「可是,要怎麼做!?」

 這激發人生理厭惡的嗤嗤聲,已經逼近到咫尺之遙。

 新手戰士將視線落到握緊的棍棒上。

 只要不斷揮棍猛擊,就殺得掉。這點錯不了。那麼,該怎麼實踐才好?

 ——就這樣揮下去是不可能打中的。

 畢竟黑蟲動作那麼快,要是不想辦法絆住它,應該是打不中。他的本事不夠。

 「喂、喂!你的『聖擊(Holy Smite)』打得中嗎?」

 「不知道……!因為瞄準的不是神,是我啊!」

 「如果對方是直線沖過來呢!?」

 「那就,可以……」

 「好!」

 之後就只是情急之中的判斷。既然決定要做,就非做不可。

 新手戰士將油燈從見習聖女腰帶上一把扯了下來。

 「呀!?等、等等,你做什麼啦……!?」

 「要是活下來,我就讓你罵個夠!」

 新手戰士對尖銳大叫的她吼了回去,同時回頭看去。

 巨型黑蟲已經近在眼前。大嘴低著黏液,咬得喀嘰作響。

 新手戰士倒抽一口氣。

 「吃我這招!」

 接著他將油燈砸到巨大黑蟲的面前。

 油燈砸在地上,便宜的外殼撞得變形,噴出了火焰。

 巨型黑蟲高聲鳴叫,張開翅膀飛翔。光是這種模樣的惡心感,就足以讓人失去戰意。

 感受著長褲內側的濕熱,新手戰士用力咬緊發顫的牙關。

 「就是現在,動手!」

 「——咦、咦、啊……!」

 見習聖女呆滯地發著抖,但仍回應新手戰士的喝叱,舉起天秤劍。

 「『司掌審判、執劍之君,天秤之人呀,顯現萬般神力』!」

 接著雷鳴之劍直線迎擊這污穢的昆蟲。

 雷電迸發,蒼白的光芒耀眼地掃去了下水道里淡淡的黑暗。短短一瞬間的神跡。

 空氣與甲殼素燒焦,一種像是火燒心的臭氣與煙霧當場翻騰起來。

 巨型黑蟲難看地以肚子朝天的姿勢摔在地上,六肢忙碌地蠢動,試圖翻身。

 「唔、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時新手戰士舉起棍棒,撲了上去。

 他跨到黑蟲肚子上,也不理會它長了尖刺的腳如何搔撥,把盾牌塞進它嘴裡。

 黑蟲的牙齒陷進用油煮制的熟皮革上,但這之後新手戰士已經什麼都管不著了。

 他像野獸似的胡亂呼喊著,專心致志地將棍棒舉起、揮下,朝黑蟲敲擊、粉碎。

 無論是飛濺的黏液,還是從被抓傷處滴下的鮮血都毫不在意。要是在意,就會被殺。

 因流汗而變滑的握柄從手掌中滑脫。他靠著綁在棍棒上的弔帶重新握好,用力砸下去。

 打。打。打。打。打。打。總之就是打個不停,一打再打。打到死為止。

 「喔、啊、啊……哈……啊、嗚……」

 過了一會兒後,他終於撐不下去。身體缺氧了。

 他昏昏沉沉地搖了搖頭,想甩開因熱氣而火紅的視野。

 一個不小心差點往旁一倒,見習聖女伸出手扶起了他。

 「你、你還好嗎……!?」

 「……大、大概。」

 不知不覺間,少年已經從頭到腳都濺滿了黑蟲的體液,握住棍棒的右手尤其嚴重。

 原應有著黑蟲頭部的位置,現在只剩一灘爛泥般的黏液。

 但最可怕的大概就是它生命力的殘渣,讓六肢仍然持續抖動吧。

 「還……還活著嗎?」

 「離、離遠一點……很、危險。」

 新手戰士吞了吞口水,從腰帶拔出做為工具的短劍。

 他用短劍插進黑蟲六肢與軀乾連結處,半切半折地一根一根切斷。

 若非如此,他實在無法放心。

 等到這樣的措施重復做完六次,手指已經僵硬而疼痛不堪。可是,還沒結束。

 「呃,是肚子……對吧?」

 少年用雙手反手握持短劍,舉起,插下。體液噗咻一聲噴出。

 劍尖碰上堅硬的物體,他下定決心,把手插進黑蟲肚子里,將東西抽了出來。

 「有了……」

 他不明白這只巨型黑蟲是怎麼會冒出吞下這把劍的念頭。

 但從它肚子里抽出來的,無疑是當初拚命買下的第一把武器。

 「……從今天起這把劍就叫做穿胸劍(Chestbuster),棍棒就叫做黑蟲殺手(Roach Killer),怎麼樣?」

 「……別說傻話了,趕快喝一喝解毒劑(Antidote)回去了啦。」

 少年從頭到腳都濺滿體液,模樣變得狼狽又寒酸。

 少女的腰帶被扯斷而露出的雙腿冒著一絲熱氣,滴落某種液體。

 這些他們兩人都假裝沒發現,為這場偉大的勝利露出了乾澀的笑容。

 §

 「唉……」

 暮色籠罩住邊境之鎮。

 在河裡用水當頭往自己身上沖,把目光從正在洗內衣褲的搭檔身上撇開,去公會報告。

 仔細檢查裝備,把用掉的藥物買齊,治療全身的擦傷,付簡易床位的使用費。

 到頭來,剩下的就只有現在新手戰士掌中的幾枚銀幣。

 接下來得開始存錢——……就不知道到底有沒有賺到幾個錢。

 蹲在冒險者公會門口旁的新手戰士,也忍不住想嘆氣。

 「等等,你發什麼呆啊?」

 「嗯〜……」

 見習聖女用毛巾按住弄濕的頭發,來到他身旁。

 新手戰士含糊答應一聲,同時將目光望向門口來來去去的人們。

 冒險者們各自扛著自己的吃飯家夥,有著走向鎮上,有的走進公會。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套裝備,臉上同時帶著疲憊感與成就感。

 少年少女的經驗還不夠,無法從中看出今天沒有冒險者陣亡。

 「只是想到……目標還好遙遠啊。」

 「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

 見習聖女粗重地哼了一聲,在新手戰士身旁一屁股坐下。

 「一天前進一步!就是因為要求更多,才會沒顧好腳下。」

 「話是這麼說沒錯啦。」

 「我們不是拚了命努力、做出貢獻、領到錢,而且還活著嗎?那還有什麼好挑剔的?」

 「話是這麼說沒錯……啦。」

 他將手上的銀幣舉向夕陽。閃爍的光芒十分耀眼。

 「……還好遠啊。」

 「……就是呀。」

 ——可是我今天也乾掉了巨鼠跟巨型黑蟲喔。

 要當成英雄事跡來吹噓,是小家子氣了點,但無疑是場性命交關的戰鬥。

 「好,就去吃點好吃的東西吧!」

 新手戰士說著,將銀幣扔向見習聖女。

 「……也對,今天就小小奢侈一下好了。」

 總有一天,總有一天,總有一天。

 我想成為勇者,想成為英雄。

 想成為一位打倒龍的——冒險者。

 銀幣在站起的少女手中,鏘啷地碰出幾聲輕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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