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等人走後,赤霄繼續閉目養神。就在他從紫蘭秀的異常表現猜度到凌盧在此事裡到底有多少影響時,晏維清回來了。
「快看,那個姓趙的今天打到的是羚羊!」
「他人是真的好,看臉也周正,可惜瞎了一隻眼睛……」
「咱們得再小聲點,萬一被師叔聽見就不好了!」
幾個峨眉弟子之間的竊竊私語,青缺師太確實沒聽見,但赤霄聽見了。姑娘家的反應是如此明顯,以至於他根本不用睜眼看就能知道晏維清的一舉一動。
「我回來了。」晏維清一走近赤霄,臉上自然就顯出了笑。「你再等一會兒就好。」他坐下來,熟門熟路地點柴生火。甚至,他還不知從哪裡尋到彎而薄的石片,加點水還能蒸面饃饃,不至於入口時又乾又硬。
赤霄前幾天都沒怎麼在意,一方面因為他在蓄意扮柔弱,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他早就見識過。雖說晏維清出門的排場都是做給人看的,但毫無疑問的是,在生活品質方面,晏維清能不委屈自己就不委屈自己。
而現在,不知道是紫蘭秀還是峨眉弟子的緣故,他打量著晏維清的一舉一動,然後自己也不得不得出個和她們類似的結論——
真賢惠!
如果晏維清知道赤霄此時心裡在想什麼,一定哭笑不得;但他不知道,只捕捉到了赤霄隔著面紗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餓了嗎?」不然怎麼一直盯著他?
赤霄搖搖頭。「沒。」這話依舊只有晏維清能聽到,在別人看來就像是晏維清自問自答……也無怪眾人得出愛妻狂魔的結論。
「那你看什麼?」晏維清有意逗他,「看著我就能飽了?」
赤霄眉頭微微一蹙。他怎麼記得他自己說過類似的話……這小心眼兒的劍神!「我只是想看看,你到底什麼好,在哪裡都招人。」
語氣平鋪直敘,然而晏維清敏銳地聽出了其中的不爽。不,應該不是不爽,而是諸如的拈酸吃醋之類的東西……
「怎麼?你聽到什麼了?」他問,強忍著突然涌上來的笑意。
明知故問!赤霄才不相信晏維清沒聽到峨眉弟子誇讚他的話,乾脆撇過頭。說他一句招人,這立馬就得意起來了!
晏維清越發想笑,但他知道,若這時候真笑出聲,接下來半天就不用指望赤霄搭理他了。於是他暫時放下手裡的樹枝,靠在赤霄耳邊低聲吐息:「可我只想招你。」
隔著一層紗,赤霄也覺得自己耳朵根紅了。他對天發誓他確實和害羞這倆字絕緣,但是……邊上還幾百雙眼睛呢!難道晏維清就當那些人是白菜嗎?
「你管他們幹什麼,」晏維清顯然很明白赤霄的心理活動,便繼續往嘴邊的耳朵吹氣,「不過一群沒指望的烏合之眾……」
——你特麼還來勁兒了是吧!
赤霄在心裡斥了一句。他可不樂意一直吃癟,乾脆回過頭,面紗一掀,快準狠地堵住了那雙還想調戲他的嘴脣——
晏維清都不怕眾目睽睽,他這個基本沒露過臉的怕什麼?
於是這下換周圍其他人接二連三地扭頭望天。
「嘖嘖,這能算江湖兒女不拘小節嗎?」
「酸什麼,人家夫妻倆,憋久了吧?」
「說憋久了的那個,這到山上才幾天啊!」
因為四派選了空地正中的位置駐紮,等他們注意到此事的時候,兩人已經有些情動,看起來就是如膠似漆地黏在一起。
「真是世風日下!」青缺師太痛心疾首道。緊接著,她就發現,自家弟子竟然有人在偷看,愈發憤怒:「都給我背過去!教你們的非禮勿視呢?都記到哪裡去了?」
相比她的激烈反應,印無殊可謂正相反。他看起來對親熱戲極有興致,都顧不上和青缺師太鬥嘴了。大概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青城弟子也肆無忌憚地打量過去。
至於華山,沈不范只看了一眼,眼皮就沒再掀起來過。他現在滿心都是武功秘籍和掌門之位,其他事情都入不了眼。
只有丁子何干笑一聲,算作對青缺師太的回應。「也不知道上山幹嘛來的……」雖說他一路上都在讓大家放鬆,可這兩個未免也太放鬆了吧?
是夜。
月黑風高,絕大部分人都睡下了,地上橫七豎八,呼嚕聲此起彼伏。一路都沒什麼異常動靜,負責值夜的呵欠連天,半夢半醒。忽而有人起身朝林邊走,他也沒仔細看是誰,只當那人去解決內急。
百里歌就這麼輕輕鬆松地和一路暗中跟從的宮鴛鴦匯合了。
「一路情況如何?」宮鴛鴦單刀直入。想要不被發現,她只能遠遠地跟,細節自然沒有百里歌清楚。就算現在總壇被秦閬苑把持,她也絕不想看到正道武林血洗白山。
百里歌便把各個動向簡要地提了一遍。末了,他說:「小心那些蒙面黑衣人的暗箭。雖然探子還沒傳回確切消息,但我總覺得,他們的人不止現在看到的這些。」
宮鴛鴦點點頭,表示自己記住了。「那聖主呢?可否一切安好?」
「聖主他……」百里歌開口,一臉欲言又止。
「怎麼了?」宮鴛鴦疑惑。「晏維清不是也在?」這樣的兩人加起來簡直天下無敵,還能出事不成?
提到晏維清,百里歌臉色就更複雜。「這個……」聖主根本沒表態的事,他能說嗎?
「到底發生了什麼?」
見宮鴛鴦已經要急了,百里歌只得挑了幾件事告訴她。讓他感到安慰的是,宮鴛鴦也覺得那兩人的相處模式不對頭。
「……鞍前馬後的照料就算了;可你說什麼?」宮鴛鴦震驚地瞪大眼睛。他們聖主和劍神當著幾百個武林人士的面親在一塊?認真的?就算都化了裝,也很驚悚好不好?
百里歌真不想說,他已經反覆地、多方面地求證過,那絕對是親上去了,而不是借位之類的效果。另外,一想到那兩人目前正在扮夫妻,他整個人就更不好了。「你說,聖主他不會……」真找了劍神做他們聖主夫人吧?
對此,宮鴛鴦也拿不準。「……聖主做事自有分寸。」她最後只能這麼說,感覺自己都說服不了自己。
作為聽眾,百里歌對這個結論同樣十分心虛。「往好裡想想,」他勸慰,「這樣一來,叛徒必然不會發現聖主。」
這話倒是真的。赤霄平日裡待屬下還算平和,但也不是輕易和誰勾肩搭背的類型,身上始終帶著點不可侵犯的凜然。這一方面是因為萬人之上的地位,另一方面則是萬人之上的武功。
這樣一個人,根本沒人會想到他男扮女裝、還和人假扮夫妻到似乎假戲真做!
宮鴛鴦猶自吃驚,但說到叛徒,她就立刻想起另一件迫在眉睫的正事。「六哥現在如何?大姐呢?」
「這幾日都沒有消息,而沒消息就是好消息。」
宮鴛鴦下意識地咬緊了下嘴脣。每次斷後都是張入機:第一次差點連手也毒廢,救回來的代價是嗓子幾乎完全壞掉;第二次又落入凌盧手裡,會發生什麼,她簡直不敢想象。另外,華春水還在雪牢裡,雖沒見到人,估計也逃不了落下病根的後果。
已經付出的代價巨大,百里歌心情也沉重起來。「過了金沙江,香堂就等在那兒了。」他提醒宮鴛鴦,「大事告成之前,今夜就是咱們最後一次見面。」
這顯然是為了她不被凌盧發現,宮鴛鴦再次點頭,然而心裡已經打定了別的主意。雖說她輩分年紀都最小,從赤霄到百里歌都更護著她,但她總不能永遠讓別人擋在她前面!
第二日起來,依舊是個陰天。
「上山以來,就沒見過日頭,也是見了鬼了!」
「話不是這麼說……魔教的地盤,陰冷些也是正常!」
「剛進九月就這樣,莫非今年要提前下雪?」
眾人繼續前進,其中不乏罵罵咧咧,只有最後一句有點用。白山往年的雪時都在九月末十月初,按理來說他們還來得及;但提前下雪的話,就很不妙了。
丁子何幾人商量了一番,很快合計出了新決定:「過了金沙,路還是難走,但好歹寬不少。大夥兒腳程快一些,爭取速戰速決!」
沒人對此有異議。從江面上橫貫南北的長繩上溜過去後,便能見到白山幾乎隱沒在氤氳雲霧中的高大輪廓。這更刺激了眾人的神經。一想到財寶秘籍都在山上,他們就躍躍欲試,士氣一時昂揚。
也正是這些昂揚,讓某些人志得意滿,覺得勝利就在眼前。一路上他們都在擔心魔教,可魔教到現在影子也沒見一個,豈不是魔教怕了他們?
赤霄不確定有多少人產生了這種美好的幻想,但至少印無殊是這麼對他說的。
「……還算他們識相!再過不久,青城必定成為正道武林中舉足輕重的名門!」印無殊的小眼睛骨碌骨碌地轉,上下左右都轉了好幾遍,像是想刺透那層面紗。「若你跟了我,我包你下半輩子吃香的喝辣的!」
赤霄從不知道,人有病到這種地步,竟然還能當上一派長老。一小段話槽點無數,他簡直什麼都不想說;相比印無殊,陳胖子都算正常人了!
印無殊見對方不進不退,像是猶豫不決,不由色心大起,伸手去抓。在道口客棧他就注意到了,美人那雙手和下巴一樣,膚白勝雪,纖長柔嫩。不說前幾日把他看得下腹血氣翻騰的事情,先摸上一把也是極好的……
然而那隻乾柴般黑瘦的手在半路上就被一根真正的乾柴擋住了。印無殊轉頭,瞬時就落入一隻閃著銳光的眼睛裡。而它的主人,正是他從頭到尾都沒放在眼裡過的趙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