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我也意識到自己這個回答實在很傻,但我仍然對師父之前所說的屍蠟化屍體充滿了好奇。
師父又簡單詢問了報案人幾個問題,走到正在和保護現場的民警說話的市公安局法醫李華面前問:「什麼情況?」
「沒仔細看,打開袋子,能看見一雙腳,軀幹和頭有東西包裹,沒打開看。從腳掌看,應該部分屍蠟化了。」
師父左右看看周邊的環境,搖了搖頭。野外現場,加之是每天都會有變動的垃圾場,這樣的現場很難發現線索。而且屍體裝在編織袋裡,基本可以判斷是一起兇殺案件了,無須判斷性質。
「連編織袋一起拉到殯儀館吧,我們去仔細檢驗。」師父揮揮手。畢竟是全省法醫的頭兒,他的話就是命令。
我們又重新坐回車上。屍體的真面目依舊沒有展現,我的心裡充滿了忐忑。回頭看了一眼坐在後排的林濤,臉色和我一樣。
我們很快到了殯儀館內的解剖室門口,師父打開後備廂,拿了三個防毒面具,遞給我們倆。
「不用,以前沒戴過。」我故作瀟灑地說道。
「你以為不戴口罩不戴防毒面具很牛嗎?」師父說,「法醫不會保護自己,誰來保護你?」
「上學的時候,老師說不能帶這個,會影響嗅覺,我們不是要靠嗅覺識別中毒徵像嗎?」我很會紙上談兵。
「20年前是這樣,現在可不是。狗鼻子的時代早就過去了,現在我們有先進的毒物檢驗儀器設備,還需要你聞?」
看見林濤在一旁鄙視我的眼神,我悻悻地接過防毒面具。
「高度腐敗的屍體會散發出有毒的氣體,對法醫的身體造成極大的危害。這種防毒面具可以過濾掉大部分的有毒氣體,但是,別指望它能擋住臭味。屍臭的穿透力和黏附力都是很強的,這種防毒面具沒有去臭的功能,做好心理準備,一會兒想吐,就出去吐,沒人笑話你們,別硬撐著,小心吐在防毒面具裡。」師父壞笑著和我們說。
不一會兒,殯儀館去現場拉屍體的車風馳電掣般開了過來,突然一個急剎,緊接著車門打開,副駕駛上的一個殯儀館工作人員跳將下來。整個動作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他是下來吐的。
駕駛員是一個經驗老到的殯儀館工作人員,他開門走下來:「你們自己搬吧,這個確實臭,車估計得曬兩天。」
我鄙夷地走過去,掀起麵包車的後門,看見了那個白花花、鼓囊囊的編織袋,一股臭氣撲面而來,看來戴著的防毒面具確實沒啥除臭效果。剛在垃圾場,離得又比較遠,所以沒有感受到這種異於高度腐敗屍體的臭味,惡臭中夾雜著酸臭,讓人的腸胃迅速翻騰起來。
我定了定神,和李華一起將編織袋拖下了車,還好袋子不太沉。
我們把編織袋拎到解剖台上,師父已經穿戴完畢走了過來,說:「去戴兩層手套。」
我看了眼在一旁觀摩的痕檢員林濤,生怕他又嘲笑我,梗了下脖子,裝作經驗豐富的樣子,說:「沒事,兩層手套沒手感,縫線打結都感覺不到線頭。」
師父看了我一眼,沒說話。
我們打開白色編織袋的拉鏈,臭味迅速加強了幾倍,在一旁負責攝像的年輕民警立即摘下了防毒面具,跑到門口乾嘔起來。我勉強忍住了噁心。
編織袋裡的屍體是蜷曲狀的,頭朝下,腳朝上。一雙光著的腳抵在袋口,黃油油、皺巴巴的。
師父探過頭看了看,說:「嗯,確實是屍蠟化了。拉出來看看吧。」
我和李華還有市局的實習法醫一同將屍體拉出了編織袋,屍體的屍僵已經完全緩解,我們把屍體平攤著放在瞭解剖台上。
屍體的小腿以上是用密閉、套筒狀的塑料膜包裹的,這樣的塑料膜有兩層。塑料膜套筒的直徑只有50釐米,緊緊套在屍體上,我們不敢隨意剪短塑料膜,只有從下往上想把塑料膜褪下來。原本以為會很難,沒想到輕輕一拽,塑料膜就剝落下來了。我沒有想到如此輕鬆,用力過猛,塑料膜上黏附的油狀物拋灑開來。周圍圍觀的、沒有穿解剖服的民警嚇了一跳,紛紛檢查自己的衣服有沒有被污染。
師父皺了皺眉頭:「輕點兒!不知道屍蠟是怎麼回事嗎?是脂肪組織的皂化,皂化了自然是很滑的。」
屍體完全暴露在我們眼前,雖然穿著長袖T恤和單褲,但由於屍蠟化,皂化了的組織浸透了衣服黏附在衣服外面,整個屍體黃油油的,皮膚都皺縮起來,看起來十分噁心。
死者是一個女性,因為面部屍蠟化,無法看清面容,更無法推斷年齡。死者的雙手手腕是被一根看似還比較新的綠色電線捆綁的,捆綁的雙手又被一根白色的電話線纏繞固定在後腰的部位。我們切開死者手腕部位的皮膚,皮下沒有出血,看來是死後捆綁的。
真正接觸到屍體皮膚的時候,我才知道原來不僅視覺,就連觸覺也可以挑動嘔吐的神經。屍體真的就像肥皂一樣滑,戴著乳膠手套的手根本就抓不住屍體的胳膊,用力一抓,周圍的組織就會滲出黃色的黏稠液體。
死者的衣著很整齊,沒有撕扯、損壞的跡象。從內衣的樣式來看,應該是個年輕女性。照相錄像完畢後,我們開始褪去屍體的衣物。
屍表檢驗沒有發現任何問題,屍體的眼球已經完全萎縮塌陷了,口鼻腔已經腐敗得只剩一層皮,指甲也全部脫落,無法檢查是否存在窒息徵象。
解剖檢驗開始的時候,負責攝像的年輕民警又忍不住掀開防毒面具向一旁的垃圾桶裡嘔吐。沒有嘔吐的林濤走上前拿過攝像機,說:「我來吧。」我看著林濤笑了笑,心想這個傢伙也是個干法醫的料。
屍體的皮下組織全部皂化了,但是肌肉組織清晰可辨。同樣,通過解剖,我們沒有發現致命的外傷。頸部的肌肉腐敗得比較厲害,無法明確是否有出血,但是很快,師父就找到了死者最有可能的死因。
屍體的甲狀軟骨(就是喉結附近的軟骨)上角有骨折,骨折斷段發現了出血。這是生前骨折。
真正打開胸腹腔的時候,一方面我們已經基本適應了臭味,一方面屍體的內臟並沒有屍蠟化,所以噁心的感覺消失了不少。通過對屍體內臟的檢驗,我們確定,死者是機械性窒息死亡的。
「她是被掐死的。」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