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天剛濛濛亮,秦閬苑就起了。他把枕邊一對鑌鐵判官筆收入袖中,再仔細地把床頭赤劍懸於腰間,才叫人把洗漱用品送進房。
等用過早飯,便有身邊親信進了門。「堂主,音堂的消息來了。」
「呈上來。」秦閬苑擦畢手,便接過小竹筒。裡頭紙條依舊很短,他看過之後,平板的嘴角難得往上翹了一分。「老八這回倒是及時。」
說實話,早前大半年,窮盡三堂之力,都沒有赤霄的任何蹤跡,秦閬苑確實懷疑那是因為百里歌從中作梗。然而,第一他沒有證據,第二他還得對似乎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珠堂方堂提著小心,便不好和音堂撕破臉。
「堂主,裡面說了什麼?」見他沉吟,親信小心地問了一句。
秦閬苑把紙條團起搓成灰,面色平淡,答非所問。「老三夫妻有什麼動靜?」
「昨夜裡值守的探子回報,危堂主算賬,吳堂主解殘局,差不多子時三刻歇下,和平時相仿。」
秦閬苑放在桌面上的手指微微動了動。「還真沉得住氣。」不管出了什麼事都不聞不問的樣子……但也沒關係,馬上就要到必須站隊的時候了!
「東西安置得怎樣?」秦閬苑又問。但和之前不同,他這句話聲音非常輕,輕得連親信都必須彎腰湊近才聽得清楚。同樣,親信的回答也小得只有秦閬苑一人聽見——
「一切都照您的吩咐,裡裡外外都布好了,堂主。」
那張刻板的四方臉上終於浮現出了一絲真正的笑意。「不管那些人怎麼想,但肯定沒人想毀掉聖教!這時候,就要比他們更狠!」
此時秦閬苑的表情實在令人膽寒,親信心生怯意,噤聲不言。
秦閬苑無聲地陰笑,終於把開頭的問題答了:「明日寅時,該去白沙灘的都要在白沙灘!大家都警醒些,叫那些自詡武林正道的貨色有來無回!」
「是!」
此時,嵩山華山等人也已經動身。山腰石原遍布暗褐砂礫,空曠荒涼,前後情況都一覽無余,並不怕魔教設伏。只是亂石崎嶇,高深低淺,腳下實在難走。再加上四周毫無遮蔽,山風肆虐,撲在臉上如同刀割,面皮冷得都辣起來了。
看著自家弟子各個臉現疲色,青缺師太有些隱隱的心疼。從道口客棧出發,已經過了約莫十日。雖說沒經歷什麼惡戰,但一路也絕對算不得舒服。
這種情緒更加助長了她的後悔。想起少林武當不願出手的原因有一條就是天寒路遙、容易被魔教以逸待勞,她覺得這真是一語成箴。
……早知道就該聽掌門師姐的話,不趟這趟渾水!
「怎麼,師太?」丁子何帶著嵩山派走在前面,見峨眉有落後的趨勢,便停下來問了一句。
聽見聲音,沈不范也停了下來,想知道是個什麼情況。
早在青城派要下山時,青缺師太已經萌生退意。只不過,四派一起上還無功而返,不管是她峨眉還是華山嵩山,都丟不起這個臉,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向前。輸贏不論,總得先打;先喊打的是他們,先想逃的人還是他們,傳出去怎麼在江湖上立足?
迎著周圍諸人的目光,青缺師太的話在舌尖轉了一圈,最終還是拉不下這個臉。「沒什麼,」她勉強笑道,「一直在趕路,我看弟子面色不太好。」
聞言,丁子何便往她身後的諸位峨眉弟子掃了一眼,心道女人果然麻煩,面上絲毫不顯。「無妨。」他朗聲道,「咱們再要半日就能抵達白沙灘,午後夜裡可以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就動手!」
白沙灘是荒原上的最後一段淺灘。嚴寒冬日,極厚的冰殼足以完全覆蓋它。白山教的外圍哨口就設立其上,距離總壇不過兩三里路。
沈不范也這麼想。一條路走了大半,斷斷沒有輕易打道回府的道理。騎虎難下,那就只能把老虎打死了!「丁兄說的極是。」他點頭同意,「不過,既然咱們不趕今日,那走慢些也未嘗不可。」
……這滑不溜手的勁兒,好話全都讓你一個人說完了!
丁子何覺得這真是華山的經典作風,相當嫌棄。演戲演了一路,他都快裝不下去了。不過,想到這就是最後一天,他好歹把那些厭煩壓下去。他嵩山派敢上白山和魔教叫板,自然做了萬無一失的準備。只是不知道,峨眉和華山到時候還笑得出來嗎?
百里歌一直混在人群中,此時也把三人對話聽到耳裡。他看得出,青缺師太礙於面子不好叫停,沈不范則是慣常在中間攪稀泥。而丁子何……是他太敏感嗎,丁子何的反應怎麼越來越不對勁了?
荒原上一行人繼續前進,白山教的應對之策也在按部就班地進行。而雪牢裡,知道赤霄已經回山的華春水坐立不安。因為暫時誰的臉都不想看見,她今天少見地合作。吃了兩塊糜子糕,她就立馬把人都趕了出去。
不管是走火入魔還是中毒,哪個都不好解決。華春水覺得是自己的心慈手軟害死了赤霄,活著也不過給其他人拖後腿,一度只求速死。但照秦閬苑這如臨大敵的反應,顯然赤霄不僅活著,還活得很好。
對此,華春水有喜有憂。喜的自然是赤霄沒事,憂的則是時運多舛。若是在平時,赤霄武功恢復,召集手下堂口,奪回總壇並不是太大的難事;但趕在正道武林攻打白山的節骨眼上,秦閬苑又一副狗急跳墻的模樣,還不知道會出什麼變數……
「咚。」
忽而有聲沉悶的低響傳來。華春水一愣,左看右看,最後盯著墻上某處,疑心自己重聽。為防囚犯逃走,雪牢選址山腹,四周都是厚石,怎麼可能有敲擊聲?
「咚。」
「咚。」
那聲音又響了兩下,持續而有節奏。
華春水霎時瞪大眼。她飛快地看了一眼門邊,確定沒第二個人在場,立刻快步過去,把耳側貼到墻面上。毛皮和棉絮讓那聲響更顯沉悶,她來回移動了一圈,終於確定了最清楚的位置。
「……聖主?」她試探性地問了一句,「是你嗎?」
「大姐。」赤霄的聲音準確無誤地傳到她耳裡,「你現在情況如何?」
華春水乍一聽這熟悉的話聲,擔憂和歉意洶涌而上,幾乎立刻落淚。「我好得很!就是聖主你……」她沒說幾句,就哽住了。
「我沒事,你不用擔心。」赤霄放緩音調安撫。「你再等等,一會兒我救你出去。」
「千萬別,聖主!」華春水毫不猶豫地拒絕,「秦閬苑在總壇裡安了火藥!若你進了雪牢,火藥再一點,那……」他們全都得葬身在裡頭!
大概也是想不到秦閬苑絕的程度,赤霄沉默了。
「聖主,」華春水抓緊時間道,「除了秦閬苑和凌盧,老三老四老八還在做事。若是沒有他們,白山教早就亂成一團了。只要聖主現身,他們定然能助聖主重掌聖教!」
赤霄又沉默了一小會兒,最後只簡潔地回答:「我知道。」
華春水還想說點什麼,但她耳尖地聽到外頭漸近的腳步聲。「巡邏的來了!」她急促道,旋即轉身坐下,裝作什麼事也沒發生的樣子。
另一頭,赤霄把聲洞開口合上,一臉若有所思。
晏維清確實覺得白山教的機關細節設計巧奪天工,然而現在的重點並不是這個。「火藥?」他哼了一聲,語帶嘲諷,「你這位秦堂主,可真讓人刮目相看。」
赤霄沒肯定也沒否定。華春水話裡話外都不提她自己,大概是負疚感太重。另外,晏維清話不好聽,但說得沒錯。「秦閬苑實在做過了。」他小幅度搖頭,一臉不敢苟同。
晏維清又哼了一聲。「他想要你的教主之位,本就是件瘋狂的事!」
話裡的回護之意實在明顯,以至於赤霄沒法裝作聽不出。「人人都稱晏大俠公平正義,我怎麼覺得你偏心得厲害?」
然而晏維清理直氣壯。「人心都是偏的。」
赤霄莞爾。他本就長得極好,此時一笑,冷清石室中霎時就有了春花綻放的和煦之意。「你這模樣,真該讓那些老道老和尚們看看!」
「那又有什麼關係?」晏維清不僅一點也沒把這假設放心上,還得寸進尺。「要是他們看得到,才是有眼福——」
話尾只有一半,因為晏維清成功地讓它湮沒在了兩雙緊密貼合的脣間。等分開時,兩人的目光在極短的距離裡交匯纏繞,都讀懂了對方想要什麼。
「先做正事。」晏維清閉了閉眼,努力趕走縈繞在全身的感覺——陌生而熟悉,似乎隨時都要擦槍走火、有什麼東西正在脫離控制,但他莫名覺得,那並不壞。
這要求其實是赤霄先提出來的,他當然沒有意見。極短地點頭後,他隨手戴上從練功房中取出的面具,立時就恢復成眾人最熟知的形象——
紅衣鬼面,就差手上一把赤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