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五夜·06
杜葦仰頭灌了一口酒,陪著牛心妍席地而坐。牛心妍這些天瘦了很多,一條長裙裡面空空蕩蕩,眼神也空空蕩蕩,兩管瘦腿從裙下支稜出來,膝蓋骨凸起著,像迷途的鬼。
她轉頭看向床邊。
孩子平靜地躺在焦黑的床上,四肢已經僵硬了。方岱川順著她的眼神看了一眼,又別開眼去。
「怎麼弄成這樣的?」方岱川低聲問楊頌。
楊頌嘆了口氣:「我出門喝水,看見她抱著孩子從你的屋裡出來,往走廊盡頭走。我在她後面叫她她也不理,我覺得不對勁,趕緊追上了。進來一看,她要尋死。」
她說的快,砍去了很多細枝末節。事實上,她出門看見牛心妍艱難地提著屍體,小孩兒歪著頭,焦黑的腿就拖在地板上,那種場面她此生不想再回憶了。她快速跑到牛心妍的房間,正看到牛心妍拖著自己的身體向外爬去,那一瞬間,她腦海裡只有一句話:「救她,否則夜深夢回,兩條冤魂索命!」
她嚇得肝膽俱裂,撲上去就尖叫著將對方的身體往回拖。
方岱川扯過一邊的桌布,抖開了蓋住了屍體,心中有些惻隱。
「丁孜暉那個賤人,就是狼。」牛心妍抬起頭來,她發絲蓬亂,目光死死釘在方岱川身上,「她是不是給你看過一張普通村民牌?那是我的角色卡。」
方岱川呆立原地。
「李斯年沒有騙你們,南哥就是狼。一會兒你回房間,有我給你們幾個留的東西。留給你的東西里,有我想告訴你的一切。」牛心妍說了很久的話,才轉動了一下眼珠,她伸手將門卡遞給方岱川,說,「方岱川,我相信你的人品,你記得給大家。」
方岱川苦笑,點了點頭,嘴上說信任他的人品,偏偏當著楊頌和杜葦的面說留了東西,他能不給大家嗎?只怕這倆人從現在開始就盯死了他,今夜都不會給他單獨進屋去取的機會。
他們三人目光在半空交匯,各懷心思,各有目的。
牛心妍趁他們心懷鬼胎的時候站了起來,她吃力地抱住床上的屍體,順力向身後的窗戶翻身倒下去。
方岱川最先反應過來,他雙眼瞬間瞪大,猛地一步欺身而上,右手在空中一抓,撕裂了年輕母親純白的裙角。
「不!」方岱川怒吼,眼睜睜地看著牛心妍在他手底下跌落下去。
楊頌抱頭一聲尖叫。
杜葦扭頭就向外奔去,幾大步跑下了樓梯。
方岱川上半身趴在窗台外面,海風卷著夜雨,把他半邊身體潑得濕透,他盯著手中的一片裙角。窗外,牛心妍已經摔進了礁石堆里,裙擺迤邐破碎,在暗夜的礁石群里格外顯眼。
杜葦飛奔到樓下,樓梯拐角,一個人影靜立著。
杜葦腳步急停,黑暗裡他看得不很清楚,試探叫道:「卉卉?」
陳卉歪頭綻開一個笑意:「你去哪兒?」
「我……」杜葦嚅嚅,「有人跳樓了,我去……看看。」
「誰跳樓要勞動你去看?」陳卉走近兩步,「又不是不跳樓,你急什麼?」
「呸呸呸!」杜葦急道,「你胡說些什麼?」
陳卉卻將他的急切看做了心事被揭穿的氣急敗壞。
「在你心裡,我和牛心妍、丁孜暉也沒什麼分別,對吧?」陳卉彎唇笑了一下,抬腕擦了擦眼角的濕痕,「反正上了床一樣,一個洞一對兒奶子。」
杜葦深吸了一口氣,摟住她:「你看你說的,正事兒要緊,這種時候你就別耍小脾氣了好不好?我趕快去看看還有沒有救,現在對峙陣營這麼緊張,人越來越少,少一個人咱們就少一票啊!」
陳卉揮手甩開他的胳膊:「咱們也是對峙的陣營呢。」
杜葦沈默不語。
「我站在你這邊,卉卉。」杜葦沈聲道,不顧陳卉的掙扎,死死摟住了她。黑暗中,兩個人抱得很緊,然而目光卻凝視著相反的兩個方向。
方岱川咬牙推開了窗戶,他踩在空調排風器上,抓著排水管道,幾下躥了下去。
楊頌在上面捂住嘴,無聲地尖叫,目送方岱川離地兩米左右的時候,凌空一躍,穩穩落在一塊平攤的礁石上。他幾步跑到牛心妍身前,抬頭衝楊頌比了個安全的手勢。
楊頌稍稍塌下心來。
回過神之後,四周的寂靜便格外明顯,黑洞洞的房間彷彿一個吞噬生命的深淵廢墟,來自冥府的風掀起燒了一半的窗簾。
楊頌感覺耳邊一陣一陣涼風,她抱住手臂,打了個哆嗦。
這裡只剩她一個人了。她這樣想著,伸手想從口袋里掏什麼東西,然而手指顫抖得厲害,幾次都沒有伸進衣兜里。
「我也是為了活,不怪我,別來找我……」楊頌默念著,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用衣角擦淨了卡片上的指紋,扔到了門後的牆角。
她深吸了兩口氣,抬頭看見了門邊的那幅油畫,金黃的麥田,陰森的群鴉盤旋其上。她打了個哆嗦,提起衣服跑了下去。
她到一樓樓梯口的時候,杜葦正抱著陳卉,坐在台階上說話。
陳卉把頭靠在男友的肩膀上,杜葦笑著咬她的耳朵,許下了無數諾言。
「回去以後,我們就結婚,好麼?」他笑著,聲音確實是低沈好聽,「我去買鑽戒,老五在南非,說那邊裸鑽比國內便宜,一點零一克拉賣六萬多。我們托他帶回來,在你家擺酒,好麼?」
陳卉的回答,楊頌沒有聽,她目不斜視離開了別墅。
男人,哼。楊頌翻了個白眼,心裡卻湧起一股壓不下去的酸意來。
礁石灘。
方岱川小心抬起牛心妍的頭,撕開她的裙角裹在頭上,緊緊壓迫住傷口。
然而沒用,牛心妍正落在亂世堆里,一枚尖銳的楔形石頭戳進了她的右腦。腦後湧出來的鮮血瞬間染紅了方岱川的雙手。
「怎麼樣?」楊頌從別墅里跑出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問道。
方岱川臉色難看,搖了搖頭。
楊頌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不遠處海水漸漸漲了起來,離天亮還有三個多小時。海水拍擊在他們身下的礁石上,發出驚天動地的動靜。
牛心妍聽到了海浪聲,抬起眼皮看了一眼,然而什麼都看不見。
她生命中從沒有哪一刻如此冷靜。
她扭頭衝楊頌發出聲音的方向「看」了一眼,方岱川托住她的腦袋,感覺指下血液狂湧,忙急道:「你別亂動!」
牛心妍笑了一下,搖了搖頭。
「楊頌,我有話問你。」她說話的聲音很小,夾在海浪的咆哮和風雨聲里,很不起眼,然而楊頌竟發起抖來,彷彿很害怕她將要說出來的話。方岱川皺了下眉。
然而牛心妍已經失明瞭,她看不到楊頌的神情:「你爸爸手下有個姓李的投資顧問是不是?」
沒等楊頌回答,她便又說道:「李立行,是不是叫這個名字?」
楊頌睜大了雙眼。
「我知道你一直恨南哥,可是你爸爸把南哥一起拽進了地鐵里,南哥……南哥也一塊兒死了。」生命的最後一刻,牛心妍終於承認了這個事實。也許正是因為她承認了這個事實,才走到了生命的終結。
「李立行也死了,是自殺的。」楊頌小聲道。
牛心妍詭異地笑了一下:「我知道你一直在找姓李的,可是你找錯人了。」
楊頌知道,她和李斯年已經聊過了這個問題,然而牛心妍的下一句話將她釘死在了原地。
她說:「李立行是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