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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醫秦明全集(1-6)》第132章
【2】

  我先是一愣,然後嚇得接連倒退了幾步,撞在蹲在籠邊的大寶身上。可能大寶注意到了我面色鐵青,問:「怎麼了?」

  「那……那……」我指著冰櫃,一時頭腦空白,語無倫次。

  大寶看看我,又疑惑地看看冰櫃,站起身來走到冰櫃旁,打開冰櫃的門。

  「哎呀媽呀,」看來大寶比我的膽兒要略大一些,他沒有被嚇蒙,「那個……這兒還有一具屍體!」

  此時我已經回過神來,回頭對其他辦案民警說道:「有意外發現。」

  冰櫃裡是一具已經凍成冰棍的男屍,他蜷縮著,仰著頭,露出一臉驚訝的表情。

  可能是凍了有些日子,屍體的周圍都結了厚厚的霜凍,和冰櫃壁粘連在一起。幾個民警想合力把屍體從冰櫃裡拽出來,卻把屍體連同冰櫃一起提了起來。沒有辦法,只有斷電後等著屍體能夠融化一些。

  「調……調查清楚了沒有?」我定了定神,重新蹲下來,撿起了一隻蛆,「那……那幾個證……證人聽見哭聲是哪一天?」

  「你怎……怎麼結巴了?」大寶就這毛病,別人一結巴,他就結巴。

  「嚇……嚇得。」我說完,轉頭看著偵查員。

  戴著面具的偵查員乾嘔了一下,眼神裡充滿了對我把他叫進屋內的不滿,說:「是上個月二十四號、二十五號兩天,二十六號就沒有再聽見哭聲了。」

  我算了算,二十四號距離今天正好十二天。

  「一般蒼蠅會在屍體上產卵,在這個季節,兩週左右蠅卵就能發育成蛆,然後鑽進附近的腐敗液體或屍體內,再過兩週破蛹成蠅。」我說,「現場地面沒有蠅殼,這裡的蛆應該是第一代蛆蟲。」

  大寶從我手上接過已經被我掐死的蛆,量了量,說:「根據這個季節蛆蟲的生長速度,這麼長的蛆,應該是已經生長了十天左右。」

  「也就是說,」我說,「二十四號,死者就在這裡開始哭了,二十六號之後沒聽見哭聲,因為他已經死亡了。」

  「我有個問題。」林濤在一旁插話說,「你說這人為什麼一直在哭,而不叫喊呢?」

  「肯定凶手在控制他唄。」大寶做了個惡狠狠的姿勢,「敢喊就宰了你。」

  「你知道是他哭的,還是冰櫃裡那個哭的?」我朝冰櫃指了指。

  「關鍵是哭啥呢?」大寶用胳膊調整了一下防毒面具的位置。

  「你們說會不會真有個女鬼在哭?」林濤是最迷信的,「殺了人,還假慈悲?」

  「想像力真豐富,」我說,「不如你去寫驚悚小說吧。」

  林濤用屁股拱了我一下,險些把我拱倒在蛆群裡。

  我瞪了林濤一眼:「你在這裡忙吧,一定要找到指紋,我去殯儀館了。那個,屍體能拖走了吧?」

  晉瑱縣公安局殯儀館。

  我和大寶合力把冰櫃裡的屍體拖進解剖室裡的化凍池。按照正常的解凍速度,兩個小時之內,這具屍體就可以被檢驗了。

  於是,我們又重新面對著這具呈巨人觀模樣、散發著惡臭的屍體。

  衣服已經被膨脹的組織撐滿了,無法用正常的手法脫下,只能用剪刀剪開取下。

  死者穿著的一身行頭倒是價值不菲,加在一起至少超過萬元。

  「霍,是個有錢人啊,」我說,「這褲子得好幾千呢。」

  「有用嗎?」大寶指了指褲襠裡滿滿的黃色糞便,說,「沾了大便,一樣噁心。」

  「大小便失禁?」我說,「那多見於顱腦損傷和機械性窒息。」

  「可是頭部、頸部都沒有損傷啊。」為了少吸入幾口臭氣,薛法醫憋得滿臉通紅。

  我沒吱聲,一點點地分離開頸部肌肉和頭皮。因為屍體軟組織腐敗,肌肉幾乎都變成了黑色,綠色的腐敗液體浸染在肌肉和皮膚之間。我用紗布擦掉腐敗液體,看了又看,確定這個人生前確實沒有遭受致命的機械性損傷——只是右側大腿外側的軟組織缺了一大塊。

  大寶湊近看了一眼,尖叫道:「靠!這是死後形成的撕裂損傷啊!不會真的有女鬼吃人吧!」

  我被大寶嚇出了一身冷汗,倒不是擔心有什麼女鬼,而是因為現今變態食人的報導也不少見。我趕緊用紗布擦乾了軟組織缺損的部位,用放大鏡觀察了一番,說:「就知道嚇人,看這牙印,是小尖牙,顯然是有老鼠在啃屍體啦。」

  「那就好,那就好。不過,全身沒傷,」大寶皺起了眉頭,「怎麼辦?死因都沒法定。」

  「可以說屍體高度腐敗,所以無法檢出死因嗎?」薛法醫開始打退堂鼓了。

  我搖了搖頭,翻動屍體的腹腔,開始整理死者的腸子。此時,腐敗屍體、糞便加之腸道的臭味已經擊破了薛法醫的忍耐極限,他滿頭大汗地卸掉裝備,逃出瞭解剖室。

  大寶看看薛法醫的背影,鄙夷地搖了搖頭。我笑著說:「忍耐極限和酒量一樣,是要靠鍛鍊的。」

  死者的胃裡是空的,有瀰漫狀的出血點,腸道幾乎也沒有一點兒食糜。

  「知道他是咋死的了吧?」我轉頭問大寶。

  大寶點了點頭,指著死者褲襠裡的大便,說:「只排不進,餓死的唄。」

  我點了點頭,說:「凶手是看著死者極度飢餓、虛弱,加之過度脫水、休剋死亡的。」

  「我就想不明白了,」大寶說,「一個大男人怎麼就能這麼輕易地被塞進這個籠子,然後活活被餓死都不敢叫喊一聲的?凶手會是個什麼樣的人?」

  「會是個有槍的人。」我說,「當然,沒有槍彈痕跡,我也只是推測。」

  大寶點點頭,說:「也有一定的道理,不然不可能這麼容易就控制住一個大男人。」

  「何止是控制?」我拿起死者的左手,說,「而且死者還乖乖地把身上的財物都交給了凶手。」

  「什麼?」大寶也湊過頭來看死者的手,「你這麼容易就判斷出了案件性質?憑什麼說這是一起侵財案件?」

  「你看,」我用手指抹了一下死者的手腕,說,「雖然死者的皮膚已經膨脹了,但是在手腕這裡還能看到一些皺褶的印痕,呈規律狀。」

  「明白了,手錶。」大寶最近的悟性特別高。

  我笑了笑說:「不僅是這裡,中指的根部有皮膚顏色的改變,可能生前這裡戴著一枚戒指。也就是說,死者可能自願地摘掉了手錶和戒指,交給了凶手。這麼強大的控制力,只有持有槍械才能做到。」

  大寶想了想,還是不放心,於是切開了死者手腕、腳踝的皮膚,確實,死者生前並沒有遭受過任何約束,彷彿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自願的。

  「可是,他總不會是被人用槍逼著,從縣城中心帶到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來的吧?」大寶說,「那他在路上有很多機會能逃跑啊。」

  我低頭想了想,說:「不考慮那麼多了,說不定是熟人呢。」

  「熟人侵財?」大寶說,「有必要那麼複雜嗎?還餓死人家。」

  我沒再吱聲,開始用電鋸鋸斷死者的恥骨。畢竟,明確死者的特徵,尋找到死者的屍源,才是盡快破案的方法。

  確定了死者的年齡、身高和體態後,我們讓身邊負責照相的技術員電話通知前線的偵查員。本案還是要以尋找屍源來找到案件的突破口。

  此時照相的技術員早已吐得臉色發青,聽到我們的反饋後,趕緊跑出瞭解剖室。在這樣的環境裡,多吸幾口新鮮空氣,對他來說就是恩賜。

  把另一具屍體拉出化凍池的時候,屍體已經完全軟化。這個新建的法醫學解剖室裡配備的先進的化凍設施,真的算是幫了我們不少忙。

  「財政好,才是真的好。」大寶一臉羨慕地說,「你看這效果,槓槓的。好財政,沒被吃掉,算是用在點子上了。」

  「我倒沒考慮那麼多。」我打斷了大寶,「你看這個死者,衣著這麼破爛,甚至連襪子都打了補丁。天哪,這年頭,連襪子都要補一補的人,得有多困難。這侵財的對象一會兒是有錢人,一會兒是窮人,這該是什麼樣的凶手呢?」

  大寶很快被我帶進了問題裡,低頭思考。

  屍體軟化後,脫去衣物顯得格外簡單。我把死者的衣服攤在地面上,開始逐個兒檢查口袋,希望能在口袋裡發現張身份證什麼的。

  身份證倒是沒有,但是我找到了一張貌似收據的紙張。因為屍體冷凍後化凍,紙張被水漬浸染,所以字跡模糊不清。但是可以看到這張收據是複寫紙複寫出來的,應該是收款人的存根。紙條下方收款人欄裡寫著三個歪歪扭扭的字:「李大柱」。

  「李大柱?」我說,「這應該就是死者的名字呢。」

  大寶也很驚喜,高聲呼喊著門外的技術員,要求他立即與偵查員聯繫,調查這個李大柱的身份。技術員聽說他可以繼續留在解剖室外打電話,喜出望外。

  這名死者的雙手手腕有被繩子捆紮的痕跡,雙側膝蓋都有明顯的皮下出血,這是典型的約束性損傷。死者死於刀傷,脖子上被人狠狠地拉了一道血口子,深達頸椎。血口子的兩頭沒有試切創,說明這是一把非常鋒利的刀具,一刀就直接割斷了死者的喉嚨。死者的頸動靜脈齊刷刷地斷裂了,氣管也被割破一半。大量噴湧的血液反流入氣管,又因為嗆咳而噴出,在死者的衣服胸襟處產生了大量的噴濺狀血跡。

  「死者的頭髮掉了一撮。」大寶指了指死者禿了一塊的頭皮,說,「凶手應該是讓死者跪在地上,捆綁雙手,然後一手抓住死者的頭髮,一手拿刀,一刀致命。不過,問題來了,現場怎麼沒有血跡呢?」

  「誰說沒有?」我說,「籠子上就有噴濺狀的血跡,只是當時我沒有在意,還以為是銹跡呢。」

  「可是你看這具屍體,屍斑淺淡,說明失血很厲害啊。」大寶說,「現場為什麼沒有那麼多血跡?」

  「怎麼沒有?」我說,「現場地面那麼多腐敗液體,你以為全是剛才那具腐敗屍體流出來的?錯了!有很多是這具屍體流出的血液,和剛才那具屍體的腐敗液體融為一體,共同腐敗而已。結合籠子上的血點,我現在基本肯定,這具屍體是在籠子前面被殺害的。」

  大寶點了點頭,說:「可是我還是不能把兩具屍體的死亡聯繫在一起。這究竟會是什麼人幹的呢?」

  我拿起死者的雙手,說:「真是個勞作人啊,你看這雙手,全是老繭。」

  大寶抬肘推了推防毒面具上的眼鏡,說:「這能說明什麼?」

  我抬頭仰望著天花板,想了想,說:「我還真想起來一事兒,是關於那個神秘的鐵籠的,可能真的能說明些什麼。不過,我需要得到林濤的驗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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