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和這話一起出來的還有兩點寒光。赤霄早就防著秦閬苑拼死一搏,手腕微動。
只聽鐺鐺兩聲金屬相碰和著短促嘶聲響起,再跟著沉悶的床板■當,房中再次恢復了靜謐。又一聲輕哧,油燈搖晃著亮了起來。
秦閬苑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雙眼暴突,還保持著曲臂前伸的扭曲姿態。兩支判官筆正一左一右地倒插在他的琵琶骨中,把他深深往床板裡釘,鮮血已經浸透了中衣和被褥。若不湊近細看,誰都發現不了他的致命傷其實在一絲猩紅也沒有的喉間。
點了燈的赤霄一點也沒注意死人。他正借光打量手中兵器,質地光澤重量手感都確是赤劍無誤;但說到有毒……
赤霄收劍入鞘,不怎麼確定。他對毒物沒什麼研究是其一,對秦閬苑的信任幾乎為負是其二,自己依舊沒有什麼不對頭的反應是其三。
而且話說回來,如果劍上有毒,那秦閬苑拿著它一年半載卻沒事?
赤霄沒法不覺得,若秦閬苑的話能算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那肯定又是凌盧做出來針對他的毒。如此一來,他拉上晏維清對付凌盧才比較保險。
晏維清當然很願意幫赤霄這個忙,因為他先於赤霄找上了凌盧。
「……你怎麼在這裡?」後腳趕到的赤霄有點驚異。
晏維清保持著劍尖指著凌盧的動作,手臂平穩,聲線也平穩。「我告訴那些人,秦閬苑死了。」
赤霄立刻懂了。群龍無首,雪牢外的守衛慌了陣腳,便容易潰敗。當然,晏維清那麼說時秦閬苑應該還沒死,不過,結果已經註定的事,也不差早說那一時半刻。
但是,晏維清主動找上凌盧……
赤霄眸光一側,便落到對面凌盧身上。和秦閬苑不同,凌盧穿戴齊整,臉上也不見睡意,倒像是一直在等著誰……難道是在等他?
但凡有赤霄在,凌盧總是盯著赤霄看,今夜卻有些例外。現在,他正惡狠狠地瞪著晏維清,咬牙切齒:「那人原來是你!」
實話說,敢惡狠狠地瞪著劍神、還是烏劍已經出鞘的劍神,凌盧膽子實在不小。但赤霄更想知道,什麼叫「那人原來是你」?難道凌盧猜到他心裡有人?什麼時候的事?
「當然是我。」晏維清如此回答,十分不客氣。「而且不管是誰,都不會是你!」
這話顯然戳中了凌盧的痛腳,因為他俊俏的臉立時扭曲起來。「你——!」他高喊道,尖利而瘋狂,「不可能!你們根本不可能!」
「這還真不勞你操心。」晏維清冷冰冰地回。
「不!」凌盧高聲反駁,「當然和我有關!他只能是我的!」
話說到這份上,赤霄覺得他非常有必要說點什麼。「凌盧,」他開口,不急不躁,「事到如今,你還是多想想你自己比較好。」話那麼多,是想被多切幾塊麼?他還嫌麻煩呢!
「想想我自己?」凌盧冷笑一聲。他的目光重新回到赤霄身上,上下逡巡。在看見赤霄懸在腰間的赤劍時,他忽而咧開嘴,露出個頗有貪婪意味的笑。「我一直在為我自己考慮啊,只要你……」
後面的話凌盧沒能說出來,因為一點寒光已經急速遞到他喉間,殺意凜然。
「禍從口出,凌堂主。」晏維清對天發誓,凌盧能活到現在的原因只有一個,就是赤霄還沒點頭。
赤霄也明白。晏維清怕是早想殺了凌盧,現在不過給他面子。他當然也沒真的想留凌盧一命,只是有幾句話還沒說完。「我早就警告過你,你在要我給不出的東西。」他平靜地對凌盧陳述。
「是嗎?你給不出?」凌盧嘲諷一笑,十分刺眼。「你只是不願給我吧!」
話裡指代的含義實在曖昧,晏維清手背青筋隱現,然而赤霄反應稀鬆平常。「你真這麼認為?」他反問。
凌盧眼神閃了閃。赤霄當然不可能隨隨便便就情願屈於人下。確實,他看上赤霄簡直像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但就算赤霄看上了晏維清,這事兒也有待商榷!
實際上,若不是想不出讓赤霄心甘情願地躺在男人身下承歡的辦法,為何他還要費盡心機地弄出隱毒和引子、再神鬼不知地把它們種到赤霄身上?
赤霄也不想在這樣的話題上反覆糾纏。「你怎麼知道的?」他換了個方向。
凌盧呵呵冷笑,倒沒賣關子。「取人的心頭血!」他一字一句道,「你早幾年可不這樣,其中必有緣故!」
赤霄有些微怔愣。作為劍魔兼魔教教主,他向來不吝展示自己的武力值。他要殺的人絕不可能活,他也就沒覺得斷氣而死和流血而亡有什麼區別:反正左右都是一個死。但……難道這也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的一種?
想到這裡時,赤霄沒忍住瞥了晏維清一眼。未曾想,晏維清也正看著他,兩人目光撞了個正著。不過一瞬的功夫,暗藏的情意便絲絲縷縷地繞了上去。
這一幕落入凌盧眼中,他只覺得一口老血憋在喉頭,哽得周身氣血逆流。「我早該知道!」他發狠道,「我早該知道,同樣是取心頭血,晏維清能在你劍下活過來,就只有一個原因!」
一個他完全不想承認的原因——
赤霄想要晏維清的心,但不是以死亡的形式!他愛他;否則,還有什麼能解釋一個走火入魔差不多一半的人劍下留情?就算是突然清醒,那又為什麼只在殺晏維清時突然清醒呢?
「早點說的話,也許晏某會考慮,讓你死得痛快點。」這麼接過話頭的人是晏維清。他的意思很明顯,馬後炮是完全無用的。
凌盧揚起頭,又呵呵冷笑,臉完全扭曲了。「事到如今,你確實要感謝我!」
「謝你什麼?」晏維清順著說下去,但根本沒往心裡去。他覺得凌盧只是在故弄玄虛地拖延時間,拿劍的手更穩了。
「謝我給赤劍上下毒!」凌盧說這句話時,瞳孔微微放大,有種癲狂的興奮從裡頭透出來。
現在聽到毒,晏維清心裡就咯■一跳,不由轉頭去看赤霄。紫蘭秀和凌盧都說有毒,不像作假;可赤霄身形平穩,呼吸都沒亂一絲。兩廂權衡,他還是選擇相信赤霄,只道:「你的毒,我能解。」
此話無疑昭昭然地暗示了赤霄和晏維清現在並肩站在這裡的緣由,凌盧眼裡都要瞪出血絲:「上次也是你?」他停頓了一下,忽而瘋狂地大笑起來:「怪不得,怪不得!枉我機關算盡,結果白白便宜了你倆!」
晏維清實在不耐煩和凌盧繼續廢話,尤其在凌盧看起來越來越不正常的時候。他剛想問赤霄是不是可以動手,凌盧卻又高聲道:「若你真解了毒,那你肯定要後悔!因為那其實不是真正的毒!」
……不是真正的毒?
晏維清一時沒想到。赤霄也沒有,但他感覺到了。指尖有種隱約燙人的熱度,他本沒在意;但若是小腹熱潮一股一股地上涌,是個男人都知道要什麼!
「不必再說了。」赤霄勉力壓抑住那股突如其來的情潮。感覺並不陌生,只是迫不及防。但在凌盧面前,他絕不會露出一星半點。
隨著話尾,晏維清手起劍落。沒見一滴血,凌盧便軟軟地委頓在地,毫無生氣。
「他還沒死。」赤霄不用看就能判斷出來,略有詫異。
晏維清並沒立刻回答。他走過去,摸出銀針,飛快地扎了凌盧身上幾處大穴。「我說過,利落地死是便宜他。」
「所以?」赤霄問,同時感到藥效在急遽發作——那股熱潮洶涌著席捲全身,手腳都有發麻的軟意。
「所以……」晏維清直起身,打量著已經開始無意識抽搐的凌盧,終於有了點滿意的模樣,「在他死之前,我想看看,他到底幾歲。」
赤霄低低地笑了一聲。「那可是個秘密。」
「很快就不是了。」晏維清篤定道。他轉頭看向赤霄,卻立刻捕捉到了對方面具無法遮擋的緋紅耳垂。「……你怎麼了?」
赤霄又笑了一下,和之前似乎沒什麼不同,卻又似乎有所不同——帶著點難以言喻的欲望,又帶著點不可言說的誘惑。「你剛才說,我的毒,你能解?」
晏維清被嚇了一跳。他疾步走過去,熟練地扣住對方手腕。「你真中……」後面的話他沒能說下去,因為他確實知道那種不正常的皮膚熱度、過快的脈搏還有幾乎能把他攝入深處的放大瞳孔意味著什麼「毒」。赤霄掩飾得太好,以至於他現在才發現!
「你……」晏維清緊緊注視著那雙眼睛,重新開口時只覺得喉嚨開始發乾。理智在高喊著不能乘人之危,但實際上他的手並不願意離開另一個人的身體。
「我問的是你。」赤霄重複了一遍。他一瞬不瞬地盯著晏維清,緩緩反手,讓兩人指尖對指尖、手心對手心地貼在一起。
心跳加快、全身微汗,晏維清恍覺他自己也中了那「毒」。「……去哪裡?」他一把抓緊那隻作亂的手,咬著牙問。
看到兩人用輕功離開時還牽著手,正好趕到的華春水、危寒川和吳月齊刷刷地驚呆了。只是不到一炷香的工夫沒見,發生了什麼他們不知道的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