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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情物》第14章
(十四)

倆人在水洞中不是合體雙修,便是疊骨交歡,日夜不分,饑渴罔覺,幾不欲與對方分離片刻。便是身疲體軟到了極處,也是貼身相擁,靜靜聆聽洞中水聲。

洞中除了一潭不可見底的碧水,石壁間亦有流泉傾瀉,似珠簾倒掛,晶瑩瓦亮,不住叩擊潭邊那些熒熒石頭,時而淙淙帶響,時而錚錚有聲。

一時恍如身臨驚蟄時分的江南,人孤零,夜孤零,聽一宿雨打屋檐,點滴到天明。

這期間葉千琅體內的寒毒只發作過一次,正是寇邊城短暫離開洞中之時。他本在潭邊盤腿而坐,凝運內力,卻因一意求快求進,架不住重傷未愈內息難以運轉自如,膻中氣海驀然暴脹,他眉頭一緊,身子一晃,便倒入潭水之中。

寇邊城自洞外進來,見葉千琅上身留在岸上,下身浸入水中,披於身上的白袍陰得半乾,卻仍是衣襟大開,露出大片白滑如奶漿的胸膛肌膚。

於潭邊坐下,又見葉千琅迄未醒來,本是熱氣氤氳的潭面竟結了薄薄一層浮冰,而他肌膚宛若剔透玉石,幾乎可見骨骼血脈,心頭驀然一緊,便伸手去探他脈搏——

哪知這昏迷不醒之人忽地睜開眼睛,越無防備之力出手便越是狠辣,袖風如刀,直逼咽喉。

若非早有準備這人睡著的時候碰不得,這一擊非直接取了他的性命不可。寇邊城拂出一掌,抵消撲面而來的勁力,然後順勢輕輕捏住葉千琅的下巴,將口中銜著的野莓喂進他的嘴裡。

另一手則罩於他的後心要穴,氣隨意走,將內力源源灌入。

真氣到處,熱浪激涌,葉千琅正神思不清,依稀感到自己被來人輕擁懷中,四圍爐膛也似的滾熱,周身冷意登時全消。一雙脣又被一條舌頭撬開,他便將它咬在齒間,貪婪吸吮,兩顆野莓在脣舌間傳來遞去,漸漸軟爛,絲絲絳紅汁液溢出口角。

他們喉骨起伏滾動,吻得越發急切熱烈毫無章法,恨不能將對方的脣與舌都嚼得爛了,合著滿嘴的酸甜漿液吞咽入腹才好。

熱吻過後,寇邊城卻作冷峻面色,凝眉道:“你太心急了。大紅蓮華經何其生猛凶險,你重傷未愈,根基未穩,倘若我再晚來一時半刻——”自己截住話音,搖了搖頭,方知後怕是什麼滋味。

葉千琅復歸清醒,看清來人眸中的關切之色,仍淡淡道:“一顆頭顱寄在別人手上,到底不妥當,早些復原才好。”

聽出對方仍是不信自己,寇邊城倒謔道:“敢問大人身上還有哪一寸地方寇某沒看過,沒摸過,沒親過?大人竟還如此生分,實教人心寒得很。”

“小弟是赤條條無遮無藏,可寇兄卻至今不肯坦誠相待,”葉千琅鳳眼斜飛,神態冷峭,“到底是誰生分?”

寇邊城見對方問得坦蕩,略一沉吟,便背過身去,解開了身上衣袍——

袍子滑落寬闊肩膀、健壯肌肉……一身凹凹凸凸的傷疤赫然眼前,或狹如柳枝,縱貫錯雜,或圓如銅錢,橫陳分布,這些傷口雖早已結痂留疤,如今看來仍是觸目驚心,可怖至極。

葉千琅背上也有些幼時留下的鞭痕,卻遠比不得眼前慘象,他細細端詳寇邊城身上的傷口,伸手落在他的肩胛處——左右肩胛各有四粒蠶豆大小的洞孔,靜了片刻才道:“這是‘鎖龍鉤’。”

寇邊城頷首,語聲平靜:“不錯。”

“龍乃鱗蟲之長,龍既難逃,人更難逃。各以一對燒紅的鐵鉤刺穿左右肩骨,將人犯吊起,待得鐵鉤冷卻,便與骨肉完全相融,取下時必將皮肉與骨頭一併撕爛,徒增百倍痛苦。”

手指循著傷疤緩緩下滑,又定在對方後背一塊開闊地方,只是上頭布滿凌亂交錯的疤痕,渾似皮糜肉爛,十分慘烈。葉千琅又道:“這是‘琵琶行’。”

寇邊城仍是頷首:“不錯。”

“將竹子削成尖刺,替代琵琶面板上的弦線,將竹刺扎入肉中,再將琵琶在背上來回搓曳,不過須臾皮肉便會褪盡,慘露白骨。”

葉千琅復又伸手撫摩寇邊城的腰肢,他腰部勁壯帶力,摸上去硬如精鋼,可腰周卻密匝匝地布著一圈傷痕。

葉千琅辨了片刻,道:“這是‘腰纏萬貫’。”頓了頓,又道:“施刑時,先以帶刺的鐵索緊勒腰部,再由兩名獄卒各自牽拉繩子的兩端,力竭不止,直至人犯腸穿肚爛而亡。”

寇邊城頷首道:“不錯。”

無論鎖龍鉤、琵琶行還是“腰纏萬貫”都是東廠大獄中的酷刑,葉千琅身為錦衣衛指揮使,早已見怪不怪,自然也能一眼道出這些傷痕的由來。只是想見昔日鮮血淋漓的慘象,也不由嘆道:“能自東廠大獄逃出生天,活到今日,寇兄實乃奇人。”

“今日我便與你坦誠相待,”似是回憶起獄中種種境遇,寇邊城閉目靜了片刻,突地輕笑一聲,“我非一刀連城,也非寇邊城。我本姓賀……家父便是那個的‘背華勾夷、謀國不忠’的賀承慳。”

“背華勾夷、謀國不忠”的下場便是磔刑於市,整整剮了三天,三千三百刀。

時努爾哈赤已割據遼東,初露窺伺中原的野心,賀承慳率軍坐鎮關外,日夜厲兵秣馬,葺城墻,造火器,積極加固遼西防線,更連連上表朝廷,請求西聯蒙古出兵襲金,遏止努爾哈赤的勢力繼續擴張。

言官本就重文輕武,擔憂武將稱雄,將不利於自身升遷,而閹黨更是惶惶難安,他們已將國庫掏得半空,唯恐一旦朝廷要增出大筆軍餉,就再糊弄不了萬歷帝。何況努爾哈赤每每朝貢之時,必對這些京官多有打點,是以兩派雖素來相爭不下水火不容,可這回倒難得一個鼻孔出氣,不但竭力否認後金有僭盜中原之想,還反咬賀承慳擁兵自重,西通蒙古,顯是意圖謀反。

萬歷帝耳根子軟,當即連下數道急詔將賀承慳詐回京師,以“背華勾夷,謀國不忠”的罪名將其逮捕,處以磔刑。

行刑當日錦衣衛把城中百姓全都趕上街頭,只說為儆效尤,人人都得圍觀這亂臣賊子受刑。

百姓們大多久聞賀將軍能徵善戰,也都敬他數十年戎馬倥傯為國戍邊,行刑前,還有一婦人冒死上前來給他送了一口菜粥。

甚至那最石頭心腸的劊子手也於心不忍,竟冒著殺身之禍跟他說,待做樣式地割上幾十刀後,就一刀送將軍歸西,免受這千刀萬剮之苦。

可賀承慳斷然拒絕,唯一請求便是解開縛於柱上的手鐐,讓他得以面向紫禁城,最後跪拜天子。

“既是陛下要老臣領受三千三百刀,老臣少剮一刀便是不忠……”賀承慳雙膝著地,叩首道,“承慳一生磊落,仰不愧於君國社稷,俯不愧於黎民百姓,是忠是奸,自有千秋青史為證!”

言罷白髮將軍老淚縱橫,圍觀眾人亦潸然淚下,唯獨一個戴著斗笠的少年,立在人群背後旁觀一切。

他眼中無淚卻雙拳緊握,指甲嵌入掌心,臂上傷口亦被震裂,鮮血滑落袖口,滴滴落在地上。

他不恨龍椅上那個不明是非的昏君,不恨朝堂裡那些顛倒黑白的言官閹黨,不恨東廠獄中那些受刑後紛紛倒戈的部下將領,卻獨獨恨自己的父親。

恨他南征北戰戎馬一生,如此不世英雄,卻抱定一腔愚忠,至死不悔。

忠得可嘆可憐,愚得可悲可笑。

他剛被救出東廠大獄,將將撿回一條性命,又不顧危險趕來送自己的父親最後一程。

也不知是不是父子連心,他能熬過獄中的酷刑拷掠,卻經受不住眼前景象,這一刀一刀,猶如剜在己身。

疼。疼至五內,疼入骨髓,疼得此生此世再不會忘記。

行刑三日他每一日都去了,千刀萬剮他每一刀都數了,剮足三千三百刀他的父親方才咽氣,果是一刀不多,一刀不少。

血肉模糊的屍身仍然面向帝宮,跪著不倒。

最後一刀剮畢,少年轉身而去,再未回頭。

不及陷入昔日情景之中,寇邊城忽感身後人張臂將自己環住,繼而便是一雙冰冷的脣貼在了自己背上。

那人吻得這樣細緻貪婪,以濕潤舌尖描摹著每一道可怖傷痕,全然不遺一處。而那些早已不痛不癢的傷疤,竟也漸漸有了一絲酥麻知覺,如枯木新芽,行將復生。

寇邊城輕笑:“大人這是同情寇某?”

葉千琅語聲淡漠,竟無半分常人常情:“不是,抄家滅族之禍於常人固然是天大的不幸,但於寇兄這等人物,倒未必不是一樁好事。”

寇邊城反身看著葉千琅,目光微黯,顯是未掩心中不快:“你這話……什麼意思?”

“難道寇兄為盜邊城翻雲覆雨,只是心懷憤怨,為報私仇嗎?”

寇邊城不動聲色:“難道不是?”

葉千琅微一搖頭:“這麼想的人委實小瞧了你。”

“倒也未必是小瞧了我。”寇邊城眸色深沉,一字一字道:“賀承慳受磔於市,賀雪雎也早死在了東廠大獄之中,只留一個萍漂客旅的異鄉人,自此天無光,地無塵,珍饈無味,絲竹無聲,行屍走肉於人世間。”

“那些君臣之綱、父子之道諸多牽絆,若無昔日大禍,又哪有今日這般自在恣意的漠北梟雄?”葉千琅亦徑直回視,嘴角輕勾,一字亦如一刀,“葉某實該恭喜寇兄,自那日起再無何情何義阻你鷹翔長天,一展雄圖抱負。”

這話端的有些無情得可怕,寇邊城竟一時怔住,他原也不願多談及那段往事,更不願聽旁人的悲嘆與惋惜,並非因其不堪回首,而是……

而是直到此刻,被這人一刀一刀剖得血淋淋,方知這世上原還有人懂我。

兩個男人衣裳俱開,肌膚緊緊貼蹭,比起肉身與肉身的交摩快感,此刻直言不諱共享彼此一段隱秘往事,反倒更多了一分親密之感。

偶爾抬一抬臉,望著奇石碧水交映於洞壁上的光斑,似片片飄絮,又如點點飛螢,既不知道洞外是晝是夜、今夕何夕,似也不想知道。

許是這輩子難得一方清淨,一刻安寧,能忘卻前仇舊恨,收起城府算計,拋開妄求執念。

眼裡,心裡,骨血間,只有這麼一個人。

寇邊城執起葉千琅的手,將它按於自己心口,道:“這片大漠多奇景,不止有這嬿婉水洞,還有一片茶花……”微微一頓,“此時應是花期了。”

“你說那妓寨外的茶花?”

“非是那些尋常品種,那茶花名曰‘冰茶’,茶樹高逾三丈,重瓣薄如蟬翼,透似水晶,全無一絲雜色。”寇邊城側過臉來,親了親對方頰側,“那花極美,也極襯你。我想帶你去看看。”

倒也不曾料到這葉指揮使竟會答應,只見他點了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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