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接下來的兩天實在是太熬人了。
我們作為刑事科學技術部門,不可能沖在一線去尋找被困人員,去尋找丁立響的下落。所以,我們只能傻傻地待在辦公室裡等消息,偶爾派出陳詩羽去打探一下消息。雖然知道不應該,但是情不自禁,做起傷情鑑定都顯得無精打采。因此還被一個來做鑑定的大爺臭罵了一頓。
因為指環專案影響惡劣,市局抽調了刑警各部門上百名精幹力量,圍繞丁立響進行了調查。
第一組偵查員對丁立響的生平進行了調查。通過調查發現,這個人父母雙亡,從小在福利院長大。雖然沒有上過大學,但是對網絡信息化的軟件和硬件都有著異於常人的興趣,他所有的專業技能幾乎全部來源於自學。可能是性格使然,他從小就不願意多和別人交流,特立獨行、獨來獨往。即便是走入了社會,除非工作上和人交流以外,一般也不與人溝通。在公安內網的各大系統裡,都很少能找到他的蹤跡。
三年前,他認識了一家酒店的洗碗工陶春花,也就是那個行為蠻橫的胖女人。後來是陶春花主動追求丁立響,於是兩人登記結婚。結婚後,懶惰的陶春花因為有一套舊房子居住,所以以此為藉口辭去了工作,在家享福。家裡的日常開銷基本來源於丁立響利用自己的專業技能賺一些小錢。婚後不久,丁立響突然失去了性功能,但是自尊心強烈的丁立響拒絕去醫院就診。陶春花在這方面也沒有什麼需求,只要有好吃的就足夠了,上醫院還得花錢,所以也就無所謂了。直到陶春花發現丁立響的偷窺癖好,開始懷疑丁立響在打鄰居女人主意的時候,才開始對他進行管束。不過,經過偵查員的調查,鄰居女人並沒有參與作案的可能。她和丁立響也是井水不犯河水,毫無干係。
第二組偵查員則分佈在全市各個交通要道、卡點,以及公交車、火車、輪船站點和飛機場,與各個區域的公安機關配合,把龍番市這個大口袋的各個袋口紮緊,防止丁立響趁亂逃出龍番市。專案組相信,只要丁立響還在龍番市,就一定逃不出我們的布控圈。但是經過兩天的工作,完全沒有發現丁立響的身影。
現在只有兩種可能,第一,丁立響在龍番市的某個隱蔽角落裡躲藏了起來;第二,丁立響徒步翻山,逃出了龍番。
第三組偵查員的任務,是最重要的,他們會同市局視頻偵查大隊的民警,對全市所有的交警、治安、公交監控,以及不少民用監控進行調取、觀看、研判。一來以期發現丁立響這兩天的活動,二來是爭取找到丁立響「工作室」的具體位置或者方向。
沒有想到的是,丁立響作案的預謀應該是很早以前就有了。在監控視頻可以保存的範圍內,民警確實找到了很多有關丁立響的影像資料。不過,根本就無法研判他的活動軌跡。但是在很多經驗豐富的視頻偵查部門專家的判斷下,可以確定丁立響的「工作室」應該位於龍番市的西北區域。由於丁立響有意躲開監控,只挑不設監控的公共交通工具乘坐,所以民警能明確的,也只有這麼一點點了。
可是,專家們所劃定的偵查範圍,是整個龍番市西北區域。對於一個兩萬平方公里面積、一千多萬人口的城市,這意味著警察要排查大約三千平方公里的區域,以及兩百多萬人口。
這是一個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我們勘查組也仔細研究了龍番市的西北區域。這個區域是一個老的工業密集區域,裡面有很多工廠、商家,也有很多廢棄的房屋或院落。人口居住也算是比較密集,就連流浪漢都有上千人在這個區域尋找地方居住,更不用說大量的流動人口了。
丁立響拋出來的死者有兩個人,即便加上杜洲、羅雪琴失蹤的地點,也還是不能運用偵查地圖學來進行研判。雖然兩具屍體以及杜洲的失蹤地點都屬於專家劃定的這個「西北區域」,但是互相距離都不是太近。如果需要長途跋涉來運屍,又不被別人發現,說明丁立響很有可能擁有交通工具。那麼就更無法來研判他可能隱藏的區域以及「工作室」所在的區域了。
偵查員也就「交通工具」這一情況諮詢了我們。經過前期的調查,丁立響的名下沒有車,也沒有向其他人借過車。我們依據死者沒有被包裹、沒有運輸傷,判斷丁立響的交通工具不應該是兩輪車。於是,偵查的視線基本鎖定了電動或燃油三輪車。
可是,一個城市,尤其是城市市郊,這類車該有多少啊!數量多得你都不敢去想著調查。而且,這樣的車,根本不會在交警部門進行備案。
因此,三條線的偵查員做了大量的調查工作。可是,並沒有對抓捕嫌疑人或者營救人質產生積極作用。
畢竟丁立響肯定已經察覺了警方的行動,所以大家擔心的還是人質的安全。至少有兩名被丁立響侵害的女性還下落不明,而杜洲究竟是被害人,還是共犯,依舊不得而知。
專案組就像是熱鍋上的螞蟻,成天團團轉。
然而,禍不單行,福不雙降,就在這個節骨眼上,龍番市又出事了。
龍番山下的垃圾堆積場,突然發生了大火,龍番市公安消防出動了兩個中隊的官兵,才把大火撲滅。
救火的時候,一對母女到消防官兵處哭訴,龍番市的市民張建國在大火燒起來的時候,正好在垃圾山裡尋找可以賣錢的垃圾,而此時,下落不明。
我們的勘查車一路往西北方向駛去,趕往大火的現場。
一路上,我們都在留心路邊的建築和人。不過,這塊區域雖然廢棄、偏遠,但是人口還是不少的。雖然破舊,但是這裡的房價便宜。正因為設身處地,才能理解偵查員們調查的不易。
很快,我們抵達了現場。
這裡是位於西北區域的龍番山,山脈不小,但是在這個地方形成了一個山窪。而這個山窪,就被用來作為城市垃圾的中轉站。
這個地方很空曠,周圍也沒有建築物和人,是一個被城市遺忘的角落。
唯一會來這個地方的,就是那些靠著拾荒維持生計的人。雖然運來這裡的垃圾,都已經被過濾過一遍,能夠賣錢的東西並不多。但是還是有一些拾荒者會偶爾來這裡碰碰運氣,尋找一些「漏網之魚」。
張建國就是這樣的人。
他是一個依靠拾荒來維持全家生計的人,很是勤勞。除了在城市的垃圾桶裡尋找紙盒、飲料瓶等物以外,偶爾也會來這個垃圾場裡尋找一些東西。還別說,這裡畢竟人少,所以每次他都不會空手而歸。
張建國的家距離這個垃圾場並不遠,所以他的妻子、女兒在大火燒起來的時候,遠遠地看見了濃煙,於是狂奔到了垃圾場附近。在垃圾場的附近,他們看見了張建國的三輪車,估計張建國已經身陷火場,於是尋找消防官兵施救。
人命關天,在大火還沒有被撲滅的時候,消防隊就派出了兩名戰士進入火場呼喊、尋找,但是濃煙滾滾,實在無法打開視野,更不用說找到人了。在尋找未果後,官兵們加快了滅火速度,而且通知了消防救援大隊。
在大火被撲滅了以後,消防救援大隊的十餘名戰士,帶著搜救犬就開始在垃圾場進行搜救。
我們到達現場的時候,搜救工作還在進行。
林濤和市局的程子硯對著張建國的三輪車看來看去。
「丁立響只要有這麼一輛三輪車,就肯定能運出屍體。」林濤說。
程子硯點了點頭,拉了拉三輪車上覆蓋的一塊毯子,說:「如果丁立響也弄這麼一塊擋布,把屍體藏在車斗裡,用布一遮,神不知鬼不覺。」
「別看了,他有個三輪車這個論點肯定是沒跑了。」大寶蹲在我的旁邊,說,「不如來看看那些小狗,一個個都精神抖擻的樣子啊!它們真的能找到失蹤人員?」
「能和你一樣嗎?你看到同類一定很興奮吧。」林濤取笑大寶是人形警犬。
「這個我不行。」大寶揉了揉自己的鼻子,說,「在這兒我就只能聞到一股垃圾味。」
「你是在說人不如狗嗎?」林濤哈哈一笑。
「不如就不如。」大寶白了林濤一眼,說,「你比狗強嗎?你上啊。」
林濤正準備貧嘴貧回去,只聽遠處的搜救隊員喊道:「頭兒!找到了!已經沒有生命體徵了!」
垃圾場邊緣的那一對母女開始抱頭痛哭起來。
其實這是意料之中的。在那麼大的火場裡,想要全身而退,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這也是消防部門第一時間通知市局法醫部門到場的原因。
我直起身子,說:「走,有活兒幹了。」
「抓緊時間吧。」大寶說,「估計屍體焚燬得比較嚴重,不能讓家屬看見了,她們肯定受不了。」
我點頭贊同大寶的觀點,指揮著消防隊員把屍體放在消防車的後面,讓消防車成為一道屏障,然後讓消防隊員把死者家屬擋在了外面。
我和大寶戴好手套,走近屍體,把覆蓋在屍體上的布拿開。這時候,我和大寶同時大吃了一驚。
屍體蜷縮在地上,側面對著我們。從屍體的外形上來看,皮膚並沒有受到火焰的侵蝕,屍體沒有像火場屍體那樣,全部炭化。裸露部位的皮膚看起來沒有焚燬,衣服也都完好無損。甚至,屍體頭部的頭髮都完好無損。
我們知道,頭髮是最容易被燒燬的人體組織,一旦身體受到高溫,頭髮是最先消失殆盡的。
不過,張建國的屍體表面都是黑色的,黏附了大量的菸灰炭末。
「他所在的那片區域沒有燒起來?」我問身邊的救援隊員。
救援隊員搖搖頭,說:「燒起來了。而且燒得很嚴重。」
「那為什麼他的頭髮都還在?」救援隊員長期出入於火場,所以對於一些基本知識不需要我們多說。
我從勘查箱裡拿出一塊紗布,蘸上酒精,然後在張建國裸露的皮膚部位反覆擦拭。很快,黑色的菸灰炭末被紗布擦拭乾淨,露出了正常顏色的皮膚。我用止血鉗指了指這一塊被清理乾淨的皮膚給救援隊員看。
救援隊員拿起剛才覆蓋屍體的布,說:「我們剛才在尋找屍體的時候,是天狼先嗅到的。因為垃圾場堆積了大量的垃圾,而屍體是陷入垃圾之中的,他的表面被這麼一塊布蓋著。這是一塊阻燃布。」
「哦,阻燃布。」大寶說,「所以他是發現著火了知道自己逃不出去的情況下,用一塊阻燃布把自己蓋了起來。」
「這種布在現場附近還有好幾塊,說不定就是巧合。」救援隊員說,「死者陷入垃圾堆後,正好一塊阻燃布覆蓋了他。也不排除這種可能。」
我點了點頭。
大寶說:「明白了。死者陷在垃圾堆裡,又有阻燃布隔絕外界火情。所以,雖然他沒有被大火燒死,但周圍環境嚴重缺氧,導致了窒息死亡。」
我沒有說話,依舊用酒精紗布擦拭死者裸露部位的皮膚,並且讓大寶把死者身上的衣物給剪下來。經過檢查,死者的頸部、口鼻腔都沒有明顯的損傷痕跡;軀幹部和四肢也都沒有明顯的損傷。看起來,是有依據排除他死於機械性損傷和機械性窒息了。
「這就是一個意外事件。」大寶給案件定了性質。
「這裡這麼空曠,而且沒有人管理,是不是經常發生火災啊?」我一邊把死者的衣服整理還原,一邊說。
死者的衣物也很正常,沒有損傷或者撕扯的痕跡。
「沒有。」站在一旁的一名消防中隊中尉軍官說,「這個位置人煙稀少,又明令禁止煙火。因此以前沒有發生過火災。而且,我認為,這裡都是露天存放垃圾,對我們雨水偏多的龍番市來說,這裡的垃圾以及垃圾下面的土地都浸了水。即便有零星火星,也是沒法引起大火的。」
「有人抽菸也不會引發火災?」我問。因為我從死者外衣的口袋裡掏出了一包香菸,和一個一次性打火機。
「以我的經驗,香菸不能算明火,是很難在這個垃圾場裡引發大火的。」中尉軍官說,「不過,如果菸頭引燃了一些小的易燃物,導致明火出現,明火逐漸擴散,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但這也算是小概率事件了。」
「那這場火災是怎麼形成的?」大寶問。
「這個,我們還是需要調查的。」中尉軍官指了指遠處正在駛來的一輛白色牌照的武警用車,說,「火災調查部門已經派人來了。」
我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既然在不應該起火的地方起火了,那麼是小概率事件發生的可能性也就比較大。」
中尉軍官點了點頭表示認可。
「既然這樣,案件我們可以移交給市局啦。」大寶摘了手套,拍著和我們一起抵達現場的韓法醫的肩膀,說道。
燒死有三種機理。第一種是火場中的氧氣減少,一氧化碳增多,從而導致窒息或者一氧化碳中毒,或者是呼吸道被熱灼傷、水腫導致呼吸困難而窒息死亡;第二種是體表皮膚廣泛燒傷而導致的創傷性休克死亡;第三種是火場坍塌等導致的機械性損傷死亡。
無論是哪一種機理,法醫只要明確死者並不存在外人作用而死亡、死後焚屍這種可能性,就可以不作為刑事案件處理了。法醫通常見到的火場中的屍體,都是被焚燬嚴重的,或者缺失部分肢體的,這樣的情況下,無法排除有沒有外傷存在,就只能通過氣管內的熱呼吸道綜合徵13以及有無煙灰炭末吸入,來判斷死者被火燒的時候還有沒有生命體徵存在。一旦確認存在熱呼吸道綜合徵並在氣管裡看到菸灰炭末,則可以判斷是生前燒死。至於是意外燒死,還是有人縱火燒死,則不僅僅是法醫需要考慮的範疇了。
但這個案件不一樣,死者的皮膚都是完好的。我們通過屍表檢驗,就可以輕易排除他是被他人作用致死的。結合救援隊介紹的情況,大寶說的,缺氧窒息而死,是他最有可能的死因。那麼,這應該是一起意外。從這個垃圾場沒有其他人、死者還吸菸這一點看,本案的始作俑者,正是死者。
確實如大寶所說,我們現在應該去專案組看看指環專案的調查有沒有新的進展了,而不是在這裡糾纏一個意外死亡的事件。
我點了點頭,從勘查箱裡拿出一支棉簽,心想最後簡單確認一下死者的生前燒死狀況,然後就趕赴指環專案組。
我用棉簽從死者的鼻腔內插入,儘可能深地去攪動。這個舉動就是看看菸灰炭末是不是被死者吸入了深部鼻腔。這是判斷生前燒死的一個最簡便的方法,不過只在面部沒有被焚燬的屍體上有效。
結果讓我大吃了一驚。
我抽出來的棉簽,白白淨淨的,沒有黏附到一點菸灰炭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