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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醫秦明全集(1-6)》第280章
第十案 雪地熱死之謎

  生活中有兩個悲劇。一個是你的慾望得不到滿足,另一個則是你的慾望得到了滿足。

  ——蕭伯納

  1

  陳詩羽和大寶啟程後,我們就和他倆失去了聯繫。雖然我隱約知道陳詩羽和我們斷絕聯繫是為了賭氣,為了比我們更先破案。但是,她這種違反紀律的行為,還是讓我異常擔心。

  好在兩天後,大寶打來了電話。

  「你們急死我了。」聽見大寶的聲音,我的心放下了一半。

  「小羽毛也知道辦案的時候,斷絕聯繫是違反紀律的。」大寶說,「所以她讓我和你們取得聯繫,她應該是在賭氣吧。」

  「年輕氣盛。」我嘆了一句。

  「小羽毛研究了你說的犯罪地圖學,鎖定了樊籬縣。」大寶說。

  我聽見這個熟悉的名字,不僅感到欣慰,更加對陳詩羽刮目相看:「應該不錯,之前我演算的地理位置,也大概是這個縣城。」

  「她果然還是有兩把刷子的。」大寶在電話那頭讚許道,「來了以後,我們就和當地警方取得了聯繫。」

  「我看了,樊籬縣有七十萬人口。」我說,「如何查起?」

  「查掌紋、查足跡。」大寶說。

  「如果掌紋庫和足跡庫裡有嫌疑人的掌紋和足跡,這個人早就被揪出來了。」我說。

  「小羽毛不放心,這兩天又在庫裡查了一遍。」大寶說,「確實沒有。不過,也沒別的好辦法,因為B系列專案最有力的證據,就是犯罪現場的掌紋和足跡。不僅僅在庫裡查,我們把縣局儲備的一些積壓案件,沒有入庫的掌紋和足跡都看完了,確定這人沒有前科劣跡。」

  「嗯,是啊。石安娜、刁一一和劉翠花被殺案的現場,都留下了可以認定同一的足跡。」我沉吟道,「劉翠花、查淼被害案中,發現了有價值的掌紋,而且和A系列排除。」

  「是啊,有交叉,所以可以證實,這些足跡和掌紋都來自同一個人。」大寶說。

  「怪不得小羽毛會讓你一起前往,就是為了讓你幫她看指紋和足跡啊。」我說,「可是,林濤不是更厲害一些嗎?」

  「嘿嘿。」大寶說,「你們不是得罪她了嗎。」

  「既然捷徑沒有走通,那你們準備怎麼辦?」我問。

  大寶說:「小羽毛說,足跡和指紋,雖然不能成為捷徑,但也一樣是關鍵證據。我們現在準備從摩托車查起,足跡和指紋作為甄別依據。」

  「查車?」我瞪著眼睛說,「一來,一個縣該有多少摩托車!你怎麼查?二來,你怎麼知道凶手的摩托車一定是在車管所登記過,有牌照的?」

  「不不不,我們不是挨個兒查。」大寶說,「小羽毛斷定凶手是通過網絡,用某種特殊手段和A系列專案的凶手聯繫。既然是殺人,也不會在自己家裡上網。」

  「你們想從騎著摩托車去網吧的人查起?」我說。

  「聰明啊老秦。」大寶驚呼一聲。

  「聰明個屁啊。」我說,「那也是大海撈針好嗎?」

  「啊?」大寶說,「我覺得這方法還行啊。」

  「你們這麼大張旗鼓,去網吧找摩托,捺指紋,不會打草驚蛇嗎?」我說。

  大寶說:「小羽毛說,就是為了打草驚蛇。打草驚蛇不是三十六計之一嗎?這種挑釁警方的凶手,是不會害怕警方的,也不會害怕打草驚蛇,他作案的方法不能用常人的思維來理解。」

  我沉默了一會兒,說:「你說的也有一定的道理。不管了,既然師父把辦案的權利交給了你們,我也不干涉你們,我們一起加油吧。」

  「好的。」

  「注意安全!」

  雖然對於陳詩羽和大寶的「愚公移山」充滿了疑慮,但是總算聯繫上了他們,我稍感安慰,心情也就好了起來。

  一早起來,發現窗外一片白色。今年的大雪來得有點兒早,卻非常合我的心意。我是冬天出生的,冬天也是我最喜歡的季節。在心情稍好的時候,來一場大雪,真可謂錦上添花。

  我收拾妥當,準備去辦公室向師父和林濤通報小羽毛他們情況的時候,電話響了起來,是我的一個師兄打來的。

  這個師兄並不經常聯繫,雖然也是公安法醫,卻是鐵路公安。鐵路公安處也有刑警支隊,支隊裡也有法醫崗位,負責處理鐵路沿線的案子。他們會經常看到臥軌自殺的案例,各種慘不忍睹,各種支離破碎,但確定是命案的,倒是很少。因此,我們更多的時候,是各自管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一般沒有過多的接觸和交流。

  所以,這一大早就接到這位師兄的電話,我還是蠻疑惑的。

  「師兄好,好久不見,有何指示?」我寒暄道。

  師兄說:「早晨,鐵道上發現一具裸屍,我們一時拿不定主意,想請你們幫忙指導指導。」

  「裸屍?」我說,「性犯罪?」

  「不不不。」師兄說,「一個男性,只穿了褲衩。」

  「這大冬天的。」我說,「不會是精神病路倒吧?你們鐵路公安處一般處置的都是這樣的啊。或者,是被火車撞了?」

  「沒有,那條鐵路沿線,從昨天下午5點到今天上午11點,都沒有火車經過。」師兄說,「屍體也沒有被火車碾壓的痕跡。準確說,屍體上連傷都沒有。」

  「傷都沒有,是好事啊。」我說,「不可以排除命案嗎?」

  「我覺得不太好排除。」師兄說,「這人身上乾乾淨淨,不像是精神病患者或者流浪漢,他在冬天光膀子,這還是有疑點的。」

  「那你們按程序給我們總隊發邀請函。」我說,「我和林濤即刻就到。」

  常年的法醫工作,給我最大的銘刻,就是好奇心超強。只要「疑點」足夠「可疑」,就完全可以勾起我的好奇心。不探出個真相,誓不罷休。

  冰天雪地出現場,可真不是個滋味。

  好在是在市郊的鐵路沿線,而不是荒山野嶺。

  韓亮的車開到了一處小山坡下,山坡上方就是鐵路,四周已經被警戒帶圍起,警戒帶的一旁擺著一個牌子,寫著:「龍番市鐵路公安處在此辦案,請繞道行駛。」

  我下了車,緊了緊領口,環顧四周,都是白雪皚皚。雖然雪下得並不大,但是鐵路附近人跡罕至,所以山坡的植被都已經被白雪覆蓋。

  我們順著台階走到了鐵道旁,見幾個民警正在一具被白雪覆蓋了大部分的屍體旁邊拍照。

  「你們來啦。」師兄看到我,很是高興,脫下手套來和我們握手。

  我點點頭,說:「怎麼回事?」

  師兄指著身邊一個穿著制服的男人,說:「這是老八發現的。清早,他例行檢查他管轄的路段,發現這裡躺著一個人,身上蓋了雪,於是他走過去推了推,發現人是硬的,顯然早已死去。所以,就報了警。」

  老八是一個黑瘦男人,穿著深藍色的制服,制服上寫著「龍番鐵路六段」。

  顯然,他是負責本路段巡查的鐵道維修工人。

  我上下打量了這個男人,因為長期從事體力工作,他身材瘦削,但顯得精氣神兒十足。即便是在這個大雪紛飛的季節,他也就在羊毛衫外面套個工作服而已。老八的腰間繫著一個工具袋,工具整齊地插在袋子上的每一個明格里。他走起路來,這個袋子隨著步伐上下起伏,在他的臀部拍打著。

  「這玩意兒不輕啊,天天帶著不累啊。」我伸手掂了掂他腰間的工具袋,拉近關係似的關心道。

  老八笑了笑,說:「吃飯的傢伙兒,從來不離身。」

  「那你說說,這案子是怎麼回事吧。」我接著說。

  「早晨5點,我按巡查流程在這一段檢查鐵軌。」老八說,「走到這裡的時候,老遠就看見一個白色的什麼物件在鐵路中間,當時我就一身冷汗啊,就怕是什麼人來破壞鐵路。當時天還黑著嘛,所以我趕緊走近了一看,明明就是一個人形啊。我把物件上蓋的雪抹掉,居然是一個人,還光著膀子!我以為這是存心尋死的,就推了他一下,發現他已經硬了。」

  「硬了。」我沉吟道,「屍體上的雪多不多?」

  「不多,沒有現在多。」老八說,「畢竟這又過了兩個多小時了。準確地說,也就是一小層浮雪吧,因為光線不好嘛,所以才沒有看清。」

  「畢竟是雪地,這裡有足跡的吧?」我轉頭問師兄。

  師兄搖搖頭,說:「我們接到報警後,就趕過來了,當時地面也有一層雪了,可是,屍體旁邊,還真就是一點足跡都沒有。」

  「他自己的也沒有?」我問。

  「沒有。」師兄肯定地說。

  「要不要那麼誇張。」林濤縮著脖子說,「大雪封地,走到這裡,還不留下腳印?飄的嗎?鬼嗎?」

  我笑著拍了一下林濤的後腦勺,說:「寫小說呢?什麼大雪封地,屍體旁邊不留腳印?」

  「這不是很好的題目嗎?」林濤嬉笑著說。

  我說:「雪地屍體旁,沒有腳印很正常的好吧。一種可能,就是下雪之前屍體就躺這兒了;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後來下的大雪覆蓋了之前的腳印。辦案不是寫小說,哪裡有那麼多玄乎的事兒?」

  「覆蓋是不可能的。」林濤說,「這雪這麼小,還都不是干雪,不容易存住。我覺得吧,就是下雪前屍體就到這兒了。」

  「是啊,我同意,這個對於案發時間的推斷還是很有幫助的。」我說,「查一查氣象台,昨天晚上是幾點鐘下的雪。」

  說完,我穿戴上勘查裝備,走近了屍體,蹲下來觀察。

  屍體上的雪已經被法醫清掃,剩下的也都融化了,屍體完整地暴露在我們的面前。從面容上看,死者也就三四十歲的樣子,全身赤裸,只穿了一條三角短褲。和師兄說的一樣,這個人的皮膚很細膩,很乾淨,就連頭髮都非常乾淨。我用手指搓了搓死者的皮膚,甚至都沒有搓下來污物。

  很顯然,這個人不是精神病人,也不是流浪漢,他有著很好的清潔習慣。

  「這樣的季節,這樣的衣著,按照法醫的常規判斷,我們最先要懷疑的,就是凍死。」我說。

  師兄點點頭-說:「這也是我們之前認為的,可是,並沒有任何凍死的依據。」

  冬天,法醫會出勘很多凍死的現場,現場的屍體幾乎都會表現出一個特有的特徵——反常脫衣現象。凍死者在死亡之前,因為冷熱中樞的麻痺,會出現炎熱的幻覺,從而開始脫除自己的衣物,有的甚至能把自己脫下來的衣服整齊地疊放在旁邊,然後死去。

  而這個現場,顯然不存在反常脫衣現象,現場四周並沒有發現死者的衣物,而且死者的短褲也妥當地在身上穿著。

  除此之外,死者的皮膚表面也沒有雞皮疙瘩,屍斑顏色也不像凍死者那樣鮮紅,更沒有凍死者所特有的苦笑面容。

  這一切,都證實,死者並不是被凍死的。

  我再次仔細檢查了死者的屍表,沒有明顯的損傷,我說:「雖然沒有損傷,沒有明顯的窒息徵象,但也確實不是凍死。如果是死者沒有穿衣服,就這樣跑來現場,一來死者的腳掌會有損傷或泥跡,二來死者皮膚上會有凍傷或者雞皮疙瘩。」

  「肯定不是凍死的。」師兄說。

  我皺著眉頭,繼續觀察著屍體,沉吟道:「那麼,究竟是怎麼死亡的呢?猝死?」

  屍體平躺在兩條鐵軌之間,呈仰臥位。死者的雙肩雖然沒有鐵軌寬,但是雙側的肘部搭在兩條鐵軌上,導致他的頭部和背部中央並沒有著在鐵軌之間的枕木上,而是異常詭異地懸在兩軌之間,就像是體操運動員用雙肘支撐著地面,讓背部離地一樣。

  「注意到這個沒有?」我伸手探到了屍體的背部,說。

  師兄點點頭-說:「屍僵的狀態挺詭異的。按照常理,應該是雙肘高於身體,背後著地才對。」

  「說明什麼問題?」

  「說明死者死後12小時,屍僵完全形成以後,才被移屍至此。」師兄說,「這就是我覺得有疑點的根源所在。剛才都是憑直覺,你這一問,才不自覺說出了直覺。」

  「不僅如此,還能說明死者死後,一直處於仰臥位,平躺的地方是很平整的地方,比如說地板或者床。」我說,「所以他被移動到這個高低不平的鐵軌上的時候,就呈現出了一種讓人感覺很不正常的姿勢。」

  「既然有人移屍,那麼是命案的概率就大了。」林濤說,「當然,也有很多案子有移屍,但不是命案。比如前不久的一個案子,一個老頭嫖娼的時候,心臟病突發猝死,暗娼店怕擔責任,就找人把屍體拋出去了。哎呀,這個案子,不會和我說的一樣吧?這人去暗娼店嫖娼,然後心臟病猝死,被人扔這裡來了?結合死者的衣著什麼的,想想看,還真是很有可能啊。」

  「我覺得可能性不大。」師兄說,「我們這條鐵路的附近,人跡罕至,如果要拋屍,等於跑出了很遠。我覺得,如果是林科長說的那樣,完全可以就近找個地方拋屍,沒有必要拋出這麼遠吧?」

  「師兄的意思是說,拋屍人自覺罪大惡極,所以必須要拋出很遠,省得屍體被發現後,警方很容易就找到他們?」我說。

  師兄點點頭,說:「我們這樣去想想,如果不是老八例行巡查的時候發現了這具屍體,那麼11點一到,火車經過這裡,會怎麼樣?」

  「火車巨大的碾壓力,會把屍體完全碾碎。」我說。

  師兄說:「我們火車線路上發現的屍體,大多數都是沒有全屍的。狀況好的,斷成幾截,狀況不好的,支離破碎。這姑娘是警校剛剛畢業就分配到我們刑警支隊技術室的技術員,她第一次跟我到現場,就一不小心踩了一腳腦漿,然後扔了她剛買的耐克鞋。」

  說完,師兄笑著指了指身邊一個挎著相機的女孩兒,女孩兒正在用眼角瞄林濤。

  「也就是說,拋屍者把屍體扔這裡,就是為了讓路過的火車來毀屍滅跡?」我問。

  師兄點了點頭,說:「不過,顯然他不是我們鐵路上的人,不瞭解每條鐵路的火車經過時間,不瞭解我們鐵路維修工人的巡查制度,所以他的陰謀沒有得逞。」

  「那我就奇怪了,你們發現了支離破碎的屍體後,又該怎麼辦?」林濤插嘴問道。

  師兄笑了笑,說:「完全碎裂的屍體,法醫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確定死因。而且,就算是沒有辦法確定死因的,至少也能提供身份識別的依據。當然,我們的調查部門,也一樣會讓罪犯無所遁形。」

  「那倒也是,畢竟案件的性質,也不一定完全要法醫來確定,我們痕檢部門也有很重要的職責呢。」林濤說。

  「不管怎麼樣,這起案子,既然確定了是移屍,那麼就要查到底。」我斬釘截鐵地說,「至少,我們首先要搞清楚的,就是他的死因到底是什麼,他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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