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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醫秦明全集(1-6)》第320章
第八案 宛如少女

  我急切地盼望著可以經歷一場放縱的快樂,縱使巨大的悲哀將接踵而至,我也在所不惜。

  ——太宰治

  1

  「我覺得我們現在用科學解釋的現象,都是自然思維之內的自圓其說,其實還有很多解釋不了的東西。」大寶一邊翻閱著卷宗,一邊說道。

  一上午,我們收了六起傷情鑑定。

  即便是每天都賣力地工作,獲得的認可度還是很少的。我們這種經常會出差辦理命案的警種,其實工作絕不僅僅是這些。傷情鑑定、骨齡鑑定、組織病理學鑑定、信訪覆核、科研、培訓等等一大堆工作都壓在我們這個並沒有幾個人的部門。

  因為傷情鑑定的受理必須有兩個鑑定人,所以我們只有在不出差的工作時間才能來受理公安廳覆核的傷情鑑定。出差頻繁的我們,總是做不到第一時間接受委託來進行鑑定,有的甚至還會被拖延個十天半個月。

  因為這些拖延,別說鑑定結果對當事人不利了,即便是有利的結論,都會被冠以「拖沓」的名頭。更有甚者,我們還因為沒有第一時間受理鑑定而被投訴,然後被督察部門調查。

  為了讓這不愉快的事件不再發生,我們就把出差辦案以外的所有工作時間,都安排滿了受理鑑定工作。半天受理好幾起傷情鑑定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然而,受理後的煩瑣程序和對疑難鑑定的會診工作,會耗費更多的時間。

  一上午被被鑑定人吵得頭昏腦漲的大寶,突然來了這麼一句,讓大家都有些意外。

  「你什麼意思?」我合起鑑定卷宗,抬頭問道。

  「他是在說一些不能用科學解釋的案件吧。」韓亮這個「活百度」來了興趣,說,「比如紅衣男孩啊,南大碎屍案啊什麼的。」

  「這有什麼不能解釋的?」我說,「那不過是網絡妖魔化了,其實都是可以用法醫學知識解釋的啊。」

  「不是,我說的是這種巧合。」大寶揚了揚手中的案件登記表,說,「你看,前一段時間,因為鼻骨骨折來鑑定的,扎堆來,受理的幾個,都是鼻骨骨折;今天吧,來的是手指功能障礙的,一來就是三四個。不管哪一類案件,怎麼都是扎堆來呢?」

  這個確實是我曾經注意過的現象,但要說有多詭異,也不至於,就是巧合罷了。

  我笑著搖了搖頭,繼續看手中的鑑定卷宗。

  「我跟你說啊,你在醫院婦產科實習過沒有?」大寶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神秘兮兮地說。

  這確實是我的弱項。當初在醫院各科室輪轉實習的時候,我唯獨婦產科實習期全部缺席。理由就是,不好意思。後來在找婦產科住院總醫師蓋實習鑑定章的時候,還費了半天的口舌,才算說服了毫不認識我的住院總醫師給我蓋了章。

  「有什麼說法嗎?」這個秘密可不能告訴大寶,所以我裝作若無其事地說。

  「我在產科實習的時候啊,只要那一天那個手術室接生的第一個孩子是男孩,後面所有的都是男孩。如果是女孩,則都是女孩。」大寶說,「醫院的護工都在說,都是一船一船拉來的,這一船是男孩,另一船就是女孩。」

  「什麼亂七八糟的。」我啞然失笑。不過我知道,醫院經常會流行這樣的「鬼故事」。

  林濤肩膀一顫,說:「好好的豔陽高照,怎麼又說到這上面了?」

  陳詩羽看了林濤一眼,沒說話。從她的眼神來看,好似以前的鄙夷,但明明增添了更多的關心。

  大寶嘿嘿嘿地笑著,說:「我在基層的時候,出非正常死亡的現場,也是喜歡扎堆。跳樓的話,一天跳好幾個。溺死的話,也是一樣。」

  「巧合罷了。」我說。

  話音剛落,陳詩羽的手機響了起來。

  雖然之前的幾起案件,都和杜洲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但是我們更多的期望,其實還是在陳詩羽的同學們這裡。陳詩羽這個公安大學的大姐大,那些個師弟師妹是真的靠譜。杜洲失蹤以後,對杜洲失蹤現場周圍的調查,基本都是這些師弟師妹進行的。後來案件真是串併案件並且立案調查了以後,即便當地警方也在進行調查,可是師弟師妹們依舊在不懈努力。算是和調查幾名莫名其妙失蹤的女性,以及這些女性和杜洲的關係,形成一個雙管齊下的局面。

  所以每次陳詩羽的手機響起,我們都會燃起一絲希望。

  陳詩羽表情嚴肅地接完電話,看著我們,說:「我覺得我們還是有必要去杜洲失蹤的現場附近去看看。」

  從陳詩羽的表情來看,並沒有什麼好消息出現。甚至說,情況越來越不妙了。

  按照陳詩羽的偵查部署,師弟師妹們主要是對杜洲失蹤現場附近的住戶進行逐戶調查,尋找可疑的人員,也尋找可能會在案發現場看到一些蛛絲馬跡的目擊者。

  經過一個多月的調查,我們對這條調查線幾乎已經沒有了信心。隨著時間的推移,即便是有目擊者,他的記憶也會出現模糊和偏差,對我們下一步工作的參考價值也會大打折扣。不過,在我們抵達現場的時候,卻得知並不是調查目擊者有了進展,而是又有一個失蹤者浮出了水面。

  失蹤者叫羅雪琴,女性,22歲,龍番科技大學醫學部醫事法學大四的學生。

  這是一個不常見的專業,不像其他醫學生要學習五年才能拿到全日制本科學位,這個專業只學四年。他們的主修方向是法學,但是又會學習一部分醫學基礎。學校的本意,這個專業就業的主要方向是醫療事務的律師,但實際上,這個專業的畢業生很多都去了醫療器械銷售公司。

  確實,這個孩子失蹤了一個多月,都沒有任何人報警。不過,這期間,龍番市也沒有出現相似年齡和性別的無名屍體。所以這又是一起莫名其妙的失蹤案。

  羅雪琴是個性格內向、長相不錯的女孩。在她上高三,臨近高考的時候,她的父親因為一次車禍而去世。從此以後,她的母親對生活喪失了信心,開始用酒精和麻將麻痺自己,對羅雪琴不聞不問。甚至羅父的賠償撫卹金,也被羅母在麻將桌上漸漸消耗殆盡。好在羅父生前有一筆不少的積蓄,並且把卡偷偷藏在羅雪琴那裡,所以羅雪琴還不至於缺衣短食,沒錢繳學費。

  師弟師妹們在排查附近住戶的時候,就對羅家的邋遢感到不解。正常的一個母女二人的家庭,都會比較整潔,羅家卻是邋遢不堪,去家裡訪問都沒地方下腳。調查的時候,羅母剛打完通宵麻將,輸了好幾千塊錢,所以對警察的突然到訪氣不打一處來,她告訴師弟們,羅雪琴這個不孝女已經一個多月沒有往家打電話,也不來給她送錢了,而且,把兩個師弟一頓數落後,關了大門。

  既然羅雪琴不在家裡,又是在校大學生,所以師弟們也就暫時把羅雪琴這條線給放下了。直到排查來排查去,也沒有任何線索的時候,就又想起了羅雪琴。

  前幾天,師弟們趕赴龍番科技大學,尋找羅雪琴想瞭解相關情況。可是找來找去居然也沒有找到羅雪琴的下落。獲取了羅雪琴的手機號碼後,多次撥打均是關機狀態。這時候,師弟們覺得,羅雪琴也失蹤了。

  畢竟是大四下半學期了,考研的考研,找工作的找工作,更多的學生則自己聯繫了實習單位,一方面可以實習,另一方面也算是賺點錢。所以,即便是羅雪琴已經一個多月沒有和任何人聯繫,也沒有人注意到這個異常。

  大家對這所學校對應屆畢業生的管理之鬆散感到無比驚訝,卻又無可奈何。

  一方面是對羅雪琴這個幾乎是無人過問、無家可歸的女孩子感到同情;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大家都隱約覺得羅雪琴的神秘失蹤,很有可能和杜洲有著某種聯繫。於是,大家開始展開力量調查羅雪琴的下落。

  第一步是對近一個多月來發現的,整個龍番市的未知名屍體情況進行了瞭解,並沒有和羅雪琴相似的情況出現。第二步,大家派出了兩名師妹,硬著頭皮再次去找了羅雪琴的媽媽。

  羅母可能是贏了錢,所以這次談話還是比較順利的。據羅母說,具體哪一天不記得了,但是羅雪琴在一個多月前的一天下午回家來,告訴她自己找了份工作。羅母當時輸了錢,就讓羅雪琴先給她一點。可是羅雪琴說第二天才是第一次上班,晚上要去買兩套像樣的衣服,所以沒有錢給她。母女倆因此發生了爭吵,羅雪琴就下樓騎著她的助力車離開了。

  第三步,師弟們又趕去學校進行了調查。同寢室的同學說羅雪琴平時並不多和她們說話,三年多的大學生活都是如此。因為羅雪琴是本市人,所以在寢室居住得也不規律。但是聽說她在年後應聘了一傢俬人醫療耗材公司,作為銷售員,說是包吃包住一個月還能拿三千塊錢。既然是包住,她就此離開寢室也是很正常的。

  另外,通過瞭解,師弟們獲知羅雪琴大學幾年一直暗戀著本專業同年級的一個男生,方斗楊。這是個長得高高大大、白白淨淨,性格同樣內向的靦腆男孩。據說,他不僅是系裡的系草,更是一個超級學霸,成績常年穩居專業同年級榜首,最近剛剛確定被系裡保送研究生,他幾乎是系裡甚至學校大部分女生的暗戀對象。不過,方斗楊似乎只和羅雪琴說得上話。方斗楊本人解釋了他和羅雪琴之間的關係,純粹的同學關係。方斗楊會依羅雪琴的要求,幫她進行補課、溫習,會在一起吃個飯、上個自習。至於其他的關係,方斗楊否認了。當然,方斗楊周圍的同學也都否認了這一點。雖然方斗楊獨自在學校附近租了個小平房,但是平時就一個人獨居,並未曾把羅雪琴帶進去過。

  因為最近一個多月,方斗楊一直在忙著保送研究生的事情,所以對羅雪琴已經一個多月沒有出現這一情況,並沒有注意過。

  但是師弟們從方斗楊處還是瞭解了一些情況:羅雪琴為了能更快地賺到錢,不願意參加司法考試去當律師,所以尋找工作的目標是企業。她應聘的醫療耗材公司通知羅雪琴今年3月1日正式上班,因為1日上班好算工資。2月下旬的時候,羅雪琴曾把這個好消息通過微信告知了方斗楊,方斗楊還寫了好長一段祝福語來鼓勵她。

  既然是3月1日正式上班,那麼羅母最後看到羅雪琴的時間,就應該是2月28日下午。這也是這麼久的調查中,可以證實羅雪琴出現的最後一個時間點。然而,杜洲失蹤的時間,也恰好是在今年2月28日下午。這個時間點讓大家很是興奮。之前,大家對羅雪琴抱著很大的希望就是她能成為一個目擊者,不過現在看來,她和杜洲失蹤案,包括和「指環專案」都一定有著某種關係了。畢竟地點、時間都對得上,現在羅雪琴又神秘失蹤了,世界上不會有這種巧合存在。

  第四步,師弟們去了羅雪琴應聘的那家醫療耗材公司進行尋找。經調查,羅雪琴自始至終都沒有來公司上班。因為羅雪琴還是實習生,沒有拿到畢業證,所以公司不能和羅雪琴簽署正式的勞動合同。所以公司和羅雪琴只是口頭約定,以包吃包住、月薪三千、沒有提成的實習工資工作到羅雪琴順利拿到畢業證,再正式簽署勞動協議。這樣的實習工資,對任何一個學生來說都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公司坦誠地說,他們也正是看中了羅雪琴外表的潛力,相信她稍加打扮,將會是一個才貌出眾的女孩。可是,3月1日當天,羅雪琴並沒有如約來公司上班,電話也聯繫不上。畢竟只是口頭約定,公司認為她另有高就,也就沒有去學校尋找她。

  至此,師弟師妹們確定了兩點:一、羅雪琴失蹤的地點和時間,與杜洲的極為相近;二、羅雪琴是真的失蹤了,而且很有可能是和杜洲相遇後失蹤的。

  在對公司的調查中,公司老闆提供了一條很有價值的線索。他說,羅雪琴剛剛工作,從最基礎的工作做起,那就是推銷止血紗布。在2月下旬,公司也給了羅雪琴一袋止血紗布,以及一些止血紗布的相關銷售文件,讓她先行熟悉。公司老闆稱,當時羅雪琴把止血紗布就放在了她的助力車裡。

  這讓師弟師妹們更加興奮了,因為杜洲失蹤的現場,就有一塊沾染了杜洲的鮮血的止血紗布。當時大家還都在納悶,如果不是120抵達現場,什麼人會隨身攜帶著止血紗布呢?於是,師弟師妹們調取了現場止血紗布的照片給公司老闆看。公司老闆一眼就認出了照片中的紗布,無論是顏色、質地,還是剪裁規格,都應該是他們公司的無疑。

  這樣,羅雪琴和杜洲之間的某種關係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了。

  師弟師妹們獲此消息的同時,陳詩羽正在和治安支隊同事一起排查上一起案件的嫌疑人,電話未能接通。因此,師弟師妹們決定,先不向專案組匯報,自行調查羅雪琴可能所在的位置,以及羅雪琴生平社會交際面,尤其是和杜洲有沒有可能有瓜葛。

  直到今天上午,兩條偵查線全部調查未果,這才電話通知了陳詩羽。

  我們一邊聽著陳詩羽一名師弟的詳細介紹,一邊深深地思考著。至於林濤、韓亮什麼時候離開了,我們都沒有注意。直到師弟全面介紹完情況,我們才發現韓亮和林濤雙雙從勘查車上走了下來,走向我們。

  「我懷疑羅雪琴會不會和左憐等幾個人一樣?」韓亮說,「難道是和杜洲開房間什麼的,被勒索了?」

  我搖搖頭,說:「一來,之前的幾名受害者,當事男主角都沒有失蹤。二來,這個女孩子艱苦樸素、性格內向,不會是去找陌生人約炮的人。」

  「確實。」韓亮說,「我剛才不放心,又重新檢查了那個境外網站,確定沒有其他的視頻存在了,既然沒有視頻,也就不存在敲詐勒索的條件。」

  「我這邊倒是有發現。」林濤說,「我又重新查看了現場的照片,有個很重要的痕跡,在當時並沒有被我們注意。」

  「什麼?」我問。

  林濤捧著一個筆記本電腦,打開一張照片給我看著說:「現場牆面,有噴濺狀血跡的地方附近,有助力車輪胎的印記,以及助力車倒地的痕跡。」

  「什麼?」我說,「助力車倒地了?」

  「難道是羅雪琴騎車撞了杜洲,杜洲受傷了?」大寶咬著牙說,「然後羅雪琴給杜洲進行了現場的包紮?」

  「這可以解釋。」我說,「但是為什麼兩個人雙雙失蹤了?」

  「即便是杜洲昏迷無意識,這個瘦弱的女生也沒本事把杜洲弄到什麼地方去啊。」陳詩羽拿著羅雪琴的照片,說,「而且,她也完全沒有動機把杜洲弄走。」

  「那就只能是杜洲把羅雪琴弄走了?」我沉吟道。

  「指環、血跡、助力車。」大寶說,「難道杜洲真的就是『指環專案』的罪魁禍首?」

  「我覺得你要防著一點曲小蓉了。」我說。

  「可是……可是她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裝的啊。」大寶說。

  「很多問題沒有問清楚。」陳詩羽插話道,「既然這個沒人管沒人問的羅雪琴平時也不愛和別人交往,只願意把心裡話告訴一個人,方斗楊,那麼,我覺得之前咱們對方斗楊的調查還不夠深入。」

  「你還想找一下方斗楊嗎?」我問。

  陳詩羽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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