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爛片

沒過多久，就輪到陸凌恆試鏡了。

這是一部武俠片，年代設置在明朝，講的是一群武林俠士被捲進朝廷紛爭的故事。明朝末期，魏忠賢得到皇帝寵幸，朝中不少官員非常反對他，很多人想要扳倒他。魏忠賢想要剷除異己，但是不能光明正大地做，所以決定借助江湖武林人士的力量。他找到了江湖上非常有名的劍客白文鵬。白文鵬的妻子身患重病，而這位劍客沒錢給女兒治病，魏忠賢答應幫他醫治好他的女兒，要求他幫忙暗殺一位清官。白文鵬暗殺成功了，結果事成之後他也被滅口了。魏忠賢派人去殺他的妻女，他的妻子提前得到風聲，把年幼的女兒托付給朋友，自己自殺了。

接下來故事就到了十幾年後了。白文鵬的女兒已經二十歲，在崑崙派潛心練武，準備學好武功之後去找魏忠賢報仇。而當年被白文鵬殺死的那名清官當時也有個十來歲的兒子，清官死了以後兒子進了青城派，苦學武功成了青城派的傳人，也想為父親報仇，只不過他不知道一切都是魏忠賢的詭計。魏忠賢殺了白文鵬以後編造謊言說他是畏罪逃走了，於是清官兒子想要找到白文鵬為自己的父親報仇。

這位兒子和這位女兒也就是《大武林》的男女主角了。女主角還有一位師兄，是個根正苗紅非常善良的好少年，對女主角一心一意，可惜女主角只想著復仇，始終沒有注意到師兄的心意。此時武林舉辦一場比武大會，贏的人可以取得一把舉世無雙劍，聽說此劍乃是世上第一好劍。舉世無雙劍乃是當年白文鵬的貼身寶劍，得到這個消息，男女主角當然要去搶劍，而師兄也幫著師妹，還有一位江湖女俠也參與到比武爭劍的事中來了，這幾位都是大咖主演的角色。接下來主角團湊到一起之後就是各種相愛相殺和誤會狗血了。

然而這場所謂的比武大會其實是魏忠賢的陰謀，崇禎皇帝上位，他的地位遭到威脅，他想要趁著這個機會從武林中招攬可用之人。

電影的結局，師兄為女主角而死，女主角死，明白了真相的男主角和女二號一起聯手殺了魏忠賢，隨後浪跡天涯。

這是個充斥著各種神邏輯的劇本，當初陸凌恆看完劇本感想只有四個字——莫名其妙。現在很多劇本，武俠就武俠，又偏要跟朝堂扯上關係，各種不搭調，槽點太多簡直吐不過來，而且魏忠賢簡直是各種影視劇中的中槍大戶，什麼鍋都讓他背。不過對於現在國內的市場，只要演員大牌加上畫面華麗，就算被噴爛片，也一定能賣座。故事扯上點朝堂陰謀，還顯得更高大上。

陸凌恆要試的角色是魏忠賢的養子，太監中第一高手青渠，他的戲分三種，第一種是站在魏忠賢身邊當背景板，第二種是給魏忠賢獻慇勤，第三種是阻礙男女主角，倒也有幸撈到一兩場打戲。他的結局是為了救魏忠賢死了。

沒多久就輪到他試鏡了。

這一次是帶妝試鏡，而且青渠這個角色的妝很濃，因為是太監，臉刷的很白，還化了厚重的眼線。但汪凌這個人不是娘娘腔，他是東廠第一高手，他要表現出的不是女性之美，而是中性陰柔之美。

陸凌恆走進試鏡的房間，往那一站，也不跟試鏡官們打招呼，背脊筆挺，微仰著頭，用倨傲的目光掃視眾人。

幾名試鏡官都紛紛點頭。

來試汪凌這個角色的演員，有的太娘了，有的又太陽剛了，像陸凌恆這樣就剛剛好。雖然還沒正式開演，但其實從陸凌恆走進房間之時，他就已經進入狀態了。汪凌這個人非常孤高冷傲。太監是被人鄙視的，也都很自卑，而越自卑的人就越容易自負，汪凌又是魏忠賢最看中的義子，有著極高的權勢，因此更加劇了他的傲。他在這個世界上只對一個人忠心耿耿，那就是魏忠賢，甚至連皇帝他都不怎麼放在眼裡。

「汪凌，過來讓義父看看。」副導演說道。

陸凌恆走上前在副導演面前單膝跪下，方才外放的氣勢瞬間都收斂了，乖順得像條小狗一般：「義父。」

「好孩子，義父要你幫我去殺一個人。」

陸凌恆立刻抬頭。他的肩膀是低垂內拱的，顯出他的低順和恭敬，但他眼神犀利，似有殺氣閃過：「義父請說。」

試鏡官們都很滿意。

試驗結束後，製片人告訴陸凌恆回去等通知，陸凌恆便帶著錢悅趕飛機回去了。

過了幾天，沈博衍就帶陸凌恆和昏君項目的製片人和導演編劇見了面。

去餐廳的路上，沈博衍打開車載音響開始放音樂。

前奏剛放出來，陸凌恆就聽出來了，沈博衍放的是《夢想》。他本來以為只是放伴奏，可是前奏結束以後，自己低沉略帶點沙啞的聲音響起，他驚訝地看了沈博衍一眼：「這麼快就做好了？」

「嗯哼。」沈博衍說，「早就做好了，你最近太忙了一直沒機會給你聽。你聽聽，怎麼樣？」

「人們總說我太過勇敢，面對挑戰衝動莽撞……」

前面一段音樂比較舒緩，聽起來像民謠，陸凌恆淺吟低唱，有種淡淡的憂傷感。

「我說夢想就是我的希望，帶給我戰勝一切的能量……」

節奏漸漸變得明快，鼓點聲也變強了，彷彿黑夜後終於迎來黎明。

陸凌恆感歎道：「真厲害。」

沈博衍笑道：「是吧，我也覺得你唱得很好。」

「不是。」陸凌恆說，「我是說做音樂的太厲害了。」

就像演員演戲，觀眾只注意到演員，但實際上燈光、構圖以及背景音樂等等都非常重要，有了這些因素，才能有好看的畫面。而唱歌也是一樣的，歌手的嗓音和歌聲只是一部分，編曲、配樂、和聲等等，有了這些因素，才能使一首歌聽起來好聽。

「你可以歌影雙棲了。」

「算了吧。」陸凌恆笑笑，「就我這唱功，還是別丟人了。」

轉眼車開到了約定見面的飯店。他們比約定的時間早到了十分鐘，但是製片人和導演為了表現誠意來的更早，已經在包廂裡等著了。

一進門，陸凌恆看到房間裡的一個老頭，頓時眼睛一亮：「郭導！」

那是製片人新找來的導演，郭川。郭川今年已經六十歲了，身材矮小，頭髮花白，滿臉皺紋，大概是為了今天和投資商見面要打扮得隆重，所以穿了一身西裝，但是西裝的款式已經很老了，而且不太合身，他看起來比他的實際年齡還要老上幾歲。

被陸凌恆點名，郭川忙站起來：「沈總，小陸，你們好。」

製片人柴芸也熱情地迎上來跟他們握手問好。

幾個人寒暄了一番就入座了，陸凌恆很熱情地說：「郭導，我很喜歡你拍的電影，我是你的粉絲。」

郭川受寵若驚：「我？真的？」

現在很少有年輕人知道郭川，因為他現在已經過氣了。十多年前郭川也是輝煌過的，拍了不少文藝片，但是那時候內地的電影市場並不繁榮，盜版滿天飛，很多影業人混不下去被迫轉行了。後來市場好起來了，郭川又沒跟上商業片模式的轉換，就被排擠到了邊緣，這些年來接點亂七八糟的項目餬口。

昏君這個項目劇本雖然不錯，但是好劇本沒有好導演也是拍不好的，陸凌恆知道這個項目以後第一件事就是打聽哪個導演來導這部片子。一個獲得過奧斯卡影帝的演員曾經說過，一個演員的水平再好，也超不過他的導演，導演的上限決定了演員的上限。知道是郭川接了這部電影以後，陸凌恆才有了進一步接洽的想法。

陸凌恆說：「我很喜歡您導的《千里》和《力挽狂瀾》，以前上學的時候反覆看過好幾遍。」

郭川本來以為陸凌恆只是跟他客氣客氣，聽到陸凌恆說出他自己的得意作品，他的臉上才終於笑開了花：「沒想到你們90後也會看這麼老的片子。」

陸凌恆赧然。表弟比他小幾歲，如今被人當成90後，還真是有點老黃瓜刷綠漆的羞臊。

幾分鐘後，昏君的編劇也來了。那是個四十幾歲的女人，名叫謝喻。她一進門，發現所有人都到了，頓時慌了，忙不迭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遲到了。」

「沒有。」沈博衍看了下手錶，「你很準時。」

這下所有人都來齊了，沈博衍點了幾個菜，大家就開始開會。

昏君這個劇本是謝喻寫了五年才寫成的。她跟郭川的經歷有點像，她也是在這個圈子裡混了很多年了，但是一直沒有混出頭。她的編劇功底很深厚，對於故事的節奏和矛盾掌控力非常強，對於人物的內心也挖掘得很深，沒有一個角色是簡單粗暴的，都有他們的立場和合理的情感。但是她最大的問題是創作的劇本不夠商業化，在這個浮躁的市場裡難以生存。

現在的市場比較畸形，大家都在噴電影院裡都是爛片，故事狗血，人物劇情簡單粗暴，就靠大場面和大腕明星來撐場。但是偏偏就是這種電影賣的最好，甚至故事越雷，罵的人越多，看得人也越多，甚至有些劇組直接就拿雷當做賣點，觀眾想知道這片子到底有多雷紛紛掏錢去看。投資商都是朝錢看，什麼片子只要能賺錢，投資商才不管口碑怎麼樣，一股腦都往裡投。就像商品一樣，有時候群眾買商品，實際上買的是營銷，已經不是商品本身了。而能夠靜下心好好講故事的人，因為收益太低，風險太高，也已經被排擠到邊緣化。

一部小成本影片，因為投資少，片酬也就少，請不到大腕明星，場面也不宏大。這樣的劇組往往人脈和資源也都少，在影院連排片都拿不到，又要如何與商業大片抗衡呢？

謝喻寫了很多故事，沒幾個賣座的，唯一一個賣的比較好的是《太平公主》，是劇組另外請了個很有名的擅長狗血的編劇改了她的劇本，把一個好好的故事改成了霸道總裁和傻白甜女主覺得愛情故事，人物和邏輯都被扭曲了，結果她還拿不到編劇的第一署名，所以這麼多年來一直籍籍無名。

現在這樣一群人湊成了這麼一個班子，換了誰都不會看好這部片子，要是沒有沈博衍，這個項目很可能就要流產了。

沈博衍清了清嗓子：「那我們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