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可是走到後來,前面走的路成了成了你必須走下去的理由。
打從沈博衍知道父親患了癌症之後,他便知道,父親活不久了。即便是治好了,到了父親這把年紀,也經不起太多折騰,恐怕只剩下幾年壽命,只是他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麼快。
往後的一個月裡,沈博衍始終沒空再去橫店。沈父這次一病,也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了,因此開始著手安排後事了。這段時間沈博衍當然是走不開的,且不說爭遺產,父親已經如此,他必須陪在身邊照料。
沈博衍只能在百忙之中抽空跟陸凌恆打一會兒電話。
沈博衍問陸凌恆:「拍攝還順利嗎?」
陸凌恆說:「挺順利的。」其實劇組磕磕碰碰難免要出點問題,不過陸凌恆不會告訴沈博衍,沒必要在這時候給他增添煩惱。
《昏君》已經拍攝得差不多了,再過一個星期就可以殺青了。《寶兒》不那麼順利,到現在才剛剛拍攝過半,檔期肯定要加長。
沈博衍問道:「嵇莘配合嗎?」
陸凌恆猶豫著沒有立刻作答。其實嵇莘一直不肯按照通告單來拍戲,周越越都很難管他。
「怎麼了?他又幹什麼了?」
陸凌恆猶猶豫豫地說:「我總覺得他這人……不太靠譜……他是你哥介紹給你的吧?」
其實有些話,陸凌恆不方便說出口,說了有挑撥離間的嫌疑。他對沈清余的印象並不壞,在拍《刀鋒》時還是沈清余把他和沈博衍湊到一起的。他並不想陰謀論,但是嵇莘的一些做法實在讓他覺得像是有意而為之。
沈博衍沉默了很久,然後說:「好好拍吧。」
掛掉電話,沈博衍站在醫院走廊的窗口邊發呆,突然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名護士叫道:「沈先生,你爸不行了!」
沈博衍趕回病房的時候,沈父的心電圖已經歸位一條直線。
沈清余和鄒靜靜都在醫院附近,接到消息立刻趕了過來。
沈父走得很突然。白天他還很正常地接受著治療,甚至說了晚上想吃牛肉。按理來說他不該這麼快就去世的,然而沈家人都知道,當沈父當得知自己病情復發後,已經沒有了跟病魔戰鬥的鬥志,因此他走得也並不是那麼突然。
沈博衍看著父親身上被人蓋上白布,整個人都是木的。鄒靜靜率先哭了起來。她並非虛情假意,丈夫去世,是當真心痛極了。除了親人去世傷情之外,也有丈夫走得這麼急,自己和兒子的未來恐怕受到影響的緣故。
沈父的遺體被推進停屍間,眾人依次告別之後,沈博衍發現沈清余的身邊多了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那是沈父的律師,許倫。
等眾人全都告別完出來,沈清余叫住了鄒靜靜:「阿姨,不要急著走,許律師有些事要告訴你和博衍。」
沈博衍蹙眉。告訴他和母親?也就是說,是沈清余早就知道的事?在這個時候?
鄒靜靜警惕地看著他們:「什麼事?」
許倫從公文包裡取出一份文件,面無表情地說:「鄒女士,沈先生,這是沈總的遺囑,已經做過公證……」
聽到遺囑兩個字,鄒靜靜和沈博衍驚詫地對視了一眼。沈父的最後一段時間裡,和鄒靜靜的感情已經比較疏遠,鄒靜靜也為遺囑的事情操過心,旁敲側擊,但沒聽說沈父立了什麼遺囑。她立刻接過那份遺囑看。
沈博衍默默攥緊了拳頭。突然間,他有些慌了,他害怕某些一直以來他不相信也不肯相信的事情會發生。
鄒靜靜的臉色越來越沉。在丈夫臨死前,鄒靜靜棋輸一著,失去了對丈夫的掌控,而被沈清余佔了上風,這時出現的遺囑,當然不可能合她的心意。
果不其然,沈父把大部分的資產都留給了沈清余,原本她作為沈父的伴侶,能夠分得的東西應該是更多的,但最終沈父只把子公司分給了她和沈博衍,另外還有一些股份和不動產,比她所期望的縮水了很多。
沈博衍站在母親的身邊一起看遺囑。看完之後,他插在口袋裡攥拳頭的手緩緩鬆開,心中的大石也落地了。
對於沈博衍而言,這份遺囑他並無不滿。哥哥對公司出力更多,獲得更多也是理所當然,便是將集團交給他管,他也經營不了,像現在這樣,他認為很合理。老實說,沈清余在這個關頭拿出遺囑,他是真的想了很多,幸好……
鄒靜靜當場不置可否,收下了遺囑的複印件:「我會交給我的律師。」
沈清余聳肩,表示請便。
鄒靜靜不想再跟沈清余呆在一起,丈夫死後她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便離開了。
沈清余走上前拍拍沈博衍的肩:「我今天什麼都不想做,等會兒一起去喝酒嗎?」
父親去世,沈博衍連喝酒的心情都沒有,他只想找個地方自己一個人待會,於是搖頭:「下次吧。」
沈清余目光深沉地看著他:「以後可能沒什麼機會一起喝酒了。」
沈博衍看著他:「怎麼這麼說?分家了,兄弟也不做了嗎?」
沈清余眼波動了動,沒說什麼,拍拍他的肩膀,轉身走了。
對於遺產的分配,鄒靜靜固然不滿,但她並沒有什麼辦法——遺囑是公正過的,有法律效應,她很難再改變,而沈博衍亦贊同這樣的分配形式,不打算再爭取更多。
三天後,人們為沈父舉行了追悼會。
追悼會來了很多人,人們都到齊後,鄒靜靜上台致辭。她站到台上,環顧著台下的人,片刻後眼睛濕潤了。
「我和我的丈夫一起已經有三十年了。」在做完開場之後,鄒靜靜緩緩道,「這三十年我們一起經歷了很多,有開心的,有不開心的,夫妻之間難免會有爭吵,也難免有有心人挑撥我們之間的關係,但我們都一路並肩走下來了。我很感謝我的丈夫,他給了我很多東西,而他給我的最寶貴的,就是我們的兒子。」她的目光越過人群,落到沈博衍身上。
沈博衍沒有想到母親會說這個,怔了怔,心中五味雜陳,又看了眼一旁的沈清余。鄒靜靜的這番話,對於沈清余而言或許不是很中聽。不過沈清余並沒有任何反應,神情冷淡地看著台上的人。
鄒靜靜念完悼詞以後走了下來,沈清余上台繼續發言。他手裡並沒有拿發言稿,或者是早已背熟,或者是打算即興發揮。
「我母親在我六的時候去世了。」沈清余說。
台下不少人表情錯愕。並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沈清余不是鄒靜靜親生的,畢竟這麼多年來誰也沒談過這件事。
「現在沈氏集團的帝國已經很恢弘了,可我還記得我小時候,父母白手起家,家裡很窮,我媽沒有時間管我,每天都要跑工廠。後來我爸的事業有了起色,而且發展得很快,但是我媽病了,累病了,一病不起,很快就去世了。我媽去世沒多久,我爸就帶了一位鄒阿姨回來。」
台下一片嘩然。這是沈父的追悼會,在這時候人們應當追悼他一生的成就和功績,斯人已逝,那些缺點和不足,應當隨著人死燈滅而一併被埋葬。可是沈清余所說的這些,怎麼聽也不像是好話。
鄒靜靜臉黑了。她剛剛在發言的時候影射了沈清余,此刻沈清余便直接說了些讓她難堪的話。
好在沈清餘點到即止,畢竟是父親的追悼會,他不想弄砸了,因此方纔那個話題並沒有再說下去了,轉而開始回憶一些沈父在事業上的成就。
最後,沈清余說:「我這二三十年來,一直在爭。有些人即使不爭,也會有人把一切送到他手裡,但我不是。如果我不爭,我就什麼都沒有,就像我媽那樣。所以在這個過程中,我也許……」他的話頓在了此處。
沈博衍察覺沈清余似乎朝自己看了一眼。
「我傷害了一些人。」沈清余說完這句話又沉默了。
與會者面面相覷,誰也不知道他究竟想說什麼。懺悔?但他並沒有道歉。
過了一會兒,沈清余轉移了話題:「我還記得小時候爸教過我一句話,這些年我一直都記著。有時候你選擇一條路的時候,也許是為了一個很重要的理由,可是走到後來,前面走的路成了成了你必須走下去的理由。所以,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我不會放棄。我說完了。」他向眾人欠身鞠躬,下場了。
追悼會結束以後,沈博衍去公司處理了一些交接的事務,忙完才回家。他到了住處,發現樓下停著一輛轎車,見他出現,轎車裡走下一個人。
沈博衍頗有些訝異:「媽?」
鄒靜靜不似往日那般端著,此時此刻,竟顯得有些柔弱:「兒子,我想跟你談談。」
沈博衍皺起眉頭,神色遲疑。自從上一次他說了要跟鄒靜靜斷絕母子關係的話之後,他就再沒有和鄒靜靜好好說過話。他一直在躲鄒靜靜,怕自己會心軟,怕影響自己的決心。這段時間他始終沒有放棄,在暗中調查鄒靜靜,只是還沒有查到任何證據。
鄒靜靜見沈博衍不語,可笑地搖搖頭:「你還真想跟我斷絕母子關係?為了陸君乾?我到底做了多過分的事?」
沈博衍聽她以這種口氣談起陸君乾,心中不悅更甚,但他不能站在外面和母親爭執,於是道:「進屋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