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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情物》第7章
(七)

緝捕逃犯的要務耽誤不得,只待紅日浮升,照徹關城,葉千琅便下令於羅望,命其兵分兩路,一路去搜捕在大漠中逃脫的左楊餘孽,一路去打探一刀連城的下落。手下的番役剛剛領命出門,踱出幾步,卻見寇邊城的房裡已人去枕空,許是天還未亮業已匆匆離開客棧。

豈止那人,便連那面相頗異的漢子與女扮男裝的美人都已消失不見。

床榻整潔,被褥乾淨,屋內若有似無飄著一絲酒香,仿佛從未有人來過。

“大人,人已走了。”小二不知這是哪門子的大人,只跟著那些煞氣的刀客一同稱呼罷了。他見葉千琅靜立不動,便喊他一聲,徑自走進屋裡,將一扇厚重的木窗推開——

春悄悄,夜迢迢。此刻雲收雨霽天乍明,陽光灑將進來,珠簾熠熠生光,一派坦蕩洞明景象。

倒顯得昨夜裡的沙間翻滾,月下廝磨,渾似酒後春夢一場。

連著幾日,錦衣衛在關城內外尋人,然這亂黨一行多是負傷的莽漢,身邊還攜著兩個孩子,想來無論去往何處都打眼得很,可錦衣衛番役幾乎將這座關城掘地三尺,裡裡外外仔細搜過,邊邊角角一通翻檢,卻連個鬼影都沒見到,仿似一撥人就這麼憑空消失一般。

眼見離京前魏忠賢給的期限愈臨愈近,葉千琅似也不急於尋找對症之方,倒有閒心與羅望在城內遊覽。

古曲有云:興廢從來有,干戈不肯休。

自穆氏一族在雍熙年間納土歸宋,不知是不是此後的諸位皇帝皆不喜開邊黷武,又許是興時本就鞭長莫及,廢時更是無暇旁顧,是以這片土地與烽火干戈漸離漸遠,仿是這沙海間的數顆遺珠,其中尤以關城富庶不遜京師,雖無高甍畫棟林立街側,卻是一步一商肆,五步一酒樓,十步一寺剎,百步一烽堠。

萬頃黃沙地,反倒襯得天更高遠。行了半天的路終有機會歇歇腳,兩人走進一家酒肆,肆內酒客寥寥,正好求個清靜。

喚小二擺上幾壇好酒,葉千琅臨窗而坐,從窗邊斜望出去,正是城內最高的一座塔廟,堂堂闊九間,巍巍高六丈,廟內飾琉璃壁,檐上鋪鎏金瓦,塔頂立著一尊釋迦金像,純以黃金打造,當真是“諸佛身金色,百福相莊嚴。”

街邊有賣靈芝貝母手掌參的,也有賣玳瑁犀角碧璽石的,瞧著難分真假,頗有魚目混珠之嫌。更有茶樓酒肆為了攬客,各自遣人於門前拉胡琴,跳羌舞,沸反盈天好不熱鬧。

只是這兩日街上的番僧顯比往日密集不少,幾乎隨處可見一些衣紅袍,戴黃帽的僧人,一手持轉經筒不停搖轉,一手持金剛杵或執法鐵棒,口中經咒喃喃不絕,可眼睛卻四下游轉不止,顯是在尋找什麼。

更有一些番僧不時騷擾沿街的攤販,羅望雖不通番語,卻也能從那些醜惡神態中揣摩出,那些番僧嘴裡盡是扯雞罵狗難聽的,哪有一星半點出家人慈悲為懷的模樣。

羅望將目光自那些番僧處收回,起身替葉千琅斟了一碗酒道:“穆赫大興佛法,大肆修建廟宇,實不過想拉攏佛門諸派與廣大教民,後金對我大明虎視眈眈,這老潑狗也不消停!這地方的人不識京裡的天啟帝,倒都仰賴著他的鼻息。屬下打探出,這兩日土司府斧戟從立如臨大敵,只怕是那老潑狗已知大人來了,又不知大人此番前來所為何事,怕得兩股戰戰,有些過了。”

縱是大明天子當前葉指揮使也未必放在眼裡,又豈會為一個土司、一些番僧費神,托起酒碗灌下一口:“這小小一座關城平白無故多了二十副生面孔,若穆赫再無察覺,還有何臉面統管西北——”

羅望也飲了一口碗中酒,仿佛吞了一口烈火般,燙得他手腕一抖,卻見葉千琅一雙鳳目掃向鄰桌的小二,道:“你來。”

小二聽了一喚也目露一驚,邊地風沙大,人皆灰頭土臉,唯獨這位公子如琳琅華艷,不染一塵,尤是這系著白玉?子的纖纖腰身 ,簡直風流得賽個娘們。

只不過越想越該是個病秧子,否則臉色怎的如此煞白駭人。於是隨口應承道:“客官,還有什麼吩咐?”

“燒酒一壇,水卻摻了兩半碗。”葉千琅抬眼望著小二,“是與不是?”

這人神態平靜,語聲溫和,卻有一股寒意撲面而來,莫名教人■到骨頭裡,小二一陣哆嗦,結巴道:“不、不是……小小、小店賣的是頂好的酒,絕不可能摻——”

話音未畢,只見眼前的公子手指輕扣酒壇,一股離奇力道穿身而過,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聽見身後嘩啦啦一陣巨響。

應聲回過頭去,自己毫發無傷,可那偌大一塊雲母屏風早已四分五裂,散若齏粉。

“酒不好不打緊,倘酒不烈,我便摘下你的腦袋盛酒喝。”葉指揮使輕揮衣袖,對那嚇傻了的小二輕喝一聲,“去。”

再擺上桌的酒已是遇火便燒,羅望不敢再飲,只道:“為與回教抗爭,這些番僧人數眾多,且皆自幼習武,倒是一支不容小覷的戰力。奈何明裡是清心寡慾的佛門中人,實則大多已暗投了穆赫,成日為虎作倀,乾些齷齪勾當。”

“倒也未必。”葉千琅搖了搖頭,抬手飲盡碗中烈酒,“佛門教派諸多,猶以藏地為眾,穆赫雖為九土之土,但憑他一人,未必能令所有的佛門弟子聽他號令。”

羅望似乎仍不放心:“然而聽趙晉他們打探的消息,這老潑狗與一刀連城似有勾結,更有傳言說,一刀連城已是穆赫的乘龍快婿,不日就將迎娶土司的獨女。”

葉千琅似早有所料,眼皮也未抬一寸:“官匪勾結並不足奇,一刀連城麾下人馬近萬,若無穆赫暗中支持,難道真的只靠打家劫舍為生麼?”

羅望細細一番思忖,道:“既是在別人家的地盤,何不如就讓那個穆赫出面,想他以土司身份搜捕亂黨,定然事半功倍。”

葉千琅斷然搖頭:“不成。”

“然穆赫這人雖有野心,對廠公倒還一直恭順得很,廠公壽辰,他還特地遣人送賀禮進京,想他必然會賣大人幾分薄面,不敢不盡心辦事……”

葉千琅仍是冷淡道:“不成。”

“屬下有一事不解。”還是這不明不白兩個字,羅望心中疑竇更深,終大著膽子道,“京中天啟帝病篤,九千歲秘而不宣,只說皇帝遊船落水感染了風寒,又在這緊要關頭派大人到這大漠邊地緝捕逃犯,這兩者之間可有幹係?”

“何以見得?”葉千琅面色寡淡,倒無被屬下冒犯之色。

“想我等一路追殺鹿臨川,本有諸多機會將那些亂黨一網打盡,便說那日在大漠中,一通亂箭必教他們插翅難飛,大人為何又放了他們一條生路?”頓了頓,羅望深吸一口氣道,“屬下斗膽一猜,大人此行並不為緝拿亂黨而來……”

“不錯,”葉千琅微微頷首,“我確是要為廠公取一件東西……”

“敢問大人,廠公欲取何物?”

葉千琅不答反問:“你可知第五世噶瑪巴受永樂皇帝冊封一事?”

“屬下知道。聽聞永樂皇帝受觀自在菩薩託夢,邀噶瑪巴上師入宮傳法。適逢軍中大疫,一個月內營內便死者如山積,連御醫院也束手無策。上師行至軍營,展現佛法無邊神通,數千軍士不藥而愈。永樂皇帝彌感佛恩,欽授上師‘大寶法王’的尊號。”羅望面色一凜,道,“廠公欲取之物難道與此有關?”

“第五世噶瑪巴荼毗之後,心臟竟浮現釋迦佛像,久焚而不毀,化為神變無方的真身舍利。然西域漸被回教入侵,兩教的教徒徵殺不斷,戰火波及金城與吐蕃,本供奉於藏地舍利塔的法王舍利被迫流入漢地,最終落在了左光霽手中。”

沉吟一晌,這羅千戶似是想明白了其間因由,卻又面露不信之色:“大人真相信這法王舍利神變無方,能令天啟皇帝死而復生?”

“不信,卻不得不信。”本就是死馬權當活馬醫,葉千琅以手指轉動酒盞,淡淡道,“倘使皇帝駕崩信王登基,你我都難逃曝屍於市的下場。”

小二早嚇得屁滾尿流不敢露面,客棧裡頭悄默聲兒地沒一點動靜,外頭卻忽起一陣吵嚷之聲。

原是三倆番僧貪圖一位女販的美貌,竟在光天化日下對其動手動腳,而那女販還有一個七八歲大的兒子,為救母親便扯住了其中一個番僧的僧袍,結果被對方一腳踹出丈遠,當下暈厥過去。

羅望並非不知輕重緩急之人,畢竟人在別人家的地盤上,自得拿捏著分寸,不可由著性子胡來。奈何眼前這幕景象勾起昔日林林總總,他臉色由黃轉青,身子格格打顫,將原先擎在手裡的酒盞一下拍碎在桌上。

凡被王安收養的孩子都是苦出身,葉千琅知是這一幕觸景生情,令羅望想起了一樁不堪回憶的往事——想一個少年竟親眼目睹母親被兵痞奸辱致死,這是何等的恨與悔,何等的苦與怨,這是日後封妻蔭子,肥馬輕裘也無法補償之憾。

“你想去便去罷。”葉指揮使竟容這屬下一慰心事,“記得利索些,莫失了我的顏面。”

羅望眼裡一剎閃過感激之色,只是礙於自己的身份,仍不敢妄動:“屬下……不敢壞了大人的事……”

怎料他還未及反應,身邊人已一掌搭其後背,掌力迸發,將他生生扔下樓去。

羅千戶掌下一道罡風劈出,心知不能釀出人命,稍藏了幾分勁力,便已將一個番僧逼退數步。

他自腰間取出些許銀兩,拋給那對母子,對他們喝了一聲“快走”,轉瞬又捲入戰陣之中。

這對母子雖非漢人,卻也知道眼下情勢危急,匆忙收拾細軟避退了。

轉眼身邊已俱是紅袍黃帽的僧人。這十來個番僧也不先動手,反倒將手中轉經筒越撥越快,團團圍住羅望,搖頭晃腦念起經來——羅望平日裡最見不慣和尚,而這梵文經文更是奇詭得很,方聽了一會兒,已感體內真氣難以提起,四肢酸軟不堪,仿佛這般輕輕巧巧就被卸盡了一身功夫。

佇立樓上的葉千琅只覺身子不自覺地震了一震,背後也須臾浸濕了一層冷汗,他立時運轉五陰焚心決封住心脈幾處要穴,方才免於受這誦經聲的影響。原來這些番僧行的是一套“隔山打牛”的內家功夫,對毫無武功底子的平民百姓不具殺傷力,可越是內功修為精深之人便越易為其所惑,輕則暫失內力,重則會傷及心脈,落下數不盡的後患。

“封住靈墟、天池、期門三穴,真氣逆轉一周天!”葉千琅眼色深沉如井,雖出聲提點了羅望,卻無出手相助之意。

方才將自個的得力部下推下樓去,他便存了讓對方先試一試水的心思。葉指揮使隱隱有些預感,若將穆赫扯進這趟差事之中,只怕早晚要與這些番僧惡戰一場。

天地如一枰,眾生皆棋子。

也只有置身局外的人,方能將這瞬息萬變的局勢看清楚。

轉眼羅望與這些番僧已鬥作了一處,十八位番僧身形瞬移擺出一套陣法,互相穿插縫補闕漏,進可攻伐,退可守禦,如化作那三臂三目的金剛手菩薩,毫無罅隙可破。

本覺大密陣。葉千琅雙眸驀地一亮,方才一直陰惻惻的面孔竟現出了一絲喜色。

葉指揮使對西域番僧的本覺大密陣早有耳聞,曾聽人說它與少林的十八羅漢陣如出一轍,亦是一套聚弱克強、以眾敵寡的無敵陣法,今日一見,方知所聞不虛。

若論單打獨鬥,這些番僧未必是羅望的對手,然本覺大密陣實是嚴密難破,又因西域與中原的武學路數截然不同,更使之威力大增。

雖手持沉重的法器,可這些番僧的步法仍輕巧如清風過崗,手中金剛杵更化為奪命兵器,一路路招數嚴絲合縫,沒少重擊在羅千戶的身上。再看與眾僧苦苦纏鬥的陣中人,既擺脫不了,也殺不出去,如同一尾活魚被一張大網收在岸上,只能勉勉強強殘喘掙扎。

葉千琅暗自一驚,心忖若是自己此刻在這陣中,恐怕也無半點全身而退的可能。只在羅望與番僧們交手的短短數回合間,腦海中已浮現出十餘種破陣之法,然又不得不承認這些破陣之法皆存隱患,倘真動起手來,未必能占得一些勝數。這般想來更不由對創出這套陣法的人頗感敬意。

羅望越鬥越難支持,又挨了一記執法鐵棒之後,“哇”地噴出一大口鮮血,整個人搖搖晃晃,欲倒不倒。

葉指揮使罔顧屬下生死倒不全是為了未雨綢繆,只是他眼下醉心於這精妙陣法,一時倒忘了自己的屬下正有生死之虞。不成想正是這間不容發的危難之際,忽有人攬袖伸手,替他管了這檔子閒事——

也不知哪裡飛來了數枚暗器,只聽“嗖嗖”幾聲,番僧們應聲倒地,雖未傷及要害,卻也盡中身上幾處要穴。

再看那些擊中番僧的暗器,竟是幾片鎏金瓦片。

葉千琅循暗器初始的聲音抬頭一看,對面的樓頂上竟坐著一個人,與自己相隔不過一丈開外。

一個身穿白袍,臉戴黃金面具之人,手中支著一柄為黑布包裹的刀,身子半欹半側,坐姿頗顯輕浮隨性。

然這登高臨下、一覽眾山的氣勢卻渾然自成,仿似一尊金鑄的戰神,桀桀生輝。

連著那些番僧在內,街上民眾屏息了那麼一瞬,忽有一個喊聲爆發而出:“一刀連城,是一刀連城!”

繼而便是山呼海嘯般伏地叩拜之聲,縱然皇帝巡行,也未必有這等聲勢。

果然來了。葉千琅不驚亦不喜,只隔著脈脈一匹斜陽與之對視,他這幾日不忙於尋找鹿臨川,便是有意以逸待勞,等著對方找上門。

一雙深眸似笑非笑也望著他,一刀連城突地一躍而起,袍袖一拂,一柄長刀脫鞘而出——竟是一柄未開刃的刀。刀色烏金,刀身寬闊,雖無血槽卻飾有蟠虺雕紋,一動則血光畢現,妖冶如同活物。

葉千琅凝神注視,暗贊這人區區一招便盡顯圓融刀意,顯已臻至人刀渾成之境地。

刀氣所經之處,須臾拔起鎏金瓦片,只聽見嘩啦啦一片珠落玉盤也似的聲響,關城內下起了一場黃金雨。

哪裡還顧得上番僧凶戾,原跪在地上的百姓一擁而上,哄搶起這從天而降的金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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