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五日·01
「媽媽……」小男孩兒躺在床上,微弱地囈語著。
火是從床幔和被子這裡先燒起來的,華麗的紫棕色的床幔被燒塌下去,裹著孩子的絲綢被子死死貼在男孩兒的皮膚上,糊成焦黑色的纖維。
火燒得很大,奇怪的是,身處火場中心的男孩兒卻動也沒動,任憑火舌舔在身上,發出絕望的哭泣。
屋裡濃煙滾滾,方岱川驚了一跳,立刻褪下上衣來撲打床幔上的火焰。那個孩子就絕望地躺在火中哭,並不挪動,也不逃跑。方岱川心裡來氣,顧不得燃著的大火,將外圍的火焰撲小一點後,單手伸進了火焰中,從外面掐住小孩兒的肩膀,僅憑一隻手的力量,將他拽出了火圈之中。
男孩兒的哭鬧聲更加激烈,方岱川急火攻心,那一瞬間手臂竟然並不曾感覺到灼痛,只是濃煙嗆進了氣管,他死死憋住咳嗽的衝動。
孩子剛剛拽出火圈,牛心妍立刻衝了上來,一把抱過孩子。
方岱川余光瞥了一眼現場,發現一柄銅質燭台就倒在床幔的一側。
楊頌一進來邊直衝進洗手間接水,洗手間里沒有塑料盆,楊頌把自己的衣服捆成筒狀,一路拖拖拉拉在地板上耷拉著水,潑進火焰之中。可惜火勢已經燃起來了,這些水一時解救不得。
方岱川迅速掃了一眼四周,木質的地板被高溫烤得卷邊,很快被火焰吞噬,且範圍越來越大。在已經形成燎原態勢的火焰面前,不需要助燃劑,也不需要易燃品,木制的地板,塑料,布料棉花,人造纖維,一切能點燃的物品都是它的祭祀。方岱川有些著急,被火焰逼退了幾步,他很快地意識到,在火焰燃到其他屋子,真正形成無可輓回的態勢之前,必須掐滅在這間房間里。否則,運氣好只燒毀整間別墅,萬一雨水滲得快,外面的木頭乾透了,這座長滿樹林的小島能不能幸存都他媽兩說。
他四處尋摸能用的東西。床幔像一個燒得只剩骨架的繡球,焦黑一片,床頭櫃是木質的,已經在火焰中熊熊燃燒了,梳妝台也是木質的,有幾個巨大的抽屜。
抽屜?
方岱川愣了一下,他反應過來,迅速蹲下身去,將幾個抽屜都拽出來。
方才一時情急,沒覺出疼,此刻燒傷的右手摁在櫃子上,頓時一片激痛。
灼痛不比銳器刺傷,痛不在皮,在很深的筋肉裡面。痛感從很深的地方傳到皮膚來,一蹦一蹦地,愈演愈烈。
方岱川痛得手都有些抖,咬牙扯出了幾個抽屜。他扔給楊頌一個,自己端起另一個,開始輪流接水撲火。
牛心妍就跌坐在牆角,抱著她的兒子。
孩子的哭聲已經越來越小,牛心妍絕望地呼喊他的乳名,那情形又悲哀又無力,方岱川移開臉,有些不忍心看。
雖然那個孩子詭異又恐怖,方岱川幾次都說想掐死他,但真正看到一條鮮活的生命以這種殘忍的方式在眼前逝去的時候,他真的感到不忍又悲涼。也許人類對幼崽的刻意呵護,是寫在基因里的。方岱川自問不是聖人,但這孩子真正要死的時候,他還是覺得有些惻隱。
牛心妍死死抱住男孩兒,將男孩的頭按在自己胸口,大滴大滴的濕痕打在男孩兒焦灼的皮膚上。她穿著睡裙,深V的領口開得很低,露出兩瓣白生生的半弧來,胸脯沾了夜雨的水汽,男孩兒的頭就被她按在半弧之間的溝壑中。
楊頌在一邊瞧見了,心裡不知怎麼有些膈應,微微皺起眉來。
火終於被撲滅了。
這間屋子也毀了個差不多,壁紙已經燒得支離破碎,地板也看不出本來面目,床上更是一片淒慘的狼藉。
「這要怎麼處理一下?」方岱川扔開抽屜,看了牛心妍懷中的孩子一眼,嘆了口氣,主動提議道,「剪開他身上的布料吧,看看能不能處理一下創面。咱們這兒有醫生護士嗎?」
楊頌見他瞟向自己,無奈地攤手搖了搖頭,她是學物理的,真解決不了。
方岱川以往在劇組里,也曾經有過道具失火燒傷工作人員的經歷,動作片往往動輒燒房子炸車,為了發行時的噱頭,假如劇情需要,不管燒得多燒得少都會燒上一把火。當時一個負責管理汽油瓶的工作人員操作不當,手部被火燒傷,隨行的醫護人員是立馬切開了衣服,然後緊急送往當地醫院急救的。
現在沒有送醫院的條件,至少也要做些什麼試著輓回吧。
方岱川這樣想著,便抄起了一把剪刀,遞給了牛心妍。
「不要死,你別死!」牛心妍一邊哭一邊剪掉包裹在孩子身上的布料,大罵道,「南哥!南哥你出來!你別死!」
布料被從他身上剝離,露出裡面燒焦的皮膚和潰爛的傷口來。孩子已經被燒得面目全非,頭髮皮膚盡皆燒毀,焦黑的布料死死貼在他潰爛的傷口上。燒成這樣,眼看是要不好了,方岱川悲憫地嘆了口氣,對牛心妍說道:「你,節哀。看這樣怕是……不樂觀,你好好哄哄他,別讓孩子太痛苦……」
孩子氣息已經奄奄,方岱川猜測是吸入了大量煙塵的原因,他說話困難,艱難地吞咽著空氣,口中仍喃喃呼喚著:「媽媽。」
卻不料牛心妍臉色倏忽一變。
「你別叫我媽媽!我不許叫我媽媽!你走開!你回去!你讓你爸爸來見我!」她用力搖著小孩的身體,語氣又悲憤又絕望,彷彿試著要搖出那具身體里的另一個靈魂。
方岱川心裡一緊,李斯年的猜測果然不錯,那個孩子身體里,確實住著另一重人格,而且很有可能就是他父親的靈魂!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一向堅信無神論的方岱川也忍不住捏緊了拳頭,背後生出一片雞皮疙瘩來。
卻聽那個快斷氣的孩子小聲地哭叫道:「沒有……沒有爸爸……」小男孩兒哭著說,在他生命的最後一刻,沒有母親的告解,沒有祝福,沒有寬慰,他絕望地哭泣著,燒得腐爛的臉上傷口紛紛撕裂,流下混合著膿液的血來,他哭喊道,「沒有爸爸,從來就沒有爸爸!」
「你胡說!」牛心妍眼底紅得淬血,她咬牙哭罵著,繼而呼喚道,「南哥!南哥你出來,我知道你聽得見,求求你南哥,你跟我說句話我真的害怕,你出來牛納含!」
她聲音淒厲,彷彿泣血的杜鵑,一聲一聲撕扯開嗓子,迸出血來。
小男孩睜開了眼睛,方岱川記得這雙眼睛,單純又怯懦,屬於一個從來都被忽視的孩子的眼睛,那天造成,那個孩子用這個眼睛叫他叔叔,問他早上好。
他哭著說:「媽媽,沒有爸爸,從來就沒有爸爸,只有我和南南。南南是裝的,他怕你趕走他,他偽裝成了爸爸。」
劉惜泉聲音細弱,哀鳴不止,終於說出了提心弔膽隱瞞多年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