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空曠的大殿中，萬景沉默地看著面前這個笑容中透著絲絲詭異的人。

　　最初見到柳秦的時候，見他氣質溫和，舉止有禮，整一個修真界的名門正派，自帶書卷氣息，誰知居然會是魔宗的宗主，還是病態黑化系的。

　　這年頭，實力強大的都精分了。

　　這個柳秦，究竟有什麼目的？

　　「當時聽聞你從妖界出來了，我就想著，一定要去見你一面，」柳秦臉上仍然是那種笑容，偏了偏頭，看著萬景，污濁的瞳孔中閃過一絲狂熱，「我特意將那副畫像放在那裡，特意想讓你看到，而你看到的時候，居然一點反應都沒有。」

　　他的聲音突然低了下去。

　　萬景皺了皺眉頭。

　　這人難不成希望他有什麼反應？

　　那副畫像是重瓣墮仙蓮，說白了，就是那抹殘魂，同為重瓣蓮，殘魂飛昇之後自然和普通的重瓣蓮不一樣，而他自己也有所意識，將自己命名為重瓣墮仙蓮。

　　也就是說，柳秦真正想要等待的人，是那抹殘魂。

　　這也說得通，從他到魔宗的那一刻，殘魂表現出來的種種異常就已經證明了，他來自於魔宗，後來萬景窺探到的些許記憶，也證明了這一點。

　　那麼，現在是他吞噬了殘魂，那這個魔宗宗主一定是——

　　柳秦像是突然間沉默了，但是下一秒，他用一種極度狂熱的語氣喊了出來。

　　「太棒了！所以說你真是太棒了！看似平凡無奇的魂魄，居然能抵抗住曾經飛昇的靈魂！」

　　「我本來想要用那副畫喚醒他殘魂中的意識，但是，你是個奇跡！我就知道，能夠跨越不同世界的屏障，無聲無息瞞過天道降臨的人，本身就是一個奇跡！」

　　萬景：「……」

　　這人腦子有病。

　　柳秦狂熱的表情突然一收，眼睛微微瞇起，嘴角勾出了一個微妙的弧度：「也就只有這樣的你，才能完成這最後一步。」

　　他不緊不慢的在殿中踱著步，似乎並不將千凜等人放在眼中，見他們均保持著防禦和警惕的姿態，不屑的笑了笑，又搖搖頭，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容。

　　「碧華隱月花一族的也來了啊，使用過湮滅的你，想必是知道了當年我滅了上古四族的原因，對嗎？」

　　碧氤帶著不變的淺笑，連個餘光都沒有給柳秦。

　　「連仇恨的能力都失去了，」他輕聲道，「所以，我一直覺得，所謂的聖族，說到底就是天道的傀儡罷了。」

　　「不過，若是不出手毀了你們，天道又怎麼會出現漏洞呢？」

　　「你知道我被天道鎮壓在這裡多久了嗎？」柳秦舔了舔嘴唇，這樣一個動作，被他做出來，讓萬景一陣噁心，「有正就有邪，天道又憑什麼鎮壓我呢？」

　　「若是天下之人心中都是所謂的純潔無暇，我又怎麼會誕生？你們說對嗎？」

　　「天道讓上古四族作為陣眼，來鎮壓我的存在，可惜啊，所謂上古，隨著時間的流逝，也不過消弭於茫茫歲月中，除去了你們，天道就無法完全的鎮壓我。」

　　「不過，這還不夠，不夠，」柳秦又用那種癡迷帶著狂熱的目光看著萬景，「只有不屬於此界的魂魄，完全游離於天道之外的人，才能——」

　　他的話沒有說完，千凜突然冷冷的揮出了一劍，直直的刺入他的心口。

　　柳秦不躲不閃，那一劍穿過胸膛之時就彷彿穿過了虛影一般，柳秦的軀體有一瞬間的消散，又在下一瞬間凝聚了起來，萬景定睛看去，凝聚成他的那些東西，居然都是魔氣！

　　「我本就是生於魔氣！你們是殺不了我的！」

　　柳秦眼中泛出了赤紅：「千凜是吧，確實是驚才艷艷，可是沒有用！這世間從來不缺少的就是天才！只可惜你差一步就將飛昇——啊啊啊！」

　　千凜眼中金色溢出，跳動的火焰從他的手中四散，接觸到柳秦的一刻，竟然將他的身體逐漸劃去，那種被生生灼傷的痛苦，讓他的臉龐一陣扭曲。

　　「沒有用的！這不過是一具軀體罷了！」柳秦猛然揮手，殿內瞬間被濃厚的魔氣充滿，他隱藏在魔氣之後，只有通紅的雙眼在散發著微光，「上古四族已亡！哪怕我不能突破天道的鎮壓，毀了修真界也是可以的！」

　　「只要我願意！整個修真界瞬間就會被魔氣所吞噬！」

　　殿內除了他的怒吼聲，眾人均是沉默不語。

　　「萬景，游離於天道之外的魂魄！」魔氣後柳秦露出了一個詭異的笑容，「只有你的獻祭，才能讓我真正的脫離天道的鎮壓。」

　　「選一個吧，在這樣濃郁的魔氣之下，你的同伴將無一人生還，整個修真界也會化為魔氣的口糧！到時候，只有你一人存在於這個修真界了！」

　　他又放柔了聲音：「而如果你心甘情願的獻祭，我會放過你的同伴，若是我心情好，說不定還會給修真界留一片淨土。」

　　「你們修真者不是都喜歡捨己為人嗎？你的選擇已經很清晰了，不是嗎？」

　　濃郁到幾乎化為液態的魔氣之中，縱然是千凜也無法自如的行動，蘇祁靠著丹藥和修澈的劍域，勉強支撐著。

　　萬景站在那裡，殘魂本就是修魔出身，他對魔氣比對靈氣還要熟悉。

　　「到時候他們都死了，就算留你一個又有什麼用呢？」柳秦輕聲道，「要知道，活下來感受著一切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來吧，做出正確的選擇。」

　　做出正確的選擇。

　　萬景看著柳秦。

　　這個人扭曲了太久了。

　　他突然開口道：「在吞噬那株墮仙蓮的殘魂時，我窺探到了他的記憶。」

　　他用墮仙蓮來形容那抹殘魂。

　　「墮仙蓮為了改變重瓣蓮一族的弱小，多年苦修，終於得以化成人形，出了妖界，然後，被當時嘗試脫離天道鎮壓的你帶回了魔宗。」

　　「當時的你，心中就已經醞釀好了一個計劃。」

　　「你知道，只有不應存於此世的靈魂能夠助你逃離鎮壓，所以你帶著玩笑的想法去培養他，讓他愛上人類，在讓他有能力和那個人類一同飛昇，最後，在飛昇前的那一刻，在他的靈魂中下了暗示。」

　　「那個人類的墮仙，與其說是犯下重罪，倒不如說是被下了暗示的墮仙蓮，親手將他送到了那樣的地步，而你深知在這一切之後，他必定會追隨那個人類墮仙的腳步，而作為純血脈的靈藥，他能夠躲進妖界，避開被天道完全毀滅的下場。」

　　「化月森林對於高階妖修的壓制，也是那個時候，天道追殺他而殘留的威壓吧。」

　　「沒錯，沒錯，」柳秦點了點頭，「不過，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你又拿出來說什麼？」

　　萬景的臉色莫名有幾分黯淡：「我只是覺得，他們的事情，我若是不說出來的話，恐怕就將永遠的消失了，雖然墮仙蓮想要奪取我的軀體，但是他魂魄中的執念和怨恨我也能感受到，所以，我也想把他們的事情說出來。」

　　「然後，我要說說其他的事情了。」

　　萬景平靜的讓人有些心驚。

　　「你覺得異世的魂魄無聲無息降臨這個世界是個奇跡，但事實上，如果沒有天道的同意，你覺得我能來到這個世界嗎？」

　　他漆黑的瞳孔中彷彿亮起了光，看著柳秦的時候，那光似乎要將一切污濁驅散。

　　「是天道將我的魂魄帶過來的，天道需要一個不屬於此世之人，這樣才能真正的殺了你。」

　　「你一直在找尋著擺脫天道的方法，天道又何嘗不在尋找著消滅你的方法呢？」

　　柳秦瞳孔一瞬間緊縮，但是他笑了幾聲，似乎並不相信。

　　「自從我成為那朵重瓣蓮一來，天道一直向我身上輸入著對抗你的力量，只是後來墮仙蓮的侵入令我暫時失去的那段時間的記憶，」萬景歎了口氣，「直到現在，我才過來履行我來到這個世界的使命。」

　　「活下來的人是最痛苦的，所以我不會讓我的同伴，我最愛的人感受這樣一份痛苦。」

　　「有光必有暗，你的錯誤之處在於，光尚未生出神智，而暗卻想要取代光的存在了。」

　　萬景神色淡淡的說了這樣一段話，下一刻，他渾身散發出了刺眼的光芒，如同烈日一般，融化了大殿的地面。

　　「我一直不敢回頭看你們，也不敢停止我要說的話，因為我怕我一這樣做，就再也沒有勇氣繼續下去了，」在洶湧的魔氣和刺眼的光芒之中，萬景的聲音悶悶的傳來，「別動，千凜，還記得那支筆嗎？」

　　本想著衝向前去的千凜，硬生生的停下了腳步。

　　「就是我閉關時候你買的那支筆，本來以為會送給我的，結果到現在都沒有反應。」

　　平日裡處變不驚的人，突然之間覺得有些慌亂：「後來你出關後，我覺得材質不太好，就沒送，你要是想要筆，我可以賣給你，做也可以，反正煉器那麼簡單的事——」

　　「你放在了玉盒裡，然後我找到了，還看到了你刻的字，」萬景的聲音聽上去很高興，「回去之後，把那支筆剖開吧，我藏了自己的一顆種子在裡面。」

　　「不知道你的靈藥培育學得怎麼樣，不過如果種的不太好，可以讓碧氤幫忙送去妖界的萬花谷，我以前在那裡長大的，自然生長也長的不錯。」

　　「如果種得好的話，就自己種吧，因為這一次，我要正正常常的長大了。」

　　「靈藥從生長到化形要很久，如果你等不了那麼久的話，也可以把我送去妖界的。」

　　那片光芒最終宛如烈日一般，不僅籠罩了整個魔宗，連修真界也被覆蓋，眾人紛紛看著這從未有過的景觀，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逐漸的蔓延。

　　光芒散去，宗主殿中一片寂靜。

　　蘇祁輕輕的喘著氣，魔氣才散去，他還需要好好恢復一下，大家或多或少都受到了魔氣的影響，但是這並沒有什麼，最讓人擔心的，反而是身體狀況最好的千凜。

　　他見過千凜生氣時的樣子，也見過過去的千凜黯然時的樣子，但是此刻的千凜，面容看似平靜，卻讓人覺得莫名的壓抑。

　　「他會回來的，」碧氤開口道，「完成天道使命後的他，已經是此世之人了。」

　　「啊，我知道。」千凜從地上撿起了一片花瓣。

　　那是一片淡紫色的小花瓣，平凡無奇的樣子，帶著很淡很淡的香味，邊緣有一點點捲曲了，看上去一點都不好看。

　　最後，那片花瓣被千凜收了起來。

　　＃＃＃

　　修真界最近多了很多茶餘飯後的談資。

　　一是關於魔宗宗主的陰謀，據不可靠渠道來源的消息，這個魔宗宗主居然妄圖統治整個修真界，甚至不惜將這個魔宗作為魔氣滋養的溫床，差一點，整個修真界就降落在他的手中，而最後阻止了這一切的人，究竟是誰，還沒個定論，但據不可靠情報，似乎和千弒者有所關係。

　　這消息一出，修真界的所有人內心都頗有幾分微妙。

　　畢竟，千弒者其人，比起拯救世界這種事情，他更有可能做的倒是毀滅世界。

　　不過，大家一想到最近的另一條消息，又突然覺得說不定是真的。

　　因為，千弒者，他居然不天天撩各大門派和妖獸的巢穴了，居然認認真真的在學靈藥培育！

　　這個說出去誰敢信！

　　他們本以為說不定是一時興起，結果誰能想到，他居然還拜上了最擅長培育靈藥的宗門，非要在那裡學習，那個宗門的宗主迫於絕對的實力壓制，一臉血的收下了這個弟子，收下是收下了，可有誰敢當他的師父？結果，千弒者就成了那個宗門謎一樣的存在，好在一百年之後，把宗門蘊藏學的差不多了的千凜瀟灑的離開了。

　　這下子，整個宗門上下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又過了一百年，大家發現，這千弒者似乎越來越不愛往外面跑了，有時候好幾年，都沒有他一點消息，這可使他的後援團們哭碎了心。

　　再過了一百年，聽說天藥宗突然大舉進攻魔宗，將魔宗宗主死後殘留的精英隊伍魘全部消滅，其中一人也不知是惹了什麼，竟然是被天藥宗宗主千刀萬剮而死，這還不算完，抽出神魂之後放在烈火中足足炙烤了百年才堪堪消散。

　　又過了一百年，這天藥宗宗主身邊突然出現了一個小孩子，這個小孩子居然有著一頭暗紅色的頭髮，還特別黏宗主，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宗主碧氤並沒有不悅。

　　而又過了一百年，逐漸淡出修真界眾人視線的千凜，此刻正在對著一朵淡紫色的小花，一邊澆著水，一邊微笑著說著些什麼。

　　他的表情溫和，若是別人見了，怕是會懷疑自己看花了眼。

　　凶名遠超魔修的千弒者什麼時候有了這樣的表情！？

　　蘇祁今日來拜訪千凜，一進屋，就看到千凜帶著微笑，嘴裡念叨著：「都過了幾百年了你還不化形就沒見過你這麼笨的靈藥了化個形都要化了幾百年，不對其實你現在連靈智都還沒有生出吧真是遺憾了，以前讓你好好學習笨鳥先飛還天天逃課，呵呵等你化了形看我不好好讓你知道花為什麼這樣紅……」

　　蘇祁：「……」

　　「師兄，」他覺得自己有必要挽救一些什麼，比如師兄在他心目中的形象，比如師兄本人的形象，「普通的靈藥從生出神智到化形，這中間沒個上千年是絕對不行的。」

　　「你說的那是普通靈藥，」千凜澆完了水，「我的小花當初不到一年就化形了的。」

　　蘇祁覺得自己一臉血。

　　當初那是墮仙蓮時時刻刻在吸收著當年他墮仙時的能量啊！本來就是飛昇了的化個形能有多難！當初還是重瓣蓮的墮仙蓮化形絕對也是幾千年打底的啊！

　　學了一百年的靈藥培育喂【嗶——】去了嗎！？

　　「師兄，」蘇祁正了正表情，「正常情況下，靈藥化形絕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至少應該等他生了靈智之後，再去尋得合適的——」

　　「啪嚓」一聲，桌上的花盆掉到了地上。

　　蘇祁僵著身子，突然不敢往下看了。

　　這個花盆在桌上放的好好的怎麼會突然掉下來！

　　最關鍵的是，它貌似還是倒扣的，倒扣的！萬一裡面的小花朵摔出個什麼好歹，蘇祁心中淚流成河，這修真界說不定沒毀在魔宗的手中，要滅在師兄的手裡了！

　　等等——師兄不是一直站在邊上，怎麼會放著花盆掉在地上？

　　蘇祁不動聲色的瞥了一眼。

　　不遠處，一身白衣的千凜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那個花盆果然是倒扣在地上，不過材質擺在那裡，沒摔碎，然後，花盆的邊上，站著一個人。

　　站著——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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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跨過世界的屏障，我終於又一次站到了你的身邊。

　　順便說一句，你種花的技術還是不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