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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布林殺手(第四卷)》第10章
第10章『有去有回的故事』

當共乘馬車停在驛站時,早已被暮色趕過。

 即將西沉的太陽投出最後的紅光,將與黑暗交融的世界抹成紫色。

 伸得長長的影子,同樣與大大扭曲的市街影子摻雜,形成一種劇畫風格似的、不可思議的身姿。

 哥布林殺手聽見遠方有小孩子急忙踏上歸途的喊聲,輕輕舒展僵硬的身體。

 馬車這種交通工具,明明只是坐著,卻莫名地會讓肌肉緊綳。

 意識非常清晰,然而身體卻很沉重。腦袋黏稠渾濁,腳下輕飄飄的。

 ——是時候了啊。

 他閉上眼睛幾秒鐘,忍受著眼皮底下的悶痛,很乾脆地做出這個決定。

 記得以前聽人說過,凡人(Hume)頂多只能夠連續戰鬥二十天左右。

 要是不好好休息,難保各種能力不會低落。

 哥布林殺手並未樂觀得會認為這樣無妨。

 他大剌剌地筆直走向離大門很近的一棟高聳建築物——公會。

 回報,領酬勞、調度裝備、休息,然後又動身前去剿滅哥布林。

 是與往常沒有任何差異的例行作業。無從出現差異。

 正當他要走向公會大門的時候。

 「唔唔喔!?」

 「哎……呀?」

 門從另一頭被人推開,近得差點撞在一起的地方,站著一對男女。

 正要走出公會的男子,從有著紅黑色臟污的鐵盔前跳開幾步。

 相對的,女子則擺動肉感豐滿的肢體,拿著手杖,嘴唇形成優雅的弧線。

 「我說你啊。」長槍手以厭煩至極的表情開口了。「少戴著這頂頭盔晃來晃去。」

 「嚇到了嗎。」

 「我才沒被嚇到。」

 「看起來……像是,活……鎧甲……吧?」

 魔女嘻嘻一笑,讓本來就顯得不滿的長槍手更加鬧起別扭,啐了一聲。

 哥布林殺手轉動鐵盔,若無其事地將兩人的模樣收進眼底。

 長槍手頂著愛槍與盔甲武裝,把背包掛在槍尖上扛著。

 魔女則身穿一如往常的裝束,手持一如往常的手杖,系著收納捲軸用的筒帶。

 他們兩人要去哪裡,已經十分明白。

 「冒險嗎。」

 「是呀。」魔女微微眯起眉毛很長的眼睛。「是……冒險(約會)。」

 「你還是老樣子剿滅哥布林?」

 「對。」哥布林殺手點點頭。「剛結束。」

 是喔?長槍手短短應了一聲,開口正要說些什麼。

 但他用難以言喻的表情看了看鐵盔與公會內,最後什麼都沒說就閉上了嘴。

 哥布林殺手按住門,退到一旁讓出道路。

 接著思考了一會兒,想到應該說些話才對,於是短短補上一句:

 「路上小心。」

 「輪不到你來說。」

 長槍手擦身而過之際,拳頭在哥布林殺手的肩膀上捶了一記。

 哥布林殺手正看著被捶的肩膀,長槍手已經邁出腳步。

 回頭一看,這次換魔女留下某種若有深意的笑容,扭著腰走遠了。

 「……唔。」

 哥布林殺手微微歪頭,隨即放開了按住的門。

 門發出咿呀聲關上,這次由他自己推開。

 緊接著,一陣喧嚷聲立刻鋪天蓋地而來。

 有些團隊擠在櫃台前,報告自己的冒險。

 有些人瞪著告示板,尋找能立刻出發的冒險。

 有些人因為休假而來到酒館,也有人是冒險完而意氣風發地來開慶功宴。

 熱鬧、嘈雜,武器碰出的聲響與人聲鼎沸的空間。

 哥布林殺手在入口轉頭環視,然後大剌剌地走向等候用的空曠區域。

 因為他看出了櫃台小姐正在應付其他冒險者。

 哥布林殺手對她致意的動作點了點頭,大剌剌坐到長椅上。

 「喔。」

 「啊。」

 結果有人用十分狀況外的聲調叫了他一聲。

 轉動鐵盔一看,看見的是一副精疲力盡模樣的少年少女。

 新手戰士與見習聖女,或許是剛洗過澡,頭發上殘留著水氣,還是濕的。

 但他們臉上仍浮現某種亢奮感,多半是因為完成了工作的喜悅吧。

 少年的腰間除了單手劍外,還掛著一把棍棒。

 這棍棒似乎操得很凶,已經漸漸泛黑,柄頭還穿了個繩圈。

 哥布林殺手微微歪了歪頭盔。

 「有在用嗎。」

 「……哦,嗯。」

 新手戰士頗為尷尬地扭捏起來,用手掌輕拍棍棒。

 「還滿常的。」

 「是嗎。」

 哥布林殺手說著點頭,新手戰士就尷尬地搔了搔臉頰。

 「老實說,我想了很多。」

 「……」

 「我想幫它取個名字,叫作粉碎丸(Smasher)。」

 「是嗎。」

 見習聖女頂了頂新手戰士的側腹:「也太羞恥了吧?」

 新手戰士悶哼一聲,卻開口說了句「可是啊」,不改反駁的態勢。

 哥布林殺手依序看了看爭吵不休的兩人,站了起來。

 因為櫃台小姐前方的隊伍已經消化完畢。

 哥布林殺手沉默了一會兒,踏出腳步前喃喃開了口:

 「不壞。」

 此話一齣,兩人的爭吵立刻停止。

 少年少女就像聽見了無法置信的話似的,茫然抬頭看著廉價的鐵盔。

 而鐵盔微微往下動了:

 「雖然不適合投擲,穿上繩圈是很好的改良。」低沉的嗓音續道。還加上一句:「我也試試。」

 哥布林殺手轉身背向不由得面面相覷的兩人,大剌剌地往前走。

 櫃台小姐在櫃台應付完冒險者,咚咚兩聲把文件弄整齊。

 當兩人眼神交會,櫃台小姐隨即笑咪咪地對骯臟的鐵盔露出微笑。

 「您辛苦了,哥布林殺手先生!」

 「嗯。」

 他咿呀作響地坐到椅子上,忽然註意到櫃台內擺著陌生的東西。

 是五六個可以放在手掌上的迷你人偶——不,是仿冒險者模樣做成的棋子,組成了隊伍。

 「哦,您是說這個嗎?」

 櫃台小姐嘻嘻一笑,用手指拎起其中一隻。

 大概是輕裝的戰士吧。她把這顆佩掛小型盾牌與劍的棋子放到手掌上,輕輕一戳。

 「前陣子找到的……不過是公家用品就是了。但一直收著不用,就覺得它們好可憐。」

 「是嗎。」

 她對哥布林殺手點頭應了聲「是」,然後把棋子照原狀排回去。

 輕裝斥候、盔甲騎士、——森人(Elf)魔女、礦人(Dwarf)戰士,以及老練的僧侶。

 「是支團隊?」

 「對呀。是為了關上通往地獄的墳墓之門而出發的——冒險者團隊。」

 雖然到頭來還是沒能拯救世界。櫃台小姐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臉頰,他對她說:

 「平衡不錯。」

 「是的。是支非常好的團隊。」

 她娓娓描述起這場冒險故事,彷佛把這些棋子當成了實際存在的冒險者。

 尋找墳場入口的旅程,與一群綠色的守門怪物之間的戰鬥,可怕的迷宮……

 哥布林殺手默默聽著,櫃台小姐忽然察覺有異,慌張地說「不對不對」。

 「對、對不起,我只顧自己閑聊……」

 「不會。」哥布林殺手搖搖頭。「很耐人尋味。」

 「是嗎?」

 櫃台小姐搖動辮子,微微歪頭。然後「咳咳」兩聲清了清嗓子。

 她匆匆忙忙端出事先準備好的茶,把杯子遞向他,然後乖巧地重新坐好。

 「呃,那……委托案的情形怎麼樣了?」

 哥布林殺手抓起杯子,一口氣喝乾,說道:

 「有哥布林。」

 好的好的。也不知櫃台小姐在高興什麼,只見她笑咪咪地讓筆尖在書面上劃過。

 有幾只,怎麼部署,而他又如何殺了這些哥布林。俘虜的狀態。任務成敗。

 她淡淡寫下的內容,與平常沒有兩樣。由哥布林殺手進行的剿滅哥布林任務。

 寫完整份報告後,一字一句念出來檢查,確認內容無誤。

 確認完畢。櫃台小姐說聲「辛苦您了」,然後把認可章蓋到報告書上。

 這樣文件就完成了,之後只剩下從金庫拿出酬勞交付。

 「那麼請收下酬勞……啊,對了對了。」

 她在指尖保養得十分工整的手上拍了一記。有件事不能忘記。

 「前陣子的村莊,您還記得嗎?」

 「哪個。」

 「就是哥布林殺手先生一個人去的……」

 「啊啊。」他點點頭。洞窟,村民,少年,俘虜。「我記得。」

 「這是那個村莊送的。」櫃台小姐頗有深意地呵呵一笑。「他們拿了謝禮過來。」

 她打開金庫,把取出的皮袋放到秤子上,從重量查對金額。沒有問題。

 之後嘿咻一聲,連著放在托盤上的皮袋一起擺出來的,是個籃子。

 這個放在櫃臺上的籃子里,裝著滿滿像是才剛採收的玉蜀黍。

 「他們說,請拿給冒險者吃!」

 「哦——」

 哥布林殺手拿起一根玉蜀黍,手感很沉。

 隨後撥開兩、三片葉子一看,里頭塞滿了金色的顆粒。

 「這結得很飽滿。」

 「對吧?」

 她彷佛當成自己種的一樣自豪,挺起了勻稱的胸部。

 「然後把這些蔬菜送來的,則是上次得到救助的那位。」

 「……是嗎。」

 「是啊。」

 櫃台小姐以顯露出幾分放心的模樣,將視線落到玉米上。

 冒險者與傭兵打了敗仗,還能存活下來並振作,是非常罕見的。

 「真的是太好了呢。」

 「嗯。」

 哥布林殺手讓鐵盔緩緩上下擺動。

 「太好了。」

 接著做完諸般手續,哥布林殺手便抱著裝滿玉米的籃子站起。

 聚集在公會的人們,除了這一兩天才剛完成註冊的人以外,似乎並不怎麼放在心上。

 頂多只會瞥個一眼,覺得「啊啊,他不知道又在搞些什麼了啊」。

 從工坊探頭的少年學徒也是一樣,輕輕點頭致意。

 哥布林殺手停下腳步,問起:「什麼事」,他就用圍裙擦了擦手。

 「沒有啦,我是想說也許你又會需要劍,所以早點來問你要訂什麼貨。」

 「是嗎。」哥布林殺手點點頭。「那,幫我打一把。」

 「好好好。你都不會想一次多訂幾把嗎?」

 「不想。」

 說完哥布林殺手拍了拍腰間的劍鞘。

 「我一次只帶一把。」

 聽到這個回答,讓少年學徒苦笑著點頭:「很有哥布林殺手先生的風格。」

 「那我會先準備好一把……等等,哇,這是玉米嗎?」

 學徒探頭看向籃子里,登時雙眼發亮,不由得說了聲「好好喔」。

 「已經到這季節啦?」

 「對。」

 「來這里之前,我在家鄉就常把玉米煮得熟透來吃,每到夏天都這麼吃。」

 「是嗎。」

 哥布林殺手手伸進籃子里,隨手抓出了兩三根玉蜀黍。

 接著順手遞向少年學徒。

 「拿幾根回去?」

 「咦?」學徒口中發出驚呼聲。「可以嗎?」

 「承蒙你和老師傅照顧。」

 「哇、那、那我就不客氣了。」

 少年學徒雙手捧住玉蜀黍,連連鞠躬,隨後便跑開了。

 「師傅!」哥布林殺手聽著里頭傳來的叫喊聲聽了一會兒,轉身背向工坊走遠。

 也因為才剛入夜,公會里被處理委托回來的冒險者們擠得水泄不通。

 他撥開這些人潮,每次聽到認識的人對自己打招呼,就輕輕點頭致意,一路向前進。

 「真是的,只要開個口,我們會先在廚房幫忙蒸好啊。」

 結果就在快要走到門口時,被人從旁一把拉住手臂。

 說著「什麼事」轉頭一看,抓住他手臂的獸人女服務生,正站在身旁瞪著工坊。

 「再說這種時候,您不先拿到我這邊來,我會很為難。」

 「是嗎?」

 「對。因為烹飪跟分配,我們一套步驟就能完成!」

 被人抱怨不機靈,哥布林殺手還是只能點頭回答「是嗎」。

 何況由身穿盔甲的冒險者捧著穀物、站在原地不動,無論如何都會顯得很醒目。

 「喔〜哥布林殺手!」

 酒館方向傳來一句悠哉的大喊。

 轉動鐵盔一看,只見重戰士似乎已經喝得酣暢,滿臉通紅舉起了手。

 「如何?你也收工了吧?來陪我喝個一杯!」

 「怎麼,你連他也邀?」

 而他身旁有著美麗臉龐微微染成朱紅色的女騎士,兩眼發直地把手撐在桌上拄著臉。

 「有什麼關系?偶一為之嘛。」

 「想也知道那小子能拿來當下酒菜的,就只有剿滅小鬼的事。」

 女騎士嘀咕著「真拿你沒辦法」,嫌麻煩似的站起,挪動座位。

 「好啦,小孩子都給我讓開讓開,本聖騎士(Paladin)要坐這。」

 「咦〜聽大姊姊的口氣,要說你是聖騎士還真……」

 「你說什麼?給我聽好了,遲早有一天,我也學得會聖擊(Holy Smite)……」

 「大姊姊,你最近根本都是用盾打(Shield Bash)吧……」

 「騎士用盾牌有什麼不好!不對,真要說起來根本是不肯賜給我神跡的天神不好!」

 「啊啊夠了,吵死了吵死了,你們幾個安靜點啦。」

 她和被她推開的少年斥侯(Scout)與少女巫術師(Druid)像群孩子似的鬥起嘴來。

 重戰士聽不下去,皺起眉頭制止,實在無暇在意他是否有答應邀約的跡象。

 哥布林殺手呆站在原地,正想著該如何是好,就有個人影一溜煙站到他身旁。

 「對不起喔,叫住了你。」

 是重戰士團隊里的半森人。他以優美的手勢一鞠躬,閉上一隻眼。

 「我們老大那邊,我會負責去溝通,還請不要在意我們。」

 「就是啊。他們早就已經喝醉了,不會放在心上的啦。」

 獸人女服務生哈哈大笑,搖動她野獸般的手,做出像是趕人的動作。

 「好了好了,先生趕快回去吧。您不是約了人嗎?」

 「……」

 哥布林殺手把鐵盔轉向他們兩人,再轉向遠處的重戰士身上,看看上面,看看下麵。

 「抱歉。」

 他低聲謝罪,反被他們面帶笑容回答「沒關系啦」,讓他什麼話都說不出口,只能當場告辭。

 他被冒險者人潮推擠著,推開彈簧門走了出去。

 夜風清涼地吹過,哥布林殺手在鐵盔內閉上眼睛,然後往前踏出一步。

 踩著一如往常的大剌剌腳步走在路上,朝大門前進。

 說是朝大門,其實就近在公會前方,距離也不怎麼長,然而……

 他從快步走過大門的冒險者與旅人之中,看見一名高了一個頭的巨漢。

 哥布林殺手留意到這個特徵醒目的人影而停下腳步,對方似乎也就因此註意到他。

 「喔喔,小鬼殺手兄!」

 蜥蜴僧侶表情一亮,用力揮動手臂打招呼。

 撥開人潮走上前一看,他的身邊還有三個人,平常的夥伴都到齊了。

 每個人都同樣疲憊,衣服臟污,露出充滿成就感的表情。

 礦人道士聞到些微的血腥味而抽動鼻子,然後拔開身上酒瓶的瓶塞,想蓋過那氣味。

 「怎麼,嚙切丸現在又要上工啦?」

 「不。」哥布林殺手搖搖鐵盔。他正要踏上歸途。「你們怎麼了。」

 「算是剛解決了一場小小的冒險吧。」

 「前鋒只有一個人果然很吃力說〜」

 妖精弓手一副沒轍的模樣大大聳了聳肩膀,連連搖頭。

 然後忽然輕巧地把手伸向女神官,用力抱住她。

 「哇、哇哇……!?」

 「你也累了吧?」

 「沒有,哪兒的話——」

 突如其來的身體接觸,讓女神官瞪大眼睛,但也或許是因為這樣,只見她難為情地低下頭:

 「我都只靠大家保護……」

 「你好謙虛喔〜」

 聽到她小聲回答,妖精弓手說聲「好乖好乖」,抱緊她嬌小的身體,摸摸她的頭。

 從她一邊這麼做,一邊還瞥向哥布林殺手這點看來,似乎是不打算放他走。

 「然後,雖然我們沒有像礦人那樣嘴饞,但講好了要去吃點什麼好吃的東西犒賞自己。」

 「原來如此。」

 「哎呀,這是玉米?」

 森人的眼神十分銳利,留意到了哥布林殺手抱在脅下的籃子。

 仔細一看,里頭可不是裝滿了包裹在綠葉之中,結實飽滿的金色穀物嗎?

 「欸、欸,可以拿一根嗎?」

 說時遲那時快,妖精弓手一溜煙放開女神官,一把抓走了一根玉蜀黍。

 「你是圃人還是怎樣?」就算礦人道士說得一臉嫌惡,她也只當耳邊風。

 「無所謂。」哥布林殺手這麼說,她就更加得意地挺起單薄的胸膛。

 女神官左右為難,顯得有些狼狽,所以蜥蜴僧侶咻一聲尖銳地呼氣:

 「哦——在貧僧的故鄉,也經常吃這個。」

 「咦,你們也會吃肉以外的東西嗎?」

 女神官以吃驚似的口氣問起。

 八成是想避免在大家疲憊的時候,還讓情況演變成平常那種喧鬧不已的爭吵吧。

 「在貧僧的故鄉,會拿這個煮粥,加進蜂蜜和龍舌蘭汁液等等,做成飮料。」

 「是喔,完全沒辦法想像耶。」

 妖精弓手的好奇心受到吸引,興味盎然地探頭過來,讓女神官鬆了一口氣。

 「那麼,就由貧僧獻上一道吧。喔,對了,小鬼殺手兄。」

 「什麼事。」

 「如果不介意,貧僧希望能要個一塊,這個……」

 「乳酪嗎。」

 「……唔。」

 蜥蜴僧侶心浮氣躁地點著頭,用尾巴拍打地面表示正是如此。

 「我回去請她個別送到房間。」

 「喔喔,感恩!哎呀呀,貧僧似乎吃出癮頭來了。」

 聽到哥布林殺手的回答,蜥蜴僧侶發出歡呼:「喔喔,甘露!」

 妖精弓手在一旁看著,開口說道:「既然這樣。」

 「由歐爾克博格拿給他不就好了?」

 「那就不是牧場的生意了。」

 「哼嗯〜?」

 也不知道這樣到底算不算是一板一眼。妖精弓手甩動長耳朵,嘻嘻一笑。

 「那,歐爾克博格你來得正好……我有工作交給你。」

 「哥布林嗎。」

 「才不是。」妖精弓手搖動長耳朵。「你送這孩子回神殿去。」

 「呼咦!?」

 妖精弓手說完推出來的,正是女神官。

 她被這一把推得往前踉蹌,靠到哥布林殺手身前。

 女神官慌慌張張地轉動視線,看看妖精弓手,又看看哥布林殺手。

 「咦、啊,不,不用了。我一個人回去就好。再說又不遠……」

 「夜路可是很危險的喔。」

 礦人道士捻著白鬅須,露出壞心眼的賊笑表情。

 「畢竟誰也不曉得那些哥布林什麼時候會冒出來,是不是啊嚙切丸?」

 「對。」哥布林殺手答得正經八百。

 「但,你不是住在公會旅館嗎。」

 「聽說是關於秋天的慶典,有些事情要討論的樣子。」

 「對吧?」妖精弓手徵求同意,「呃、呃……」女神官含糊帶過。

 這似乎是事實,但要是承認了,就真的得讓他送自己回去。

 「讓小鬼殺手兄送你比較妥當。」

 蜥蜴僧侶也落井下石,若無其事地加入說服行列。

 「這種時候就不必客氣了。」

 「……」

 他的口氣顯得高瞻遠矚,即使只是一些小事,也會讓人覺得他說得沒錯。

 女神官不知如何是好,以為難的表情環視眾人,此時哥布林殺手有了動作。

 「走了。」

 他只短短說了這麼一句話,就大剌剌地踏出腳步。

 「咦、啊、啊、好……好的。」

 女神官心想萬萬不能被丟下,不由得小跑步跟了上去。

 她轉身一瞥,只見三名同伴像是在看著某種令人莞爾的景象,目送他們離開。

 這讓她莫名有些難為情,一股熱氣沖上臉頰,但還是朝他們一鞠躬。

 「那,呃……明天見!」

 哥布林殺手停下腳步,想了一會兒,微微歪了歪鐵盔,再度踏出腳步。

 女神官拚命跟向不斷遠去的背影。

 之所以能很快來到他身旁,並不是出於她的努力,而是因為他放慢了腳步等她。

 「最、最近這陣子,你是不是很忙呢……?」

 女神官調整急促起來的呼吸,以窺看臉色的角度朝他望去。

 一如往常的鐵盔。由於天色逐漸變暗,更加看不出他的表情。

 「對。」哥布林殺手點點頭。「因為缺錢。」

 「錢……」

 「已經存夠了。」

 女神官白嫩的手指按在嘴唇上,嗯了一聲,低頭思索。

 少許的不滿與少許的擔心。並非嫉妒之類的情緒,至少她這麼認為。

 他不來依靠自己,讓她有些落寞,也有些不服氣。有困難明明可以講出來。

 女神官想著這些念頭時,他的腳步仍在前進,她堅忍地跟上。

 所以很快就抵達了地母神神殿。

 「到了。」

 聽哥布林殺手這麼一說,抬頭一看,眼前已經是神殿入口。

 白堊石聖堂染上西沉夕陽的紫色,里頭可以瞥見一些值班者點起的篝火。

 女神官先說了聲:「謝謝你送我回來」,然後朝通往路口的階梯跑上幾步。

 ——這樣好嗎?

 她實在不覺得。

 「那、那個!」

 所以她轉過身來,鼓起內心的勇氣,拚命擠出聲音。

 相信臉一定很紅,但多虧夕陽的顏色與夜色,應該看不出來。

 「下次去冒險的時候……請一定要找我!」

 「……」

 哥布林殺手默默仰望她的臉。

 過了一會兒後,他回答一聲「嗯」,明明白白地點了頭。

 「我會的。」

 只是這樣,對女神官而言似乎就夠了。

 她當場表情一亮,連在傍晚夜幕中都看得出來,很有精神地點點頭說:「好的!」

 對喊著「明天見!」的她說聲「明天見」,目送她苗條的背影跑向神殿之中。

 哥布林殺手就這麼在神殿前呆呆站了好一會兒。

 ——今天是個很容易遇到人的日子。

 哥布林殺手忽然想起了以前也曾想過的念頭。

 但他又想到,這想法同時也是一種錯誤。

 人始終都在那兒。

 要說有什麼改變,說不定真的有了改變。

 要說什麼都沒變,想必也真的沒變。

 就只是,先前不曾留意。

 他覺得自己以往實在忽略了太多的事物。

 深深吸氣,重重吐氣。

 哥布林殺手從熱鬧依然的公會前走過,通過城門,來到大道上。

 雙月皓然的月光搭配上星光,明明是夜晚,卻不可思議地並不會覺得黑。

 將樹下草地吹得婆娑的風,到了夜晚也變得涼爽,令人心曠神怡。

 當他默默以一如往常的腳步走在路上……

 遠方浮現一盞微弱的燈火。

 和平常一樣的時間,一樣的地點。他回到了看得見牧場燈火的地方。

 哥布林殺手微微加快了步調。

 越過幫忙牧場主人砌成的石牆,走過自己修好的柵欄,一路來到玄關。

 就差一步了。

 哥布林殺手站在老舊的木門前,卻不立刻開門。

 他先在雜物袋裡翻找,拉出了一隻裝滿金幣的袋子。

 用手掌試了試那沉甸甸的分量,松開袋口,檢查裡面裝的東西。

 沒有問題。把袋子塞回去後,鐵盔接著往左右轉動,最後朝天一仰。

 「好。」

 哥布林殺手略一低語,手放上門把。轉動,推開。

 咿呀作響的門後,有著令人松一口氣的溫暖,與甜美的香氣。

 當他理解到香氣是來自燉煮的牛奶時,站在廚房的她轉過身來。

 「哇,今天好晚喔。」

 她吃驚得連連眨眼,用圍裙擦了擦手,啪噠啪噠地在廚房跑來跑去。

 他關上身後的門,踩著小心翼翼的腳步走進室內。

 她瞥了一眼他的動作,目光停在他抱在脅下的籃子。

 「咦,這玉米是怎麼了?好漂亮——」

 「人家送的。」

 他說著就打算把籃子隨手擺到桌上。

 「這樣啊?」她點點頭,攪拌著大鍋里的東西,看也不看就提醒一句:「不可以擺桌上喔。」

 「唔。」

 「至少也擺在椅子上吧。」

 「舅舅怎麼了。」

 「好像說今天要開會,會晚回來。」

 那麼應該無所謂吧。他喀噠幾聲拉出一張椅子,把籃子放到上頭。

 大堆玉蜀黍就像貴賓似的,威風八面地坐鎮在那兒。

 他見狀「唔」一聲點點頭,期間她仍在廚房裡忙碌地跑來跑去。

 「等一下喔,馬上就可以開飯了。」

 「嗯。」他說著走到自己的椅子旁邊,手放到椅背上。

 「嗯嗯?」

 始終感覺不到他要坐下的跡象,所以她回頭望去,想看看怎麼回事。

 一看才發現,他這可不是一直呆站在椅子旁邊,默默不語嗎?

 ——哼嗯?

 她一邊用圍巾擦手,一邊小跑步離開火爐,又小跑步跑向他。

 ——遇到這種時候,最好都還是由我主動回頭搭話吧。

 「怎麼啦?」

 她彎下腰,從下往上湊過去看他的鐵盔。

 鐵盔一如往常,完全看不出表情。不過,她隱約可以想像。

 他「唔」地悶哼,閉著嘴好一會兒,然後才說「沒有」。

 「在吃飯前。」

 「嗯。」

 「有東西想交給你。」

 他好不容易才斷斷續續說出這幾句話,翻找起雜物袋。

 接著拖出來的,是先前他檢查過的金幣袋。

 袋子一放到桌上,里頭的金幣就受到壓擠,發出沉重的聲響。

 「奇怪?」

 她眨了眨眼。

 「我記得這個月的房租已經拿過了耶。」

 「不是。」

 他用比平常更冷淡的口氣丟下這句話。

 「是生日。」

 「啊。」她不由得兩手一拍。

 說起來還真的快到了。只是因為太忙,完全忘了這回事。

 ——明天不就是我十九歲的生日嗎?

 「我不知道該送你什麼,所以想到這樣最好。」

 他說完,默默把金幣袋推過去。

 這種東西包裝得太精巧固然令人為難,但這皮袋還真是毫無裝飾或時尚可言。

 而且好死不死,裡面裝的是錢。就生日禮物而言,從排行榜底下數起來還比較快。

 「……你喔,實在是。」

 是該生氣、該嘆氣、該傻眼,還是該悲傷?

 牧牛妹露出各式各樣的含糊表情後,到頭來還是選擇苦笑著說了句:「真拿你沒辦法。」

 她就像小孩子收到大人送的布偶一般,把金幣袋緊緊抱在豐滿的胸前。

 「你總讓人感覺像是不懂,其實很懂——不過有時候你其實是真的不懂耶。」

 「唔。」

 「既然不知道,總可以一起去買、一起去挑吧?」

 ——我也比較希望那樣唷?

 她歪著頭一口氣說完,他低聲悶哼之後,讓鐵盔緩緩上下擺動。

 「……知道了。」

 「聽你這回答就知道你沒搞懂呀——謝謝這句話,我就留到決定禮物的時候再說啰?」

 這下可得好好念你一頓了。她嘻嘻笑著,在他背上輕輕一拍。

 「像是收獲祭,我就很期待喔。」

 牧牛妹笑歸笑,卻說得像是一點也不期待。

 所以對他的「我會考慮」這句話,倒也不怎麼放在心上,只說「好好好」應付掉。

 「好啦,總之趕快坐下。飯菜就快好了,我們就先來吃飯吧。」

 接著雙手放上他那因為穿著鎧甲而又大又硬的肩膀,用力拖著他拉開椅子,把他扔了上去。

 然後正要小跑步跑向廚房之際,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回過頭來。

 「啊,對了對了,我忘了重要的事情。」

 她盡全力在臉上露出最燦爛的笑容。

 「歡迎回來!」

 「嗯。」

 他點點頭,靜靜地在椅子上重新坐好。

 「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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